小暑 三十八
靜夜無風,皎潔的月亮不知何時竟變得朦朧了起來,。
更夫看著毛茸茸的月亮搖了搖頭,,日暈三更雨,月暈午時風,,想來明天定然是個大風的天氣,。
“咚——咚!咚,!咚,!”更夫隨手打起更鼓,一慢三快已是四更,。
他打著哈欠往前走著,,快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十字街口好像站了不少的人,。更夫上了些年紀,用力揉了揉眼睛才勉強看出是有一隊全副武裝的軍士正在列陣,。里長沒交代說今天夜里有兵戒嚴,,依照規(guī)矩他便還要再往前走半個坊市才行,可前面的軍士殺氣騰騰,,看穿戴也不像是五城兵馬司的人馬,,更夫的腳步不由便有些遲疑。
對面的軍士早就發(fā)現(xiàn)了更夫,,已經(jīng)有箭手彎弓搭箭,,更夫還想上前問問情況,才走兩步便被對面的軍士出聲喝止:“禁軍駐防,,閑雜人等勿要靠近,再往前走格殺勿論,!”
一聲大喝宛如霹靂,,嚇得更夫手腳軟麻,連落在地上的燈籠也不要了,,屁滾尿流的轉(zhuǎn)身就跑,。燈籠落在地上立時便燃了起來,忽的一下騰起一團火球,?;鸸怆m然一閃即逝,卻剛好照亮了街角的一片陰影,,一名弓手才把羽箭撤下便隱約間看見兩條人影一閃而過,。
軍士用力擠了擠眼,窮盡目力想要分辨暗影中的情形,,看了半晌,,直到燈籠的骨架燒盡也沒再見有什么異常,看了看身邊,,見周圍的隊友都是一臉淡然,,這才相信只是自己眼花。
待那名軍士把手上的長弓放下,,陰影中的梁書和孟玄松這才松了口氣,。
孟玄松拍了拍梁書的肩膀,示意讓他跟在自己身后,,兩人便順著房檐下的陰影一路前行,,七拐八繞地向北而行。
走到一處僻靜的所在,,梁書終于忍不住一把拉住孟玄松的袍袖,,低聲喝問:“你確定是太子調(diào)遣禁軍封鎖了內(nèi)城八坊,?他哪來的權(quán)利調(diào)動禁軍?,!”
孟玄松被他拽的險些摔倒,,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了身形。眼見坊門近在咫尺,,穿過之后便是孝仁坊的地界,,粱書恰在此時發(fā)問,便給了孟玄松一個不得不說實話的理由——太子趙濟的賢名在外,,一向又不問政事,,我憑什么信你的鬼話去相信他要造反?你又憑什么證明自己不是受人指使來陷害太子的呢,?
孟玄松的心里也很清楚,,梁書的疑慮實屬正常,若是有人無條件的相信自己,,那才真是怪事一樁,。久聞梁書與崇寧公主的感情甚篤,既然他有意要問,,孟玄松便決定把實情全告訴他:“如今兵部群龍無首,,殿下便以清君側(cè)為名,向駙馬求來了禁軍的虎符,。您也知道,,商駙馬正在分派換將的事宜,他有這個權(quán)利,?!?p> 梁書聞言一驚,雖然他有這個心理準備,,卻還是不自覺的瞇起了眼睛:“這話我不能相信,,商孟林是駙馬,無論誰做皇帝,,他這輩子都只能是個從五品的駙馬都尉,,他吃錯藥了才會跟著太子造反,這對他沒有半點兒好處,!”
孟玄松攤了攤手:“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說了什么,,我只知道禁軍統(tǒng)領魯大海曾來過東宮一次,第二天禁軍便開始上街巡查,,及至昨晚,,他們甚至封鎖了內(nèi)城八坊,除了參與丹成大典重臣車駕,,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內(nèi),?!?p> 他看梁書還是不信,便又補充了一句:“我聽說太子去探望公主那天,,公主的病情曾有過反復,,或許……也與此事有關也說不定?!?p> 梁書還是不敢相信商孟林會做這種傻事,,可另一方面他又開始擔心趙軼的病情。江嶼說過公主的病情已無大礙,,除非有人暗中搗鬼,,否則又怎會橫生反復?
孟玄松見他不再說話,,便繼續(xù)道:“我和延益雖然稱不上莫逆之交,,卻也知道他的為人不該如此??墒聦崝[在眼前,,根本由不得你我不信?!?p> 默了半晌,梁書還是搖頭:“太子的左右衛(wèi)率各有五千精銳,,他有這些兵馬在手足可以蕩平京城,,干嘛非要興師動眾的借用禁軍?”
孟玄松嘆了一聲:“左右衛(wèi)率雖是太子親軍,,可軍中安插有云騎校尉,,任何調(diào)動都要知會云騎校尉之后才能成行,而且太子調(diào)動親軍很容易引人猜忌,,反倒不如公開借用禁軍,,雖然同樣惹人猜忌,可罪責卻有大半落在了駙馬身上,。延益這次……糊涂啊,。”
梁書重重的一拳砸在墻上,,重重喘了幾口粗氣之后,,忽然又搖了搖頭:“魯大海的為人一向油滑,他絕不可能跟著太子造反,!”
孟玄松知道他想說什么,,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魯大海當然不值得托付,真正讓我顧慮的,,是羅世英帶著五千左衛(wèi)率在西郊練兵,,馬池口距離京城近在咫尺,,距離最近的和義門就在興禮坊里,如果門里有內(nèi)應,,羅世英的精騎不消半個時辰便能沖進皇城,!”
雖然還是孟玄松的一面之詞,可梁書出身將門,,一聽便知孟玄松所說并非虛言,,只不過,若是趙濟真有如此安排,,難道陛下會全無所覺,?軍中的云騎校尉也絕對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
兩人再也不敢耽擱,,一路無言向著坊門潛了過去,。
四更才過,太子的儀仗便已在大慶殿前列好了陣勢,。他們從東華門入宮,,一路上也沒遇到盤查,卻也有人對儀仗后面的兩乘軟轎生出了好奇——太子妃的位子至今空懸,,想不出太子會把哪位側(cè)妃帶來參見丹成大典,。
軟轎里坐的確實是兩個女人,只是她們都叫人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嘴里也被麻布團堵得結(jié)結(jié)實實,。
趙濟吩咐一聲,便有侍衛(wèi)把軟轎抬到了大慶殿旁邊的耳房面前,,一言不發(fā)的把孟九娘和玉婆子分別關了起來,。待一切準備就緒,趙濟才把禮部的官員喚了過來,,與他最后一次確認大典的流程,。
丹成大典由紫陽真人的弟子趙爍親自主持,禮部只是從旁協(xié)助,,見太子問的正式,,便從懷里取出一卷提前擬好的單子呈了上去。上面蓋著禮部的大印是核準后的大典流程,。
趙濟接過之后仔細看了起來,。指著其中擠出修改問道:“這里,之前不是先由陛下服食仙丹,,然后再將丹液賞賜有功之臣嗎,,這順序怎么反過來了?”
禮部官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五一十的給趙濟解釋,,說是丹液與金丹關系密切,,先由百官服食丹液,一來算是賞賜,,二來也算是一重保障,。
趙濟微微點頭算是認可,又指著大慶殿前的高臺沉聲問道:“巳時開爐,,午時進丹,,那時太陽正烈,你們就讓陛下在那無遮無攔的高臺上誦讀祭天文稿,?”
官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趕忙告訴趙濟,這都是紫陽真人和陛下商議之后的結(jié)果,,北堂大人也曾諫言要在高臺上搭建遮陰之物,,卻被陛下斥責了一番。
趙濟合上卷軸,,抬頭看了一眼朦朧的月色,,輕輕呼了口氣:“希望白天的大風能為父皇稍減幾分暑氣吧?!?p> 官員眼含熱淚,,一邊贊頌太子殿下的仁孝之心天地可鑒,一邊叩頭恭送殿下離去,,待趙濟走遠,,這才弓著身子繞到大慶殿前稟報太子已經(jīng)到了大慶殿,詢問陛下是否有意接見,。
官員問了三次,可回復他的只有兩扇冷冰冰的木門,,這才弓著身子訕訕離去,。
皇帝趙昀正在大慶殿里盤膝打坐,在他面前放著兩個烏漆的木盒,,木盒上用朱漆描繪著一副仙人送藥的奇異場景,。幾位仙女從天而降,其中一人正把手中的仙丹奉獻給人間的帝王,,帝王頭戴金冠身穿廣袖長服,,神態(tài)恭謹?shù)娜ソ咏鸬ぁ?p> 一人一仙近在咫尺,趙昀的目光便定格在那咫尺之間——他便是這人間帝王,,只消再過一個時辰,,他便能突破這咫尺的壁障觸,以帝王之姿迎接上天的恩賜。
長生的大愿從未這般與他接近,。
與此一墻之隔的偏殿里面,,紫陽真人趙無極正心情忐忑的做著準備。他嗅了嗅桃木寶劍上的硫磺味道,,又摸了摸袖子里臭烘烘的各種符箓,,確定一切準備停當這才勉強壓抑住心中的不安。
隱約聽見外面有人稟報說是太子已經(jīng)擺駕大慶殿前,,他偷偷探頭看了看外面,,卻見皇帝似無所覺,仍舊抱著漆盒寸步不離,,才剛平復的心情此時便又激蕩了起來,。
“吱呀”一聲,偏殿的殿門被人推開,。趙無極抬頭一看,,見來人正是趙爍,便快走兩步迎了上去,,低聲問道:“東西帶來了嗎,?”
趙爍點頭,同時把一個朱漆小盒遞了過去:“這里面有奪魂散,,百官服下之后他們自然會由咱們擺布,,至于皇帝,既然他想長生,,那就把神仙散給他服了,,到時候何愁他不對你言聽計從?”
趙無極迫不及待地打開木盒,,只見里面分別放著一大一小兩個瓷瓶,,拿出一個,打開瓶塞聞了兩下,,立時便覺得欲仙欲死,,趙爍見他眼犯迷離,馬上出手點在素髎穴上,,趙無極這才恢復了神志,。
渾身舒泰的打了個機靈,這才指著旁邊的一個小瓷碟子疑惑道:“這是什么,?”
問完也不等趙爍答話,,隨手便掀開了瓷碟的蓋子,露出里面的一片殷紅,,同時還有一陣血性之氣撲面而來,。
趙爍把蓋子重又蓋好,,才輕聲說道:“這是繪制符箓用的牛血,儀式開始之前要用牛血在皇帝的身上繪制符箓,。此事勝敗在此一舉,,仙師切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