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四十三
大慶殿是極莊重的所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著看皇帝是否真能白日飛升或者返老還童,可不知為何,,皇帝就是不肯咽下金丹,,只把它含在嘴里翻來覆去,像是在品味個中滋味,。
金丹在皇帝嘴里含了許久,,干巴巴的沒滋沒味兒,而且既不見軟也不見小,,趙昀真想把他吐出來看看,。可文武百官都眼巴巴的看著自己,。即便嘴里真是石頭,,趙昀也打算把它咽到肚里。
當著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他實在丟不起人,。
回頭看了竇章一眼,老太監(jiān)當即會意,,趕忙吩咐人把參湯送來,。偏殿里面常備有參湯,皇帝端過小碗一飲而盡,,閉目仰頭用力一咽,,眾人只聽得咕嚕一聲,金丹這才落盡肚里,。
沒有神樂飄飄也不見有仙鶴起舞,,皇帝和百官都有些失望。
紫陽真人卻不以為意,邁著大功告成的沉穩(wěn)步伐屈膝跪倒在品級臺前,,帶頭恭賀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昀正了正身子,一邊接受百官的祝賀,,一邊努力感受腹中的變化,,可除了有些許溫熱之外,似乎也無甚出奇之處,。
誒,,大慶殿里怎么會有蒼蠅?
不僅是皇帝,,竇章和其他內(nèi)侍也都發(fā)現(xiàn)了那幾只蒼蠅,。大家面面相覷,都想不出大慶殿里怎么會有蒼蠅這種腌臜之物,。蒼蠅顯然并不適合出現(xiàn)在丹成大典上,,若是它們落在別處,竇章很有信心用內(nèi)力震死它們,,可好死不死的,,這些蒼蠅偏就繞著皇帝的腦袋飛來飛去,誰也不敢冒著風險輕易出手,。
轟不得,,打不得??珊迷谏n蠅除了惡心之外,,也無法對人造成什么實質(zhì)傷害,竇章便只好心懷忐忑的看著蒼蠅和皇帝若即若離,。
趙昀此刻的心情別提有多別扭——別人服食金丹,,不是神仙祝賀就是仙鶴飄飄,最不濟也能引來幾只彩蝶翩翩起舞,,怎么輪到自己,,就只招來幾只蒼蠅嗡嗡個沒完?
大殿中的氣氛十分尷尬,,百官當中已經(jīng)開始有人擔心今日之事該如何收場,。道士群中也有人開始交頭接耳,趙爍更是神情嚴肅,,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皇帝,心里卻在納悶——蠱蠅嗜血如命,,嗅到鮮血便會拼命叮咬,,中蠱之人立時斃命絕不給人施救的機會。他以鮫人血在皇帝的身上做引,蠱蠅沒理由停滯不前,,如今看來,,倒像是皇帝的身上真有龍氣庇佑似的。
趙爍瞇了瞇眼,,手掌一翻便有一根淬了毒的銀針滑落掌心,,微微側(cè)身,只等他尋個機會便要射出毒針結(jié)果皇帝的性命,。便在此時,,大殿外面忽然想起黃門官的高聲唱喝:“崇寧公主駕到!”
通傳入耳,,皇帝不由把身子往前一探,,厚重的冕服領(lǐng)口便張了開來,露出了雪白的脖子和脖子上的殷紅印章,。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殿外,,等著乖巧懂事的女兒來給自己請安,可他才看見陛階石下有個衣衫襤褸的人跑向自己,,還沒聽清他喊得什么便感覺脖頸上忽然一陣刺痛,,下意識的用手一拍,競把一只蒼蠅按死在了自己身上,。
看著手心里爛成一片的蒼蠅尸體,,趙昀的心里一陣惡心,繼而又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終于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梁瑞當然認得出兒子的聲音,粱書失蹤的這兩天里梁瑞幾乎無法入眠,,忽然聽見兒子的喊聲他不禁喜出望外,,也不顧君臣之禮,快走兩步迎到殿門跟前,,見到兒子四肢完整也沒破相便老懷大慰的想笑出聲,。
臉上卻掛出一副嚴厲的面孔準備斥責兒子的失儀之罪,可還沒等他開口訓斥,,梁書的喊聲便先傳了過來:
“別吃金丹,!那個紫陽真人有問題!”
梁書的嗓門著實不小,,大慶殿前的廣場上都有了回音,,梁瑞聞言瞳孔驟然緊縮,猛然回頭,,果然看見皇帝撲倒在了龍書案上,。
眾人大驚卻又不敢近前,就連竇章也有些傻眼,他輕輕喚了皇帝兩聲,,又斗著膽子碰了碰皇帝的胳膊,,見對方軟綿綿的沒有反應,這才慌忙高聲喊叫御醫(yī),,與此同時,,殿外的禁軍闖進宮里,把一眾道士圍了個嚴實,。
事情發(fā)生的太過突然,,道士們還沒回過神來便已經(jīng)成了眾矢之的,內(nèi)有禁軍刀劍相向,,外有百官口誅筆伐,。除了梁瑞和劉培中外,竟是沒人關(guān)心梁書,。
梁書的臉上滿是污垢,,只有鼻子以下還能依稀看出他的唇紅齒白,梁瑞知他沒有受傷,,這才疾言問道:“陛下已然服了金丹,,才剛昏迷倒下,還不快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終究還是來晚一步,,梁書恨恨的跺了跺腳,簡略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因著劉培中也在的緣故,,他沒把孟玄松對太子的猜測說出來,只簡略說道:“紫陽真人手下不是有個戴面具的大個子嗎,,就是他帶人襲擊了刑部,,幸虧遇到了方公子仗義出手,我們這才有命回來,!老牛鼻子既然派人襲擊刑部要殺孟昶,,必定是包藏禍心,抓緊天牢嚴加審訊,,害怕他們不肯說嗎,!”
聽說襲擊刑部的人是紫陽真人的手下,劉培中的眉毛馬上立了起來:“紫陽真人他們一直住在宮里,,你怎么知道他手下有個戴面具的人的,?”
問話的人是劉培中,梁書便正色說道:“下官曾受北堂大人的邀請一同參加福寧宮的驅(qū)邪儀式,,那天晚上,,就是那個面具人一拳砸開了福寧殿的殿墻,,所以下官記憶猶新,!”
梁瑞和劉培中對視一眼,,不動聲色道:“救你性命的方公子呢,他去哪兒了,?”
“他和孟玄松去找陳影了……啊,,陛下怎么樣了?”
梁書說完便自知失言,,趕忙想去轉(zhuǎn)換話題,,可梁瑞是何許人也,當即追問道:“孟玄松,?你們怎么會和他一起過來,?”
梁書見老爹和劉培中都是一臉的茫然,便疑惑道:“太子……今天什么都沒說嗎,?”
兩個老頭面面相覷,,劉培中不解道:“殿下今天一切如常,你有話不妨直說,?!?p> 梁書的目光越過劉培中的頭頂看向大慶殿里,只能看見竇章守在趙昀身邊卻不見趙濟的身影,,便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個鐵面人太厲害了,,我跟方公子聯(lián)手也不是對手,然后我們就躲進了周汝杰家的暗道里,,在那里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東西……我本想送進宮里來的,,可陰錯陽差的落到了太子的手里了?!?p> 梁瑞不悅梁書說話吞吞獨獨,,催促道:“什么東西?,!”
“玉璽……”
梁書的聲音壓得很低,,兩個老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異口同聲叫出了聲:“你說什么,?,!”
梁書忙做噤聲的手勢,重復道:“玉璽……就是那個‘承天授命之寶’,,不是有傳言說仁宗駕崩的時候玉璽化龍飛走了嗎,,就是那塊玉璽?!?p> 梁瑞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細縫,,看著梁書的眼中精光爆閃:“玉璽真在太子身上,?”
梁書點頭:“我昨晚就想進宮,可是被禁軍給攔下了,,他們把我送到了太子那里,,他說他要進宮,我就請他把玉璽轉(zhuǎn)交陛下,?!?p> 劉培中一聽就有些傻眼,玉璽要真在太子身上那可就壞了,,太子來了便一言不發(fā),,根本沒提玉璽的事情。如今皇帝昏迷不醒,,太子手里又有玉璽,,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兒來。
梁瑞更是驚怒交加,,禁軍和太子之間并無統(tǒng)屬,,即便梁書真被巡夜的官軍拿住也絕沒有送到東宮的道理,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要么趙濟已經(jīng)買通了魯大海意圖謀逆,,要么是太子掌握了禁軍的虎符。
不等兩個老頭多做交流,,大慶殿里便已經(jīng)有了答案,。
隨侍的御醫(yī)趕來之后還像往常一樣給皇帝診脈,可皇帝的腕上早沒了脈搏,,老御醫(yī)悲呼一聲便跪伏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龍馭賓天。
最先反應過來的人貴妃趙清雅,,她不信皇帝會忽然崩逝,,想要登上龍書案前親自查看,哪成想,,她才走兩步便被持戟的禁軍給擋了回去,。
趙清雅摘下腰間的云騎玉佩舉過頭頂,怒聲喝道:“御賜云騎司使腰牌在此,,見此牌如見陛下,,爾等竟敢阻攔本宮,可是要造反嗎,!”
禁軍衛(wèi)士不為所動,,人群中的趙濟踏前一步走了出來,擋在趙清雅身前,,輕輕撥開衛(wèi)士的長戟,,低喝道:“大膽,,還不退下!”
衛(wèi)士趕忙收回長戟退回本隊,。趙濟這才轉(zhuǎn)身面向趙清雅,,溫聲道:“有本王在此,娘娘莫要驚慌,?!?p> 趙清雅點了點頭也不多言,,正要繼續(xù)去看趙昀時,,不妨趙濟竟把她手里的令牌接了過去。在旁人看來倒真像是她把令牌遞到了趙濟的手里似的,。
令牌在手,,趙濟忙沖趙清雅躬身行禮:“娘娘放心,一切都交于本王處理好了,?!?p> 也不等趙清雅如何反應,他說完便轉(zhuǎn)身到了龍書案前,,向著趙昀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禮之后,,霍然起身直指人群中的紫陽真人,怒斥道:“大膽趙無極,!你假借煉丹毒殺父皇,,還不與我拿下!”
禁軍轟然應諾一聲,,立時便有十幾條長戟抵在了趙無極的身上,,老道士早就沒了往日的仙風道骨,手足無措的爭辯道:“貧道以向上人頭作保,,金丹絕對無毒,!殿下若是不信,盡可以把剩下的那粒金丹送去查驗,!”
趙濟拿起龍書案上的瓷盒,,搖晃著剩下的那粒金丹,譏誚道:“金丹本是兩粒,,你如何證明父皇服下的那顆無毒,?”
趙濟這話問的沒錯,即使現(xiàn)存的這里金丹沒有毒性,,那也不能證明皇帝服下的那顆是沒有毒的,。趙無極已是啞口無言,怔了半晌才又喊道:“陛下與我志同道合還要冊封貧道為國師,,貧道有什么理由要謀害陛下,!”
趙濟的嘴角輕輕一揚,,雙掌輕輕拍了兩下,便有幾個侍衛(wèi)走了下去,。
“你的弟子孟蛟曾到東宮口出妄言,,意圖離間天家父子,你想不到吧,,本王不僅沒有上當,,反而把他下了大獄。本想在大典結(jié)束之后再揭發(fā)你的罪行,,哪成想你竟喪心病狂毒殺父皇,!本王現(xiàn)在就讓你們師徒來個當面對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