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里有很多幅畫,,有故事性的,也有人物肖像的,,畫的無非都是些貴族交際之景,,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我之所以會停下來,,是因為房間里最中央的那幅畫,,畫中的主人公,,是一位英俊的貴族,,在他的手指上,,我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一枚具有明亮色彩的戒指,。
“這不會是我的生父,,盧卡斯·門德斯的肖像吧?”
我不自覺靠上前,,仔細(xì)的觀摩起來,,并通過一些自己尚且記得特征,,逐漸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門德斯先生,,您回來了,。”
一個柔弱聲音,,從我身后冒出來,,驚醒了全神貫注的我。
說話的,,是一位身材瘦弱,,皮膚白皙的中年女人,她身上穿著的衣服很多,,還披著一匹披肩,,看起來她很怕冷,畢竟這里比起其他地方都要寒冷,。
她的眼睛是閉著的,,雙手依附在門欄邊上,在移動時,,手總會先動,。
她是盲人,,她看不到我才對,,但是她為什么能知道我呢?還直呼我為門德斯先生,。
“您一回來,,我就知道了?!?p> 她露出笑容,,上揚的嘴角很柔美,像一道月牙一樣,。
“您走之后,,這里發(fā)生了好多事情,您想聽嗎,?”
她說著,,手撫摸著墻壁緩緩向我移動過來,最后,,她因我長久的沉默而停下了腳步,,靜靜的站在了離我?guī)酌走h(yuǎn)的地方。
她應(yīng)該想跟我說很多事,,她應(yīng)該想說很多話,,我明白她此時的心情,,如果我能在這里遇到一個熟悉的舊人,我估計會比她還要激動,。
但是,,她沒有顯露那種情緒出來,她的臉上的表情,,像是靜怡的湖,,又或是懸空的月,讓我的心里觸到了一種無形的溫柔,。
我需要說謊嗎,?假裝我是盧卡斯·門德斯?不過,,我想了想,,又覺得渾然無味,且不值得,。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口中的門德斯先生,我只是一個流浪漢,?!蔽一卮鹫f。
“那您累了嗎,?”她沒有太失望,,反而關(guān)心起我來,“聽您的聲音,,好像很疲憊了,。”
“大概是吧,?!蔽艺f著,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
我的面前,,是一扇大大的玻璃窗,正好可以看到遠(yuǎn)處的似暗海一般的荒野,。
“你在這多久了,?”我問,“你還記得嗎,?”
“我不記得了,,我也沒有刻意去記那些事。”
她的回答很淺淡,,無悲無喜,,讓我琢磨不透。
大概是因為我把大門開打的原因,,在我和她說話的時候,,霧氣也都涌進(jìn)來了,我一低頭,,就瞧見自己腳下全是那種淺霧,。
因為這個霧,周圍的東西都開始顯得毛絨絨的,,我看向她,,就連她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
“你這有剪刀之類的嗎,?”我忽然問,。
“您要那些東西干嘛?”她說,。
我摸了摸自己濃密的胡須,,說:“修理一下,大概修理一下,?!?p> 不一會,她就帶著剪刀再次回來了,,她的行動是隱秘的,,我完全聽不到她走動的聲音,這使得我感覺自己離她非常遙遠(yuǎn),,即使她就在我的身邊,,我也有明顯的不真實的感覺,。
我在接過剪刀的時候,,觸碰到了她的手,我和她,,都害怕的收縮了一下,。
她的手是涼的,這種涼我經(jīng)歷過,,是靈魂的凄涼,,看來她并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因執(zhí)念而逗留在這里的靈魂,。
她大概是在等盧卡斯·門德斯吧,,她估計是沒法等到的,不過現(xiàn)在就算這么告訴她,她也不會離去,。
她反復(fù)的撫摸著自己的手掌,,特別是被我觸碰到的那一塊,她的臉上好像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過也只是一晃而過,,我沒有太在意。
‘咔嚓’‘咔嚓’,。
我剪著自己的頭發(fā),,本打算不管不顧地隨意剪剪,但是我又想起了安娜,,如果我還能見到她,,我這種隨意剪下的發(fā)型,是否有些不太合適呢,?
在我遲疑的時候,,‘咔嚓’聲隨之停下,房間里再次安靜了下來,。
“我來幫您吧,。”她說,。
我抬頭看向她,,不自覺的笑了笑。
“您不用擔(dān)心,,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摸得清,您用不著擔(dān)心,,我是一位侍女,,即使是瞎了,我也把這些日常的事給練透了,?!?p> “好吧?!蔽宜伎剂艘粫?,說,“如果可以的話,,你也把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大致給我說一下吧,。”
我再次牽起她的手,,把剪刀放到她的手里,。
她在為我剪頭發(fā)的時候,并沒有滔滔不絕的侃侃而談,只是很唏噓平常的說了些日常里發(fā)生的小事,,甚至還有一些無聊的傳聞,。
讓我疑惑的,是她的態(tài)度,,她話語間藏著的無法說清的小心翼翼的試探,,她究竟想向我表達(dá)什么呢?
她的話,,她的行為,,她的存在,都讓我想起了縈繞在周圍的冷霧,。
這使得我不自覺的閉上了眼睛,,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了那些深層的感覺是什么,,是她的撫摸,。
她寒冷的手,撥動著冷霧,,在我的發(fā)絲間穿行,,在我的頭皮上拂過,緩慢地浸入我的腦袋里,,為我?guī)砹艘魂囉忠魂嚨那鍥龈小?p> 我思緒開始放散,,自我的認(rèn)知開始消失,我一直緊繃的身體,,忽然得到了放松,,全然松懈的依靠在了椅子上。
她的手輕輕的,,撫著我的頭,,從我的發(fā)絲間穿過,順著我的后腦勺緩慢的移動向前,,在這種移動中,,我獲得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那種感覺太久遠(yuǎn)太久遠(yuǎn)了,,以至于我總是無法記起來,。
那種感覺,,在她修剪完我的胡須的時候,,變得更加強烈。
她的手撫摸在了我的臉龐上,,拇指輕輕地在我的眉間劃過,,手背順著我的臉頰滑下,最后,一個冰冷的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
一句叮囑落在了我的耳畔,。
“你要照顧好你自己,肖恩,?!?p> 一道光,于黑暗中突然照進(jìn)了我的世界里,,照亮了一段我已經(jīng)遺忘的記憶,。
我瞇著睡意朦朧的眼睛,通過一種模糊的視線去看向了她,,看到了她臉上掛著的笑和悲傷的淚,。
“艾爾莎,沒時間了,!”另一個女人著急的說,,“再不走,門德斯先生就要回來了,!”
在我被帶走的時候,,在隱蔽的后門被打開的時候,艾爾莎再次沖了出來,,她跌跌撞撞的,,沖撞著那些她無法看見的門欄、墻壁,,狼狽不堪地再次來到了我的面前,。
“勞拉,請你照顧好他,,請你當(dāng)他的母親,。”
艾爾莎最后叮囑道,,并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了最后一個包含星光的吻。
黑暗就是在這個時候到來的,,在我被那個吻驚醒過來的時候,,在我瘋狂地哭喊聲中,無盡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出來,,把我包裹住,,把我和她割開,把我和她的距離拉大,,再拉大,,直到我再也無法看見她,,直到我只能看到一個遙遠(yuǎn)的,渺茫的光點,。
當(dāng)我再次睜開淚眼朦朧的眼睛的時候,,我的眼前已不再有她,只有一把冰冷的剪刀,,安靜的躺在我的手心里,。
我茫然地,焦急地站起來,,在這個偌大的房間里,,彷徨四顧著,看著那些薄薄的冷霧,。
最后,,我的視線落到一個角落里,落到了一幅斑駁的,,蒙面修女的肖像畫上,,
走近后,在那幅畫的下面,,我看到了一行字,。
“看火女,艾爾莎·海加斯,?!?p> 這位畫中人,就是我生母,,艾爾莎,,這位看火女,就是存在于我的漆黑腦海中,,與黑暗修女對立而站的,,曾指引過我的那位失明修女。
在這個房間里,,我最后所能捕獲到的靈魂的尾巴,,也都?xì)w結(jié)并在這幅畫中消逝。
我沒法去央求她過多逗留,,她靈魂本就是脆弱的茍且,,能堅持到現(xiàn)在,能等到我回歸,,她就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
在這一瞬間,我好像重獲了新生,,擁有全世界,,卻又與此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失去了所有,,迎接了毀滅,。
她知道我是誰,從我打開大門走進(jìn)這里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
但是,她沒有對我說起過,,也沒有想要與我長談,,她什么都不再想要了,在我出現(xiàn)之后,,她的離去就已經(jīng)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