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澤堂的事一夕間傳遍了大街小巷,,四鄰皆爭先探視,林決緊閉大門,,不見客,,不收禮,每日只在書房待著,,為林凇尋找治病之方,。此類癔癥記載本就少,治愈情況更是寥寥,,他翻遍了醫(yī)藥書籍,,仍無解法。
隨著春季漸暮,,他漸漸淺眠多噩夢,,心口一日沉似一日,有時或靜坐或邁步,,會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他望著這個院子,,明白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將李伯請到藥房,道:“我打算離開草澤堂,李伯管理藥館事物多年,,便負責處理善后事務(wù)罷,。”
李伯急道:“少爺,!夫人剛過世,,二爺又是這個模樣,藥館不能再沒有您??!”
“二叔如今見到我是什么狀態(tài),李伯也知道,,我再留在此處,,對他的病癥有害無益?!彼幻娴皖^寫藥方,,一面道,“若能送去別處治療也就罷了,,但二叔不肯離開此地,,便只好留在藥館照顧罷?;仡^還請李伯遣散學徒家丁,,另找兩個照顧他起居的僮仆,庫存資材應(yīng)當夠用,?!?p> 李伯垂淚道:“少爺既然如此說,我也不好阻攔,。只是也不用另找人了,,我跟了二爺幾十年,自然比旁人更得用,,便請允我留下罷,。”
林決知他感念林凇早年救命之恩,,便也不多說什么,,只拱手謝過,又將藥方給他看了,,道:“先按這方子吃藥罷,,往后我回來再看是否需要調(diào)換?!碛幸皇?,館中病人已經(jīng)遣散,不如將房屋供給窮苦人家居住,別的財物也盡管發(fā)送,,只留維持家用的便好,。”
李伯萬般不舍他離開,,卻也無話說,,只好應(yīng)下。
他再三道謝,,收拾了藥箱便去與林凇辭別:“二叔,,我走了?!?p> 林凇呆呆看著他,,癡道:“你去哪兒?”
“游醫(yī)四方,,天地為家,。”
“天地為家……”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林決衣袖,,哀聲道,“你答應(yīng)過不會離開的,?!?p> 林決道:“二叔莫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p> 林凇只拽著他不放,口里直呼“阿棠”,。林決掙開牽扯快步出門,,他又追上來喊道:“阿棠,別走,!”
李伯原在一旁看著,,見他癔癥發(fā)作,忙上前拖住他,,勸道:“二爺,,您放手罷,少爺大了,,該出門歷練了,。”他不聽對方言說,,眼睛仍直直望著林決,,喉中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林決背對兩人,一步步穿過走廊,,最后再回望一眼棠梨樹,終于邁出院門,,往江湖行去,。
萬重山。
春還未走,,山中草木繁茂,,一片姹紫嫣紅,花葉間躲著無數(shù)蜂蝶啼鳥,,或叫或鬧,,生機盎然。林決在一棵花樹下坐了許久,,眼見日色漸暮,,鳥啼聲悄悄緩去,,便抖一抖衣上的落花,,找了個擋風的巖穴休息。
此處地勢極佳,,既背風避險,,又直面碧樹紅花與清溪緩壑,仰可觀星辰萬里,。恰值無云,,他便靠在壁上靜望河漢,眸中一片璀璨,。林間起了一陣風,,枝葉婆娑著將濤聲陣陣傳送入耳,他聽了片時,,將竹笛橫在嘴邊,,默默與風濤應(yīng)和。
風聲畢,,笛曲停,,他整一整衣袖,又望了夜空許久,,終于枕劍睡去,。
夢里似有人輕撫他面龐,他分不清是母親還是別人,,只眼角沁出一滴淚,,仍舊沉入夢中,,不肯醒來。甘棠坐在樹下朝他微笑,,他想要靠近,,樹與人卻愈退愈遠,最后只剩滿天的花瓣將他席卷,,他伸手一抓,,輕聲呼喊:“阿娘!”
天已大明,。
林決起身扶額,,許久才清醒過來。他往身旁一握,,手里卻不是平日的劍鞘,,而是一柄裹了布的長尺。環(huán)望四周,,不見一人,,唯有青山翠林颯颯作響,不時傳來一聲鳥鳴,。
他解開裹布,,便見一把明凈瑩黃的玉尺展在眼前,尺身側(cè)刻了“一尺月”三字,。裹布內(nèi)里有兩行字,,撫平一看,只見布上寫道:“聞君一曲,,勝若天籟,。清心靜氣,實屬久違,。羨君溫潤,,如此良玉。身無他物,,聊贈勿怪,。”
他起身在巖邊站了許久,,終未見到贈尺之人,,便對虛空略一抱拳,背上藥箱繼續(xù)采藥了,。
***
游醫(yī)大半年,,林決步履至北方一座小城。天色已晚,,街上寒風凜冽,,大雪紛紛揚揚鉆入行人袖中,,他看了看天,隨意找了間客棧歇腳,。
臺上有樂師彈琴,,琴音清澹孤絕,似一泓甘泉自天邊流淌而來,,引得不少客人屏息細聽,。他背對樂師,一面飲茶一面聽曲,,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節(jié)拍,唇邊勾起一抹微笑,。
琴音絕,,客人皆鼓掌叫好,不少人上前打賞,。有人問:“姑娘彈的什么曲子,,為何我等從未聽過?”
樂師不答,,只清凌凌笑道:“此曲是我途中偶然所作,,諸位若有興致,不妨一猜,?!?p> “我聽這曲子寒氣逼人,莫非是詠雪,?”
樂師笑而不語,。其他客人便猜道:
“詠月!月色清冷無瑕,,不恰似這曲中清寒之意,?”
“分明是詠江。如此寒冷寧靜,,又如此恢弘空曠,,不是寒江是何物?”
“……”
樂師靜靜聽著,,仍微笑著不置一言,,眾人猜了半日,究竟沒猜中,,只央她快些揭迷,。樂師笑道:“既未猜中,我指明也無益,,諸位且當一樂罷,?!?p> 眾人便談笑一番,催她再彈,,樂師卻把琴一收,,整衣下臺了。
“哎,,姑娘——”眾人掃興,,惋嘆片刻,又各自談笑起來,。林決默默飲完一盞茶,,亦起身回房。
夜闌人靜,,林決懷有心事,,許久還未入眠。大風將窗戶刮得窸窣作響,,他起身打算將窗關(guān)緊,,一抬鎖閂,卻被窗縫透出的一線亮光晃了眼,;推開窗,,只見天地一片銀白,覆雪將夜空映得似白晝明亮,。大雪還在下,,少了人聲喧嘩,更顯出肅殺寂靜,。
他在窗前立了片時,,披衣下樓。
客棧后是一方小園,,園中略有些草木,,另有一座小亭。他欲上小亭觀雪,,剛在檐下站住,,忽見亭后有一白影躍動-——竟是一名白衣少女在雪中舞劍。少女身段纖細,,劍花柔軟輕靈,,一身素裙似與飛雪融為一體。
林決默默看了片時,,橫過竹笛,,輕柔地吹起一首曲子。此曲正是席上所聽,,他稍做了些改動,,竟也合韻流暢,。
少女眉目往這邊一展,依舊伴著風雪舞劍,,身形隨曲調(diào)轉(zhuǎn)躍,,裙角帶起一襲飛雪;雪花映著清光從兩人之間飄過,,又被風挽著不知斜向何處去了,。這一方天地似只剩林決與那舞劍的少女,連笛聲也飄飄渺渺聽不真切了,。
笛聲收束,,她舞步亦停,清寒的劍尖正對林決,,笑道:“你,,為什么改我的曲子?”
少女十四五歲,,姿容秀麗,,一對桃花瓣似的眼眸盈盈彎著,,肌膚比雪還勝上三分清白,。
林決微笑道:“雪中寒梅如畫,賞梅的姑娘亦是一道奇景,?!?p> “梅便是梅,開落與旁人何干,?”她收劍入鞘,,將林決打量一番,輕笑道,,“滿座皆猜寒物,,偏你聽出這一分熱氣?!?p> “獨身行于江岸雪間,,自然清寒,但冰天雪地中的一點紅梅,,卻因此更顯熱烈生機,。姑娘好秉性,?!?p> 她笑笑,問道:“你也觀雪,?”
他點頭,。
她便與他同望這一場雪,,一個在雪地,,一個在檐下,兩張面龐在飛雪中若隱若現(xiàn),,皆帶了滿眼的笑意,。
林決道:“雪地寒冷,姑娘可要回屋暖手,,驅(qū)一驅(qū)風寒,?”
“正有此意?!?p> 回到客棧,,林決向值夜的店伙計要了壺好酒,又在桌旁置了一鼎火爐,。兩人對面坐下,,林決斟滿兩盞酒,將其一奉至少女面前,,微笑道:“敬姑娘,。”
她先不接,,笑問:“為何,?”
“為了姑娘那一曲紅梅?!?p> 她便接過,,舉杯一飲而盡,復(fù)又斟酒奉與他,,笑道:“敬你,。”
“為何,?”
“為了你能聽懂那一曲紅梅,。”
兩人相視而笑,,舉盞飲盡,。他望著她,微笑道:“林決,?!?p> 她亦笑道:“江雪堯?!?

折花予余
林藥師的故事講完咯,,接下來回歸主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