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葦對爸爸媽媽的記憶,,只停留在兩三歲的時候,,她依稀記得爸爸密密的絡(luò)腮胡子,,扎得她小臉好疼,;爸爸的胳膊好粗,,力氣好大,,可以把她舉到半空中,,安放到榕樹枝上,;爸爸有時也抽煙,,煙,是自制的,,用紙包著荷葉絲,,有淡淡的香氣。爸爸的脾氣很好,,幾乎永遠在笑,。
她也依稀記得媽媽的模樣,很耐看,,齊額的劉海,,后腦上始終挽著一個髻。媽媽熬的魚湯真好喝,,哥哥沒喝完時,,她喝過幾口,真香,;只是,,媽媽從不抱她,,也不對她笑……但這一切,已都在那個陽光燦爛的中午煙消云散了,。
任葦?shù)耐馄抛≡诤膶γ?,離縣城不遠,叫柏枝村,。外婆家人很多,,很熱鬧,早餐豐富,,夜宵更好吃,。
每次,任葦去外婆家都是走水路,,從湖心穿過,。這是江漢平原最大的湖泊,湖面402平方千米,,屬長江水系,,是中國重要的濕地保護區(qū),被譽為“湖北之腎”,。湖里的荷葉,、蘆葦、蒿草,,菱角秧長勢旺盛,,湖水清澈。
如果從陸路上繞著步行,,去一趟外婆家估計要五個小時左右,,如果坐機帆船破湖直接抵達,只要兩小時左右,。湖鄉(xiāng)人家的機帆船很普通,,就像現(xiàn)在的鄉(xiāng)下人家都擁有自行車一樣。在木船的艄后面裝上一臺小型的發(fā)動機和旋動槳葉即可,,輕便快速實用,。
任家的機帆船,是和楊家共用的,。
當年楊玉成的兒子楊田貴,,和任小軍年紀相仿。因為楊玉成夫婦平時很忙,,田貴小時候和任小軍長期玩耍在一起,,比親兄弟還親,他是謝雨奶奶幫著帶大的。
平時,,爸爸媽媽農(nóng)事多,,很少去外婆家,只有在節(jié)日才難得去一趟,。
那年,,任葦只有三歲。
那年的端午節(jié)正巧是外婆的六十大壽,。爸爸媽媽那天起得很早,,爸爸準備著給外婆的壽禮:咸鴨蛋、野鴨,、高梁酒,,還有昨晚做的魚糕。母親忙著為哥哥換新衣,,為任葦扎小辮,,整理著準備給外婆的新鞋。
太陽剛從湖面露出粉臉,,爸爸就把所有的禮品搬上了船,,外婆早就捎信來,,要一家人早點趕到,。小任葦早早就坐在中艙,任天堂瞇著眼半醒的樣子,,還在岸邊左顧右盼,,任葦喊道:“哥哥,你快點啊,,我想早點吃外婆的蛋糕了,。”
“就你嘴饞,!一天到晚像個餓死鬼,。”母親沒有好口氣,。
奶奶站在一邊打圓場:“好了好了,,不要說了,出門說些吉利話,?!?p> 當船剛要開動時,天堂突然捂著肚子大叫,,指著肚子喊痛,,他臉色慘白。爸爸抱著天堂就往村醫(yī)院跑,,奶奶緊跟其后,,醫(yī)生化驗完后說要輸液,,需要幾個小時。
奶奶摟著任天堂,,說“小軍,,你們?nèi)嗽琰c上路吧,不要耽誤了外婆拜壽的好時辰,,天堂的事有我擔(dān)著,。”
任小軍點點頭,。
任媽媽看了丈夫一眼,,滿心歡喜。他今天理光了胡須,,穿上平時很少穿的白襯衣,,一下子顯得年輕好多。她略搽了點粉,,第一次穿上了裙子,,黑色的百褶裙,前幾天在鎮(zhèn)上買的,,花了十五元,。今天,那么多客人,,作為女兒女婿,,必須盛裝出場。
任爸用篙子把船點開,,船,,就要啟航了。
任媽忽然直起身來,,說:“等等,,我去借把傘?!?p> 此時,,太陽猛然從湖心跳出,整個湖面一片金黃,,陽光熱辣辣地照著,,射得人睜不開眼睛。
不一會兒,,任媽從楊家媳婦秀嬸那兒借了一把傘,,新的。傘面上的一朵朵小蘑菇煞是可愛,給母親也增添了幾分好心情,。
父親穩(wěn)穩(wěn)地開動了船,。
一個小時后,船行至湖心時,,突然,,湖面刮起了大風(fēng)。偌大的湖,,無風(fēng)三尺浪,,有風(fēng)浪千尺,可陽光依然明晃晃,。
一道道波浪不斷涌來,,撞擊在船頭,發(fā)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叫,,噴濺著雪白的泡沫,。整個湖面似乎快要淪陷。
任爸心里暗暗叫苦,,這是他出湖好多年從沒遇過的境況,。汗珠,在他額頭沁出,,但他不能表現(xiàn)出慌張,,因為,船上還坐著他的女人和女兒,。
他把發(fā)動機減速了,,船稍微有些平穩(wěn)。
剛停息幾秒,,浪潮又像沖鋒的隊伍,鼓噪著,,拚命地涌來,,像個狂暴的惡魔,失去了控制,。
整個船身在浪濤上顛簸,。爸爸再一次努力地操縱著舵槳,劈波斬浪,,母親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小任葦。這瘋狂的浪潮令人戰(zhàn)栗,,令人恐慌,。
突然,一陣旋風(fēng)從蘆葦深處猛地刮來,將整個船身包圍,。母親猝不及防,,手中的傘脫落了,輕盈的傘翻了幾個跟斗,,卷到了不遠的湖面,。
這把漂亮的新陽傘是借來的,如果沉入湖中,,以后怎么向秀嬸交待,?
母親見狀,毫不猶豫地伸手去撈傘,??纱w依然在前行,爸爸來不及將發(fā)動機熄火,,母親身子的重心已經(jīng)朝傘的方向傾斜,,最后,撲通一聲,,母親不慎跌入湖中,。
隨即,一個大浪涌過來,,水面上只有波濤,,不見了母親的身影。父親看到這一情形,,目光呆滯,,大腦一片空白,他手中的馬達也忘記關(guān)了,,他不及思考,,本能地朝著母親沉入的水域縱身一躍。
父親濺起的浪花,,幾秒鐘后就慢慢消失了,。
機帆船依然在開動,只是沒有了方向,,左沖右突的在打圈,,它嘶吼著,發(fā)出慘痛的悲號,。最后,,船駛進了一片蘆葦叢,螺旋槳葉被密密的水草纏住,,船,,被迫停下,,熄了火。
湖的對岸,,小舅子踮著腳尖,,無數(shù)次地向湖心眺望,向來守時的姐夫,,你今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