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康復科。

　　規(guī)培的第一個月,，感覺像是在實習,。

　　那一個月恰逢康復科年會,，帶我的老師很忙,，如果把她的時間劃分成三等分,，那么她只有三分之零點五的時間是放在病人身上的，當然康復科的病人也不需要放很多精力,，因為幾乎所有病人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有起色的。

　　比如21床的老大爺,，我呆了多久,，大爺就睡了多久。

　　這個大爺聽說是因為和老伴兒走在路上的時候被三輪車撞了,，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骨頭都松的很，一撞就散架了,，全身多處骨折,。

　　在外科也住了很久，終于把骨折的地方都用鋼板啊鋼釘啊什么的接好了,，醫(yī)生護士都松了口氣,，趕忙轉到康復科來。

　　而大爺?shù)睦习閮簠s沒有這么幸運,，還在原科室治療,，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來。

　　我在這位大爺?shù)纳砩?，很明顯的能感覺到一種“死氣”,。

　　但是又很復雜。

　　大爺叫什么名字我已經(jīng)忘了，最開始的時候,，大爺還是要吃飯的,，情況沒那么糟，但漸漸地,，大爺逐漸變得不吃不喝,，每天閉著眼睛睡覺。

　　最直接的體現(xiàn)在他的精神,、面色,、以及查血結果上。

　　低鉀,、低鹽,，電解質嚴重紊亂，低蛋白,。

　　每天查房看著大爺?shù)那闆r一日不如一日,，老師很愁，眉毛皺到一起,。

　　苦口婆心地讓家屬給大爺吃好一點,，家屬要多開導，多關心,，會好起來的,，又不是癌癥。家屬每次都連聲應和,，陪護則笑著說會原封不動地轉告給家屬,。

　　可大爺?shù)那闆r仍是一日不如一日。

　　后來有一天,，趁家屬不在的時候,，陪護告訴我們，大爺有幾個兒子,，都只有早上來一會兒,，帶點吃的，來了就坐在一邊,，話也不說,，就玩手機，小兒子更厲害,，每次都坐在病房外面刷抖音,，刷半個多小時就拍拍屁股走了，也不說陪著大爺說說話,。

　　還說如果大爺?shù)睦习閮耗軄?，大爺肯定比現(xiàn)在好,，他好幾次聽見大爺問他兒子老伴兒的情況。

　　也不知道兒子怎么說的,，反正大爺?shù)那闆r一天比一天差了,。

　　我現(xiàn)在有點明白為什么會覺得復雜了。

　　通過觀察,，大爺一家不是多么有錢的人家,，家里兩個老人八十多歲卻突遭飛來橫禍，給原本并不富足的家庭增添了“負擔”,，再加上老伴兒同樣臥病在床,，以及兒子們的態(tài)度，老人的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或許還會想要一死了之,。

　　久病床前無孝子，這是真話,。

　　或許最開始大爺?shù)暮⒆觽兪钦娴南胍J真侍奉,，想要兩個老人快點好起來，但是一周,、一個月或許能承受,，但是拖上三個月就不行了。

　　錢花出去了,，時間精力花出去了,，可是病還沒有好，于是心累了,，態(tài)度松懈了,。

　　大膽猜測一番，一些人可能心里還在想：怎么還沒有走呢...

　　大爺感覺到了吧,，同時可能自己也對自己的病感到厭煩，老伴兒也沒有好...

　　大爺是想要好起來的,，但是很多事情向來不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傷口每日都在疼痛，每動一下腿上的支架與骨肉相連接的地方都會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要是不動就好了,，可是不行啊，每天必須至少翻兩次身啊,，不然褥瘡會來,，會感染，病情會加重,。

　　想必大爺就是在這日復一日的疼痛折磨與擔憂焦慮中,，逐漸喪失了生的欲望,。

　　每日不吃不喝，與其活著遭罪,，不如就這樣死了算了,，反正已經(jīng)活了這么大年紀了。

　　隔壁床的說,，如果老伴兒在大爺說不定會好一點...

　　可是老伴兒不在呢,，她也在經(jīng)歷同樣的事情...

　　大爺只是萬千病人中的一個，實在藉藉無名,，在旁人的心里不起一點點漣漪,。

　　24床的大爺是什么原因住進來的記不太清了，每天也是臥床不起,，肺上感染很重,，多重耐藥菌感染，換了好幾種抗生素效果都不太好,。

　　醫(yī)院里有很多檢查,、藥品、治療什么的都是需要家屬簽字的,，老師讓我找家屬簽字,，找不到，打電話,，工作忙,，趕不過來。

　　終于第三天,，趕過來了,。

　　一個跛腳的男人，穿著很樸素,，懷里抱著一個大約一兩歲的小女孩,，滿臉歉意地對我說：“醫(yī)生不好意思，工作太忙了,，實在趕不過來,，我爸治病花了很多錢了，我不工作就沒錢...”

　　我倒是挺不好意思的,，連忙擺手說來了就好,，因為一直打電話不來，家屬不簽字就沒法安排,，病人的治療跟不上,，后面語氣有點不好。

　　當然也有照顧的很好的,。

　　譬如39床的小姑娘,，十多歲,，因為事故身體多處受傷，腦袋最嚴重,，已經(jīng)在醫(yī)院住了很久了,。

　　最開始好幾天都看不到人，后來才知道,，她的父母每天特別早就帶她去做康復了,，據(jù)說最開始人事不省的，但是她的父母沒有放棄,，我見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一個簡單的短句子了,，雖然口齒不清，腦袋也不是很清醒,，但是從她的父母臉上,，那欣喜的表情來看，這肯定是小姑娘很大的進步了,。

　　有一次需要小姑娘的父母簽字,，我把電話打過去，電話那邊卻傳來了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聲,，我一聽就猜到了是她,，雖然她說的很吃力，但還是依稀能猜出她說的：“喂,，你...找...哪...個?。俊?p>　　現(xiàn)在回想,，我覺得她很乖,，很可愛，也敬佩她,。

　　漸漸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大多數(shù)情況下：

　　父母大概率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但孩子有可能會放棄自己的父母,。

　　女人大概率不會放棄自己的男人,，但男人有可能會放棄自己的老婆。

　　當然,，我說的是大多數(shù)情況。

　　所以還是有錢好,，沒錢,，生病相當于在考驗人性。

　　世界上,，真的沒有錢解決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是錢沒有到位。

　　康復科的老師都很好,，但是雙方都知道,，對方不過只是短短相處一個月的過客，除了一些必要的客套,，剩下的時間只能自己發(fā)呆,。

　　不得不說一句，我的老師真的太忙了,，基本沒有教我什么,，真的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但是老師人特別好,，她有的時候真的像個孩子，經(jīng)常會請我吃飯,，叫我名字后面兩個字,，顯得親昵，會給我推薦小說,，這個我真沒有想到,。

　　《星落凝成糖》，挺好看的,。

　　感覺她跟科室里每個人都可以聊得來,，我真羨慕她的社交能力，不會讓人覺得假,，相反,，她的說話的語氣和眼神，都讓人感覺真誠,。

　　還有一點,，老師有時候特別皮，會去逗科室里的其他老師,，但是一般都是自己笑得不行哈哈哈,。

　　哦，我的老師剛好大我一輪,，都是本命年,。

　　康復科的護士長看起來很年輕，感覺才二十七八歲,，挺漂亮,，但是好像不是很喜歡笑。當時正懷著孕,，肚子很大了,，過一兩個月就要生了,。

　　從她的身上我想到了一句話：真正強大的人，是不屑于與弱者為伍的,。

　　幾乎每天中午吃飯,，都看到她一個人坐在一旁，身邊一群護士小姐姐聚成一團嘰嘰喳喳地說笑不停,，唯獨她一個人挺著肚子,，一邊看手機一邊吃飯，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在乎,，偶爾其他人聲音太大了,，她會吼一句讓小聲點，但是用處不大,，下班時間沒人聽,。

　　我那時候以為她很孤獨，后來想想,，我真傻,。

　　但是她人其實挺好的，我曾經(jīng)被她的冷臉嚇退,，后來才發(fā)現(xiàn),，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小姐姐，只是不屑于無效社交罷了,，但是也沒有更多了解了,，我轉科了。

　　總的來說,，康復科很輕松,，對于我來說。

　　但是規(guī)培哪有輕松地,，所謂世間萬物,，陰陽調和，物極必反,，陽盛陰衰,，水滿則溢，月圓則缺,。

　　殘酷的日子還在后面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