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故事,,理應(yīng)埋在心里,,葬下就不再提起。
打小兒我就能看見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旁人看不見的,,見識這故事時就是這樣,只不過那時我還年輕——年輕到了,,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并不當(dāng)作一回事,。見鬼見神也好,,獨自出游也好,那時候覺得都沒什么要緊,,所以就這么給阻在了路上,好歹算有座破廟能擋一擋風(fēng)雪,。
我就是在那個大風(fēng)雪的夜里,,在那座廟里,遇見了他們,。演傀儡戲的老人,,和他的木偶。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老爺子破衣爛衫,,年紀(jì)足夠半截身子入土,隨身沒半點值錢玩意兒,,除了那木偶——那木偶是個嬌貴女孩兒模樣,,做工太好,嬌貴鮮艷得剛描畫出來似的,,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掛著一滴淚惹得我都心猿意馬,好險沒伸手去接,。自然接不著的,。
偶遇也算有緣,夜深雪大無事可做,,我同老爺子湊著一堆火邊烤邊聊,,話匣子一開便合不攏,聽他嘮嘮叨叨多半個時辰,,從前事講了個底兒掉,。講他小時候何等貪玩,一聽見盤鈴聲就收不住腳,,知道是演牽絲傀儡的賣藝人來了,,就奔著那小戲臺子去,給三尺紅綿臺毯上木偶來來往往演出的傀儡戲勾了魂兒,,一高興,,干脆學(xué)起了傀儡戲。家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見是真止不了,,也只好由得他去。就這么入了行,,也演了一輩子,。
漂泊過多少山水,,賣藝的到底都是賣藝的,除了年輕時一股逍遙浪蕩的勁兒,,還能剩下什么呢,?沒個家,沒個伴兒,,一輩子什么都沒剩下,,除了這么個陪了他一輩子的木偶。老爺子沒說完就哭了,,拿補丁摞補丁的袖子揩臉,,揩了再揩也揩不凈。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順著他口風(fēng)哄了兩句,,干脆求老爺子亮亮手藝,想不到這招好使,,老爺子擤擤鼻子止了哭,,真給我演了一出。
其實我看不太懂戲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但那伴著盤鈴樂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觸目驚心,,縱然知道只是絲線牽出的舉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攙,,看完叫人不得不嘆一聲:真不愧演了一輩子,。我由衷說:老爺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輩子。老爺子聽著這句,,也抱著木偶笑了笑,,笑完,臉色就變了,。一輩子啊,,一輩子就干了這么一件事兒,活成這么個慫樣,,就這么糟踐了自個兒這一輩子,。怪誰?還不是怪這玩意兒,。他盯著懷里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大雪滔天,,棉衣都置備不上,這一冬眼看都要過不去了,,還要你做什么呢,?都不如燒了——還能暖暖身子。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老爺子手一揚,,木偶就進(jìn)了火堆,。我攔也攔不住,話都說不出,,滿腦子只剩一句可惜,。
然后那一幕,我此生難忘,,火光舔過木偶一身綺麗舞袖歌衫,,燎著了椴木雕琢的細(xì)巧骨骼,燒出嗶嗶啵啵響動,。那一瞬間它忽地動了,一骨碌翻身而起,,活人似的悠悠下拜,,又端然又嫵媚地對著老爺子作了個揖。它揚起含淚的臉兒,,突然笑了笑,,咔一聲碎入炭灰。
那晚的火燃得格外久也格外暖,,分明沒太多柴火,,一堆火卻直到天光放亮才漸漸冷下去。拼盡全力地,,暖了那么一次,。暖了那么一次,孤單了一輩子,。到如今我還記得老爺子放聲大哭的模樣,,嚎啕得就像當(dāng)年被爹娘攔著阻著不準(zhǔn)去看牽絲傀儡戲的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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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花指捻紅塵似水
三尺紅臺
萬事入歌吹
唱別久悲不成悲
十分紅處竟成灰
愿誰記得誰
最好的年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