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辛長弋悶悶不樂地走在街上。

　　天氣還是如此炎熱,，這里不曉得下場雨嗎,？

　　那小巴兒今天又去哪里逍遙了？算了,，不關(guān)他事,。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每日這樣的閑逛,，無所事事,，真就活脫脫的一個小潑皮。

　　他又悔自己不生在王侯世家,，亦或是巨富之子,，這樣的話昨晚不至于那般丟臉。

　　他如今想著自己,，竟哪里都厭惡,，沒一處可欣賞的。

　　街上來來往往還是那些面孔,，看到他便不住地躲閃繞開,。他如今卻都不在意了,，他惦念的只是那女子。

　　在她眼里,，他也是愚蠢的潑皮無賴,，也會躲閃著逃開嗎？

　　他今晚很想再去試一試,，這回必將游刃有余,，再不似上一次的難堪。

　　但當(dāng)他心煩意亂游蕩了一整天,，夜里真正站在那棟小樓前時,，他又遲疑了。恨得他暗暗罵自己無用,。

　　心里的那股沖動還是迫使他再次敲響了小樓的大門,。

　　門內(nèi)靜悄悄的。

　　辛長弋又重重地敲了敲門,。

　　腳步聲由輕到重來到門口,，什么東西磕到了門上，隔著門,，辛長弋聽到了痛苦的呻吟聲,。

　　他焦急地敲著門。

　　門慢慢打開了一條縫,。

　　辛長弋的心一陣刺痛,，昨天夜里放在他頭上的那只手，此時正辛苦地扶著地面,。

　　辛長弋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今天琢磨一整天的潑皮耍賴的方案,。他輕輕推開門，那女子正癱倒在地,，身體不住地顫抖,。

　　“你還好嗎？”

　　“剛剛不小心撞到門了,，不礙事,，唉？”那女子忽地把頭抬起,，蒼白的小臉錯愕地抬起,，“又是你嗎？”她擠出一個慘笑,。

　　“啊,，嗯,，是我,?！毙灵L弋結(jié)巴了，面對著這個場面,，本就口拙的他愈發(fā)地張不開嘴,。

　　昨天那個如花似玉的佳人，如今像個打碎的花瓶一般癱倒在地,。

　　他不知如何去補(bǔ)救,，只是徒勞地心痛。

　　“抱歉,，孩子,，讓你看到這樣的狼狽像……”

　　“我不是孩子！”辛長弋打斷了她,。

　　“是,，”她的眼睛里微噙淚水，一汪清泉似的,。

　　“個子倒是挺高的,。”

　　辛長弋嘆了口氣,，蹲下身來,，與她四目相對。心中的雜念被當(dāng)下的憐憫鎮(zhèn)壓了下去,。

　　“要我給你抓點(diǎn)藥去嗎,？”

　　“不，不用,，”她抬手把眼淚抹去,，“我的病很早之前就有了，只是發(fā)病時間不規(guī)律,，終歸是治不好的,。”

　　辛長弋張了張嘴,，他本來想問,，將她養(yǎng)在這棟樓中的人為什么不管她。

　　那女子看了一眼辛長弋有口難言的模樣,，苦笑了一下,，眼淚自她的腮旁落下。

　　“你也知道了對嗎,？”

　　“知,，知道什么？”

　　“知道我是被人買了養(yǎng)在這樓中的,?！?p>　　辛長弋語塞,。

　　“無妨，我白天不出這棟樓,，用的東西也都是大人托人給我捎來的,，但我大致能想象得出外面的人是如何議論我的?！?p>　　她從地上掙扎著起身,，辛長弋在一旁用兩只胳膊護(hù)著，怕她摔倒,。

　　女子見狀,，含著眼淚輕輕勾了勾唇。她主動牽起辛長弋的手,，將他引入屋內(nèi),。示意辛長弋先坐。

　　辛長弋目不斜視,，身體僵硬著跟了過去,，坐在了一張方桌旁。

　　屋內(nèi)的擺設(shè)簡單,，就是普通的人家所擺的方桌,，茶幾，香爐,，屏風(fēng),。他不敢細(xì)看，匆匆溜一眼便作罷,。

　　他看著那女子忙碌地上了樓,，片刻后端了一個青底圓碟兒下來，碟中盛著乳白色和豆綠色的糕點(diǎn),。

　　“先胡亂吃些吧,，天色已晚，我也沒備下什么,?！彼穆曇舨凰苿倓偰前闫鄾觯赜只顫娖饋?。

　　辛長弋注意到她將臉上的淚痕擦凈了,，也注意到她白皙的臉頰旁原來有一顆黑痣。在屋內(nèi)昏黃的燭光下,，她的美貌重又讓他羞赧地低下了頭,，不知所措。

　　“孩...公子，你兩次來尋我,，可是有什么事嗎,？”

　　聽到“公子”這個稱呼，辛長弋更加地不好意思,，本來在別人眼中,，自己一直是個潑皮無賴來著,。

　　見半天沒有回應(yīng),，那女子似是領(lǐng)悟了什么，她笑著坐在對面問道:“你也是聽了那外頭的傳言,，對我,，好奇是嗎？”

　　辛長弋小聲說:“對不起,?！?p>　　那女子笑出了聲:“莫說什么對不起，沒有的事,，有人能來跟我說說話,，我也很開心?！?p>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輕輕用手指點(diǎn)了一下方桌面,，說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嗎,？”

　　辛長弋點(diǎn)頭,。

　　“章畫?！蹦桥泳従張蟪隽俗约旱拿?。

　　辛長弋將這一聲“章畫”記了很久，這是后話了,。

　　“章畫,，姑娘?！碑?dāng)時的他只知道重復(fù)地跟讀一遍,，“辛長弋?！彼c章畫一般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辛公子，這長夜無事打發(fā),，想聽我唱個曲嗎,？”她站起來拂了拂衣擺，問道。

　　看著章畫重新恢復(fù)了精神,，辛長吊著的一顆心也算是放下了,。也是現(xiàn)在，他才真正意識到,，此時這棟樓中只有她與他二人,。

　　辛長弋的耳朵燥熱，他最初是為何要進(jìn)這小樓中,，來到她身邊的,？

　　哎，聽了小巴兒一席話,，心生邪念,，想來耍無賴的。

　　辛長弋幾乎羞倒在方桌之上,。

　　“屋里悶嗎,，怎么臉如此紅？”章畫一邊問著一邊便要去打開窗戶,。

　　“不悶,，別開了，你不是方才說,，要唱曲嗎,？”辛長弋吞吐道，“這深更半夜,，開窗唱曲...”

　　“有理,，想不到公子年紀(jì)還輕，心思卻周全,?！闭庐嬐Ｗ∈诌厔幼鳎麥\淺一笑,。

　　辛長弋和章畫一人唱曲,，一人靜聽，就這樣過了一個晚上,。

　　東方啟明,，天快亮了。

　　辛長弋有些困倦,，章畫卻十分精神,，她將昨晚的糕點(diǎn)茶水撤了去，又遞給辛長弋一塊手帕,，叫他擦一擦臉,。

　　“辛公子日日都來就好了,，我甚是喜歡你?！闭庐嫀退岛昧斯诮?。

　　辛長弋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在前面等著她幫他戴冠，心里卻不是滋味,?？礃幼樱荒盟?dāng)孩子看,。

　　出門時,，辛長弋回頭向章畫道別。初升朝陽灑在她秀麗的臉龐上,，卻照出了一抹落寞,。

　　“辛公子,，再會,。”

　　辛長弋一夜未睡,，眼皮有些撐不住了,，心中卻清醒得很。十五歲的少年心中從未如此復(fù)雜過,，章畫在他面前是能唱曲會說笑的美若丹青的女子,，那在她口中的“大人”那里，又會是什么樣呢,。

　　辛長弋走回自己家的路上,，小巴兒趕上了他，勾住他的肩膀,。用拳頭錘了一下他的后背說:“怎么,，這兩天都不帶理我和小狗兒的，是被什么勾去魂兒了,？”

　　辛長弋厭惡地甩開小巴兒的手,，繼續(xù)向前走去。

　　小巴兒被推搡在一旁,，瞪著眼睛看了一會兒,，罵道:“裝什么正經(jīng)人啊,！”

　　辛長弋猶豫了一整天,，夜里還是來到小樓門口。

　　已經(jīng)連著兩夜了,，這次再來,，不知道章畫還會不會再像前兩次一般為他開門,。

　　“咚咚咚?！毙灵L弋敲門的手抻得緊緊的,。

　　“咚咚咚?！毙灵L弋又敲了一次,。沒有人回應(yīng)。

　　“咚咚咚,?！鼻瞄T聲逐漸急促。辛長弋的額頭滲出汗水,。

　　“別敲了,，大晚上的！”鄰近的庭院中傳來罵聲,，“那女人已經(jīng)被她的買主帶走了,，換一家玩兒吧?！?p>　　辛長弋的心結(jié)冰了一般,。

　　此后，他夜夜都來敲門,，但再沒有門中的腳步聲和為他開門的美人了,。有的只是鄰里的叫罵聲:“還未回來呢！”“已經(jīng)離開很久了,！”“別敲了,，已搬走了！”

　　辛長弋的心一天一天地沉了下去,。

　　終于有一天,，他走過那小巷時，在入口處停住,，猶豫了,。

　　對于這棟小樓，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猶豫過了,。每次他總是匆匆走到門前,，一直敲到鄰人罵聲四起，才不舍地離開,。

　　今夜,，他站在小巷口，心中想得卻是:

　　“不然,，別去敲了罷,，反正沒結(jié)果的,。”

　　辛長弋為自己的這個想法感到絕望,。終于自己的耐心也到了盡頭,。他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

　　小樓二層的昏黃色燭光卻晃了一下,。

　　一瞬間他的心臟狂跳,，似乎要沖出他的胸腔。他急忙奔入巷子中,，剛抬手敲了一下門,，門便自己開了。

　　他顧不得去疑惑章畫為何在如此深夜卻連門都不關(guān),，便沖了進(jìn)去,。他只是想見她，想問她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他虎頭虎腦地爬上了二樓,，也忘記了避嫌，掀開擋在門前的簾幕——

　　窗邊的女子轉(zhuǎn)過身來,，是章畫,。

　　是章畫嗎,？

　　辛長弋嘴邊久別重逢的笑容被眼前的章畫嚇得消失殆盡,。

　　章畫形銷骨立，辛長弋僅能從輪廓上辨認(rèn)出是她,。昔日的一頭青絲如今只剩細(xì)細(xì)一把,，用細(xì)繩束于腦后。她削薄的肩膀?qū)⒁患L衫撐得寬寬大大,。

　　“章畫,？”辛長弋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辛公子嗎,？”粗石砂礫一般的嗓音,，讓辛長弋不寒而栗。

　　“辛公子,，好久不見了,。”章畫扭動瘦削的脖頸轉(zhuǎn)向他,。

　　“章畫,，你這些天去哪里了？我夜夜來尋你,，你都不在家中,?！?p>　　“啊，出去有些事情,?！闭庐嫺煽莸淖齑焦闯鲆粋€笑容。

　　“什么事情,？耽擱這么久,？”辛長弋仿佛沒有注意到章畫的臉色似的，一個勁兒的追問,。

　　“私事,。”章畫還帶著笑,，就這么倒在了地上,。

　　辛長弋愣了一刻，隨后一個箭步上去,，將她從冰冷的地面上抱了起來,。他懷中的她身體同樣冰冷，手中還握著那支冰冷的云頭篦,。

　　辛長弋沒有感受到任何生的氣息,。他的手不住地哆嗦。

　　辛長弋將她抱回了塌上放下,，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門請大夫,。

　　“幾個月前，大人舉辦家宴,，特意帶了我去,。”一聲長吁后,，章畫緩緩開口,。辛長弋停在原地，背對著章畫,。

　　“我以為,，大人，是要給我個名分,，還惶恐地不知道怎么辦好,，想著推掉的法子?！?p>　　“哪知他帶了我去,，只是為了給他友人唱曲的。就這樣不眠不休地唱了數(shù)十天,，我身體不適,，我實(shí)在是站不穩(wěn)了,，他竟就趁著我暈厥時與我……”

　　章畫輕咳了一下。

　　辛長弋的鼻頭一酸,。

　　“別請什么大夫了,，”章畫氣若游絲，“這是老病,，老病本就難醫(yī),，如今疊著新病，我知道的,，別請大夫了,。”

　　辛長弋的眼眶紅了,，他咬緊牙關(guān),。

　　“我在那邊如同工具一般唱著曲兒，心里卻想著和你,，我們一塊那晚,。我唱了個通宵，身體精神卻都好得不行,?！?p>　　辛長弋的眼淚順著眼角滲了出來，蜿蜿蜒蜒爬向他緊閉的嘴角,。

　　“辛公子,，這支云頭篦你先替我收著，我現(xiàn)在頭發(fā)不多,，等長起來了我再尋你要回來,。”

　　辛長弋吞咽著眼淚點(diǎn)頭,。

　　無人回應(yīng)。

　　辛長弋回頭,。久別重逢的場景他想象了很多遍,，但從未想過是這樣短暫的久別重逢。

　　章畫沒有關(guān)緊窗戶,，月光隨夜風(fēng)一同闖入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