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博文臨出發(fā)的前一周,，一家三口驅(qū)車出外游玩,。在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自動化突飛猛進的今天，想在農(nóng)村一睹馬的風(fēng)采也是很不容易的,，倒是在兒童樂園的一個偏遠的角落里,，有人把它裝扮得不倫不類來作為賺錢的工具,。從被人托到馬背上擺好姿勢到被叫下來不足一分鐘——連走幾步的程序都省略了，20元一張的照片立刻交到你手上,。白馬低頭耷耳無精打采,，背上的大人孩子一副征服者的姿態(tài)比著V字神采飛揚。張博文帶著心寶也拍了一張,。

　　立秋已過,，狂躁的陽光變得溫柔平和了許多，正是果實醞釀成熟,、鳥蟲因食物充足而膘肥體壯的時候,。野菊花簡直是向日葵的縮小版，益母草粉紅的花朵層層疊疊紛紛擾擾,，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花零零星星散落在濃郁的綠色中,。色彩斑斕的蝴蝶三五成群翩翩起舞追逐嬉鬧，肢體的表達是無聲的情話,，前世的丑陋與今生的美麗不僅是體態(tài)的蛻變更是思想的升華,。看似雜亂無章的背后,，一切生物都在一絲不茍地遵循著自然法則,，沒有益與害之分，沒有好與壞之別,，生存的本能讓它們不由自主地竭盡全力維護著物種的延續(xù)——這里不可能被人遺忘,，只是目前還沒有利用起來而已,。

　　他們停留在一片視野開闊的空地上,，心寶非常開心，一只爬行的小蟲子都能引得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不放,，麥子芊讓她學(xué)著自己的樣子用手在低矮的草叢中扶動,，跳躍的螞蚱立刻令她興奮地大呼小叫起來，努力地去抓卻總是跟不上節(jié)奏,，仰起頭來向媽媽求助,，子芊搖搖頭說：“它需要自由,！”

　　張博文用自帶的小掃帚稍作打掃之后支起了帳篷，望著芊芊和心寶正在愉快地拔狗尾巴草而突生靈感,，拿起畫本開始勾勒,。他雖然沒有進過科班但愛好始終未斷，正像麥子芊喜歡用文字記錄生活的點滴,、發(fā)泄自己的情緒一樣,，他也經(jīng)常會用繪畫的方式粗略地表達眼之所見心之所想。

　　“爸爸,！你看漂不漂亮,？”心寶揮舞著芊芊用狗尾草編的小兔子給他看。

　　“哇,！真漂亮,！讓媽媽給我也做一個?！?p>　　心寶立刻轉(zhuǎn)身,，興奮地叫嚷著向麥子芊跑去，此時她正提著小桶興致勃勃地摘著野生枸杞,，顆顆如能工巧匠精心打磨過的紅寶石一樣純凈光潔,、艷麗通透，密密麻麻遍布在整個坡面,。心寶也要伸手去摘,，麥子芊趕忙阻攔，“你不要過來,！上面有刺,，容易劃破手，等我,，這就上去,！”

　　不料，心寶想了想好像不甘心,，撿起一根小樹枝使勁抽打,。誰曾想，看似靜美如畫的藤架下竟然暗藏著莫大的危險,。只見幾十只馬蜂轟然而出四處飛舞,，說時遲那時快麥子芊一個健步?jīng)_上去把還在愣神中的心寶撲在身下。張博文見狀不顧一切地沖上來,，脫掉上衣在她們身邊拼命揮舞,，并對麥子芊喊著：“快進帳篷！”

　　等三人驚魂未定地躲進帳篷里時，麥子芊第一時間檢查心寶有沒有受傷,，孩子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臉茫然地問：“怎么啦？”

　　“沒事,，爸爸媽媽在與飛蟲玩捉迷藏呢,。”張博文不愿給幼小的心靈籠罩上恐懼的陰影,。

　　“你呢,，沒事吧？”看到心寶毫發(fā)無損后麥子芊轉(zhuǎn)向張博文,。

　　“我皮厚針都扎不透……”

　　“呀,！脖子上中彈了！”沒等他說完麥子芊就驚呼起來,。

　　“是嗎,？我說怎么火辣辣的?！鄙焓志鸵?。

　　“別動！手太臟,！但必須把這個包擠出血水才行,，否則會漫延一大片?！遍L在農(nóng)村的孩子都是內(nèi)行,。

　　“那你動手吧?！?p>　　可是麥子芊的手剛觸碰到張博文的皮膚就縮了回來,。

　　“怎么了？”

　　“我下不去手,，必須用狠勁才行,！”

　　“我自己來！”于是張博文在手機的配合以及麥子芊的指引下墊著紙咬著牙自己動手了,。

　　麥子芊頂著張博文的衣服去車里拿來了消毒水,，一邊擦拭一邊輕言細語地說：“對不起，害你受苦了,?！?p>　　“什么呀，傻丫頭,！”張博文嬉笑著抓住麥子芊的手說,，“在我面前,，你的溫良恭儉遠沒有張牙舞爪更有吸引力,！況且你知道那里藏著馬蜂窩嗎,？你會料到咱閨女——”心寶在危難時刻竟然還沒有丟掉手中的小兔，一邊咕噥著小嘴一邊整理著已經(jīng)傾斜了的腿和耳朵,，聽到爸爸提到她不由地抬起頭,。“啊——對嗎,？”張博文欲言又止,，輕咳了一聲繼續(xù)說道：“況且我感覺像被人用力親了一口一樣美妙極了，這樣的經(jīng)歷才會讓人記憶深刻回味無窮,?！闭f著用手摘掉麥子芊頭發(fā)上粘著的干草，順勢在額頭上留下深深的一吻,，他的大膽放肆僅限于此,，再往下是要承擔(dān)未知的風(fēng)險的。

　　“看來蟄得太輕了,！”麥子芊掙脫雙手轉(zhuǎn)向心寶,，幫她修理損壞的小兔。

　　綿綿情感在狹小的空間里彌漫,，就像枸杞的鮮紅,、像馬蜂蜇傷的隱痛，在狗尾草小兔毛茸茸的憨態(tài)中,。不需天長地久,，只要長相廝守。

　　胡志剛既充當(dāng)著為張博文排憂解難,、必要時沖鋒陷陣的角色,，同時也為申思慧出謀劃策、必要時也是挺身而出充當(dāng)護花使者,，為了多陪在她身邊他心甘情愿,、樂此不疲。所以當(dāng)張博文出國的日期敲定后,，他是第一個歡呼雀躍的,，四個月的時間或許真能像張博文希望的那樣，令申思慧幡然醒悟,，使她近乎癲狂的執(zhí)著慢慢冷卻,。

　　申思慧也是興奮異常，或許會獨嘗相思之苦,，但一者張博文的未來與自己息息相關(guān),，二者不管他與前妻發(fā)生過怎樣的感情糾葛,，遙遠的距離會讓藕殘還勉強連著的脆弱的絲徹底斷開，她堅信自己的能力和魅力一樣強大無比,。

　　最掩飾不住也根本無需掩飾喜悅的是吳秀敏,，作為廠內(nèi)職工家屬，兒子的光輝榮耀,、成就得失已經(jīng)取代老公成為她在鄰居面前使用何種姿態(tài)和語氣的標(biāo)桿,。幸好張博文一直優(yōu)異的成績沒有讓她失了身份，雖然考研意外失手,，但這次總算有了彌補的機會,，她認為固然與兒子的努力和才干密不可分，同時也應(yīng)與老公多年如一日兢兢業(yè)業(yè),、勞苦功高不無關(guān)系,，所以望著張存海的目光也格外溫存。另外,，兒子身在千里之外,，麥子芊鞭長莫及，雖然她從張博文的口中得知麥子芊的所作所為有著情非得已的苦衷,，但把自己的不幸轉(zhuǎn)嫁到兒子身上總歸不是合理的借口,。可憐兒子深陷其中執(zhí)迷不悟,，令她痛心疾首,，在她看來張博文需要自由、需要拯救,，她決心利用這可乘之機助他一臂之力,。

　　最讓張博文忐忑不安的是麥子芊模糊不清的態(tài)度，她嘴上說很替他高興并要他好好表現(xiàn)給心寶做個好榜樣,，可是并沒有興高采烈的模樣,。只是當(dāng)張博文以心寶的名義提出臨走前天天來探望的請求時，麥子芊欣然應(yīng)允,。解禁的快樂洋溢在臉上,，他一邊做飯一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這讓麥子芊有些心煩意亂,，工作上給予她無私幫助的魏主管走了,，生活上對她無微不至的張博文也要走了，盡管他并不是必不可少的,，卻是至關(guān)重要的,，在舉目無親、人心不古的城市里,，到目前為止她所能依賴的除了他再無別人,。盡管她很想擺脫這種如枷鎖壓身般的束縛,，可是他的離開還是讓她惆悵莫名，毫無疑問她與他在日復(fù)一日的交往中產(chǎn)生了情愫,，即使不是愛也一定是友,，是的，朋友,！最最親密無間,、最最心意相通的那種,。

　　“來,，朋友！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麥子芊向著張博文舉起水杯。

　　她莫名其妙的舉動令張博文一頭霧水：“什么呀,？”他盯著麥子芊,，含著笑吞著苦。

　　“沒什么,，利用這次機會好好向人家學(xué)習(xí),，回來報效祖國！”其實麥子芊本是真心送上祝福和鼓勵的,，可是話一出口,，在張博文閃亮的目光里發(fā)生了化學(xué)反應(yīng)，變得不倫不類了,。

　　“來,，朋友！”心寶學(xué)著媽媽有模有樣地舉著奶瓶,，跑到爸爸身邊碰了一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明早要去坐飛機，臨別在即,，張博文只想這樣愉快溫馨的情景一直持續(xù)下去,。

　　當(dāng)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靜謐的空氣像在急速地運轉(zhuǎn),，麥子芊忍不住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一股緊迫的苦澀的味道在嗓子里回旋。

　　“芊芊,，我有點放心不下……”張博文咽了口唾液,，似乎下定了決心，似乎早已醞釀,，此情綿遠流長,?！盀榱嗽叟畠盒膶殻瑸榱恕?，照顧好自己,，我知道你很堅強，但是如果遇到困難千萬不要自己扛,，必要時向二姐,、莊美云、胡志剛,，還有我的父母尋求幫忙,，我都已經(jīng)打了招呼?！?p>　　“我知道,。”麥子芊一直低著頭,，簡單挽起的發(fā)髻松散地盤踞在腦后,，手指漫無目的地摳著毯子上的紋路，在家里,，她喜歡坐在地上,，天冷的時候多加個墊子，她說這樣的姿勢很舒服,，空間廣闊,，可以自由伸縮。她抬頭看人時,，未經(jīng)修剪的濃密的眉毛朝氣蓬勃,，大眼睛里像蓄著泉水一樣明亮清澈，微揚的嘴角像初春的白玉蘭含苞待放,。有多少次張博文心跳加劇,，幾乎抑制不住，但他不敢輕舉妄動,，麥子芊如果惱羞成怒后果不堪設(shè)想,。

　　麥子芊沒有抬頭。

　　“芊芊,！”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

　　“嗯?！币粋€字有千斤重,。

　　張博文也坐到地上，輕輕柔柔地把麥子芊攬入懷中,。她沒有積極響應(yīng),，也沒有斷然拒絕,，她實在理不清如亂麻一樣的思緒。

　　“哎,！”張博文嘆了口氣,，似有千言萬語在胸腔里翻滾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他情不自禁地撩起麥子芊的頭發(fā)在額頭上親了一口,，他的心狂跳不已,，麥子芊的臉紅得像秋日的楓葉美不勝收。

　　她沒有抬眼看張博文,，站起來走進了衛(wèi)生間,。良久，出來時她已有了些許的輕松,，但眼睛微紅,。

　　“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趕飛機,。剛才是你家人打的電話吧，回去看看他們,，帶著幾句叮嚀他們也放心,。”

　　“一整天在我耳邊嘮叨個沒完沒了,，又不是第一次出門,，又不是我一個人，對一個奔三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眱号疅o法完全體會父母的愛與自己對孩子的愛一樣深沉。

　　“你到八十在他們眼里也是個孩子,?！?p>　　“也是，就像心寶一樣,?！睆埐┪恼f著起身走進臥室，望著熟睡中的女兒,，依依不舍,。“如果四個月不見,，她會不會把我忘了,？”張博文突發(fā)奇想。

　　“也許會的,，不過沒關(guān)系,，我再給她找個新的,。”

　　或許是特定的語境和氛圍觸動了張博文敏感的神經(jīng),，沒想到麥子芊脫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竟令他內(nèi)心翻江倒海般痛苦起來,，如千軍萬馬在戰(zhàn)斗一樣慘烈。

　　“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等我回來！”他快步走到麥子芊面前,，不顧一切地抓住她的雙肩,，眼睛盯著她像要滴出淚來。

　　“干嘛呀,，我在胡說八道呢,！”麥子芊的心“呯呯呯”急速跳動，從未見過張博文如此沖動,，即使在當(dāng)初他們離婚的時候,。他的樣子有些猙獰可怖，長期壓抑著的積蓄已久的情感時刻都有決堤的危險,。

　　“晚飯吃得少,，我餓了，想吃水果,?！边@一招慣用伎倆屢試不爽。果然,，麥子芊可憐巴巴的模樣立刻像水一樣沖走了他的掙扎和怒火,，他狠狠地瞪了麥子芊一眼，拿起茶幾上的蘋果進了廚房,。

　　這晚他什么時候走的,，麥子芊并不知道。

　　張博文環(huán)顧四周,，走到床前佇立良久,，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如此相像的女人是他生命的全部，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給她們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