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將一塊石頭拋到半空,等它落下來的時候又用手接住它,。
這塊石頭就是在沈祥飛的房間里找到的,,約有半個拳頭大小。
“這里到洋樓有二十米呢,!”王濤指著圖腦補著,,“這人得有一把好力氣,還得有好眼神,!狗還認得他——郭,,郭正?,!”
常天提了另外一個問題:“一般人遇到這種事會怎么做,?”
“自然是立刻下去找扔石頭的人?!蓖鯘櫫税櫭碱^,。
在王濤的調(diào)查筆記里,沈祥飛可不是一個善于隱忍的少年,,他回到沈家沒幾天就把里里外外鬧了個雞犬不寧,。
“薛雅梅有次在沈泰和面前告黑狀,,冤枉沈祥飛把沈祥哥給推到弄哭了,要沈泰和懲罰沈祥飛不許吃晚飯,,這沈祥飛賭氣,,把自己鎖在屋子里,絕食三天,,水米不進,最后沈泰和找人把門撬開,,讓薛雅梅帶著沈祥哥跟他賠了不是,,他這才起來吃東西;還有一次,,薛雅梅跟大太太吵嘴,,說了句不好聽的話,沈祥飛立刻就將一碗燙茶潑到了薛雅梅的身上,,薛雅梅去找沈泰和哭訴,,沈泰和便打了沈祥飛一巴掌,沈祥飛拿了一把水果刀就割腕自殺……后來,,沈泰和再也不敢打罵他,,沈家也沒人敢惹這位小爺,不過,,他對下人倒是客客氣氣的,,并不擺架子,給賞錢也大方,,他們家的下人都還喜歡他,。”
常天掏出鼻咽來,,深吸了一口,。
王濤覺得不可思議:“難道,他是看出扔石頭的家伙是想引他去后院,,所以他才沒去,?”
常天想起沈祥飛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復雜眼神,潛伏著精明,、自信,、傷痛、悲哀以及毫無疑問的強大生命力,,在他孱弱身體和清秀面容的背后似乎還深藏著什么東西,,常天一時也說不清楚,只是憑直覺認為,,那孩子在回到沈家之前,,一定有過一些不同尋常的經(jīng)歷,。
十年前沈祥飛失蹤案也是一樁蹊蹺事,當時身懷有孕的大太太李薇玉莫名流產(chǎn),,一度有謠言說是薛雅梅在保胎藥中動了手腳,,沈泰和將散布言論的傭人解雇趕了出去,從此再也沒人敢提起這個話題,。沈祥飛就是在這一片混亂中失蹤的,,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不見的,沈家用盡了一切力量:警察,、黑道,、懸賞……一無所獲,當時經(jīng)辦這案子的警察黃七奇正好與常天相熟,,他一直認為沈祥飛的失蹤與薛雅梅有關(guān),。
“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老爹的江山都是踩著熟人尸骨打下來的,,黑著呢,!沈祥飛失蹤那一日,偏她正巧回了娘家,,我的人查到那天薛家老太爺?shù)霓I車出了城,,車上都是薛家的打手,這車直到半夜才回來,。在沈祥飛出事的前一天,,李薇玉專門到薛雅梅的房間里提醒她不要欺人太甚,有仆人聽到她們吵架……”
假如沈祥飛的失蹤真的與李薇玉有關(guān),,那沈祥飛是有理由憎恨這個女人的,,而他也很有可能,把這些年在外所經(jīng)歷的痛苦,,一并算到薛雅梅的頭上,,甚至遷怒到沈祥哥的身上。
走進袁雎的房間,,常天很難相信沈泰和會有這樣一個情人,。
房間里的陳設(shè)處處顯示出主人的簡樸優(yōu)雅,情趣教養(yǎng),,墻上掛著袁雎自己的水墨畫作品,,清一色都是馬……立馬、奔馬,、臥馬……草原馬,、陌上馬、廄中馬……很少有女子選擇這樣的主題,,更少有女子能將馬畫得如此神采飛揚,。
“畫得這么傳神,,你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和馬相處吧?”常天決定用一個輕松的問題開頭,,解除袁雎的戒備,。
“沒有,我很少出門,,有時候會去賽馬場和鄉(xiāng)下看看,,我只是記性好,”袁雎說,,“省了不少事,。”
常天注意到,,袁雎筆下的馬,都是沒有馬鞍的,。
袁雎是沈泰和在金陵大學時的同學,,兩人在大學時的戀愛關(guān)系人盡皆知,只是沈泰和在上大學之前就奉父母之命在鄉(xiāng)下娶了老婆,,但這袁雎是個才女,,家境也不錯,自然不肯做小妾,,沈泰和呢,,又是個孝子,這老婆既是父母之命,,怎么也不敢離,。袁雎等了幾年無果,就提分手,,這時沈泰和生意出了問題,,半路殺出個薛雅梅,又有錢,,又熱情,,又漂亮,又不計較名分,,他正失戀傷心,,又需要人幫助,便一時動情,,娶了薛雅梅,,可終究和袁雎多年感情難以割舍,一來二去又復合,,只是袁雎更不肯嫁給他做三姨太,,沈泰和便索性在外面買了房子,,時不時地與袁雎在這里相會。
“幾個女人共處于一個屋檐之下,,要想相安無事是不大可能的,,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和她們吵架之上,?!痹码m然已經(jīng)年近四十,但身材保養(yǎng)得相當不錯,,并不比年輕女子差,,再加上嬌媚的五官,高貴的氣質(zhì)談吐,,連常天也在心中暗自贊嘆,,并替她覺得可惜。據(jù)他所知,,因為她和沈泰和的這種關(guān)系,,她的家庭已經(jīng)和她斷絕了關(guān)系。不管她是不是沈泰和最愛的女人,,不管她多有才華,,終究沒有子女,沒有完整的家庭,,也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一旦沈泰和發(fā)生什么事,她的生活便會立刻陷入凄涼,。
她應該是個聰明的女子,,為什么沒有與沈泰和生養(yǎng)一個子女呢?
這種問題不必問,,因為肯定不會得到答案,。
在沈祥哥出事那一日,袁雎沒有去沈家,,有不在場證明,,她又是否有殺害沈祥哥的動機呢?
“沒想到會出這種事,,”袁雎有些神傷,。
“你覺得會是誰?”
“這個怎么可以瞎說呢,?”袁雎?lián)u頭,,“找出真兇,是你們應該去做的事??!”
“你覺得李薇玉會做這樣的事嗎,?”
“我不了解她?!痹抡f,,“但我想,一個有孩子的母親,,一個吃齋念佛的人,,應該還不至于。她膽子很小,,我聽說她有一個哥哥在十歲的時候被毒死了,,這樣家庭里長大的人,她會活得很小心,?!?p> “沈勝男呢?”
袁雎聽到這個名字竟笑了笑:“她是很好強,,就因為好強,,所以不會,女人好強無非是為了證明自己不比男人差,,要是用這種手段,她這么多年的辛苦又是何必,?”
“薛雅梅這個人,,你怎么評價?”常天問,。
袁雎的笑轉(zhuǎn)成了冷笑,,眼神里閃著與她的溫柔格格不入的寒氣:“貓頭鷹得到一只腐爛的老鼠,以為誰都看得上這只臭老鼠,,誰都會來搶,,覺得誰都覺得是威脅,從它面前路過都要大聲嚷嚷,,恨不得把方圓百里的敵人都鏟除干凈,,有本事給自己找很多敵人,但沒本事斬草除根——薛雅梅就是這種人,,送她七個字:多行不義必自斃,。”
常天知道這個故事的典故原來出自于莊子的《南華經(jīng)》,,袁雎毫不掩飾她對薛雅梅的厭惡和不屑,,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常天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那么,,沈泰和呢,?”
袁雎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話:“他只是一個男人,?!?p> 夜半,沈宅,,薛雅敏的房間,。
沒有開燈,月色像一只幽靈,,浮在窗口,,隱約可以看見地面上的狼藉:推倒的家具、杯碗的碎片,、撕破的衣裳……
薛雅敏在饑餓中醒來——差不多有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她把送飯的丫鬟和勸慰她的丈夫都推了出去,她記得自己還狠狠地打了沈泰和一記耳光,。
她的視線里卻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瘦瘦小小,是個男人,,但不是她的丈夫,!
“你是誰?,!你怎么敢在這里,?”
人影往前走了一步,她能看得更清楚些,,對方穿著黑色的中山服,,臉是蒙著的,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那雙眼睛里閃著陰冷的光,。
“哈!”薛雅梅冷笑,,“是你,!”
“還我兒子!”她從枕頭下抓出一把水果刀撲向?qū)Ψ?,自從沈祥哥死后,,她便一直把這把刀隨身帶著。
對方抓住她的刀,,但是刀仍然刺進肉里了,,在腹部,她感覺到一股熱流涌到她的手上,帶著腥味……但同時她的頭頂也狠狠地被什么硬物給敲了一下,,薛雅梅直接暈過去了,。早上一回到警局,常天便接到通知——沈家又出事了,,這一次的受害者是沈祥飛,。
依舊是馬錢子中毒,幸而救治及時,,沈祥飛已無生命危險,,但仍然昏迷著。
在警察趕到沈宅之前,,沈泰和已經(jīng)帶著人在薛雅梅的房間里搜出了沒用完的馬錢子,,而薛雅梅也被證實曾經(jīng)接觸過沈祥飛最后服用的食物——參湯。大約在下午三點左右,,薛雅梅的女仆林霞到廚房為女主人安排點心,,見爐子上有一碗?yún)M管廚娘王嫂告知林霞那是專為大少爺準備的,,林霞固執(zhí)地將參湯取走,,送進薛雅梅的房間,不久之后便又退了回來,,有人聽到薛雅梅呵斥林霞丟她的臉,,之后這碗?yún)阌晒鸹ㄉ┧瓦M沈祥飛房中,不到半小時,,沈祥飛便毒發(fā),。
“薛雅梅瘋了!”王濤說道,。
前一天夜里,薛雅梅忽然從房間里跑出來,,堅持說沈祥飛到她房間里去害她,,盡管大家都證明沈祥飛一直都呆在靈堂里,她還是非要脫掉沈祥飛的衣服,,說自己刺傷了沈祥飛,,鬧得雞飛狗跳,混亂之中,,李薇玉被推倒了,,頭撞到桌角上,流了不少血,,沈家連夜請來大夫包扎診治,,之后她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傍晚,醒后聽到沈祥飛中毒的事又受刺激暈倒過去,。
常天皺著眉頭,,薛雅梅說她被人打暈了,,后腦勺倒是有一塊血腫,但大家都認為那多半是她自己摔倒的,。
“那天沈家去了兩個大夫,,李薇玉和薛雅梅這兩個女人心眼多,都怕別人借大夫的手陷害自己,,所以都有自己固定的大夫,,外面的大夫一概不相信?!蓖鯘f著便要笑,,“薛雅梅的那個大夫姓張,他說薛雅梅大概是傷心過度,,所以產(chǎn)生了幻覺,,結(jié)果被薛雅梅打了一記耳光給趕出去了?!?p> 此刻,,薛雅梅在拘押室里像個瘋子一樣咆哮,聲稱這是李薇玉的栽贓陷害——然而沈祥飛中毒的程度可不淺,,按醫(yī)生的說法,,如果不是中毒者求生意志強烈,很有可能便救不過來,。
“苦肉計不帶這么玩兒的,。李薇玉已經(jīng)四十三歲,用自己兒子的性命為代價扳倒勁敵,,卻讓自己老無所依,,這于情于理都不通。再說了,,有做親娘的毒死自己兒子來嫁禍小妾的嗎,?”王濤堅持他的判斷,“薛雅梅肯定是瘋了,?!?p> “我沒有瘋,我也沒有殺人,!”薛雅梅歇斯底里地大叫,,“是他們陷害我!他們就是想讓你們認為我瘋了,!”
并非沒有蹊蹺:雖然薛雅梅的房間里沒有血跡,,她身上的旗袍也沒有血跡,但她屋子里常用的銀柄水果刀卻確實遍尋不得,另外薛雅梅堅稱她當日穿的旗袍是另一件旗袍,,顏色雖一樣,,花紋卻不同,一件繡的是鳳尾花,,一件繡的是牡丹花,,繡著牡丹花的旗袍不翼而飛了。當天晚上大部分的人都在靈堂,,薛雅梅將自己反鎖在了臥室,,常天很奇怪沈家竟沒派人在薛雅梅的房門外看守——對于一個剛失去兒子的母親,他們似乎并不擔心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行為,。
沈泰和說自己是太傷心沒顧得上,,當然更可能因為挨了一記耳光而惱羞成怒,仆人們說是沒人吩咐,,常天想大約薛雅梅平日里太不得人心,,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她。
薛雅梅唯一的親信,,她的貼身丫鬟林霞,,被大夫人李薇玉派去整理小少爺沈祥哥的遺物。
屋子的門鎖沒有壞,,就算真有侵入者也只可能是從窗戶進入,,薛雅梅臥室的窗子是內(nèi)嵌式的,窗下的臺上擺滿了花盆,,花盆里種著帶刺的玫瑰,、月季和薔薇——沒有可供人站立的機會,除此之外,,沒有發(fā)現(xiàn)腳印,,繩痕。
薛雅梅的房間緊挨著右邊的樓梯,,左邊隔壁房間是沈泰和的臥室,,當晚沈泰和不在臥室里,但門是上了鎖的,,樓下是一個雜物房,,常天進去查探過,,這個房間比較小,,沒有窗戶,里面堆的都是舊衣服和舊家具,。
薛雅梅臥室的窗戶對著后院,,后院有兩條看家狗,當晚并沒有人聽到狗叫,這有兩種可能:
第一,,侵入者是狗認識的,,故而不吠;
第二,,根本沒有侵入者,。
“現(xiàn)在我知道他為什么蒙著臉了,”薛雅梅說,,“他們找了一個身高差不多的孩子來,,就是為了讓人家以為我瘋了,沒錯,,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你覺得他們是誰?”常天問,。
“還能有誰,?!李薇玉,,沈勝男,,沈泰和!”薛雅梅咬牙切齒地說,。
常天很意外地聽到沈泰和也在這個名單里:“沈泰和是你丈夫,!”
“他早就恨我了!我死了他才高興呢,!”薛雅梅幾乎是在獰笑了,,“以前有個兒子,大家不好撕破臉,,現(xiàn)在兒子沒了,,他就沒什么顧忌了!”
李薇玉流產(chǎn)和沈祥飛失蹤之后,,所有人都懷疑薛雅梅,,那時候沈泰和還護著薛雅梅,硬說是房子風水不好,,便拆了房子重建洋樓,,一面帶著薛雅梅住到別處,一面又把建房的工程交給了李薇玉的娘家舅舅——擺明了是故意讓李家人從建房里撈些好處,,以做安撫,。
“你覺得李薇玉、沈泰和會下毒毒自己的兒子,?”
薛雅梅說道:“沈泰和不會,,可李薇玉不一定,,當年她就用過這一招陷害我?!?p> “你就不想殺他,?”
薛雅梅忽然聰明起來:“想和做是兩碼事!”
“那你認為是誰干的,?”
薛雅梅冷笑:“報應,!是報應!”
常天瞄了她一眼:“你本來想讓郭正在藥罐里放一點兒大黃,,讓你兒子拉肚子,,好把這事嫁禍給沈祥飛,你可知道,,你們商議的這事被別人知道了,,才有人乘虛而入,將郭正房間里的大黃換成了馬錢子,,郭正不能鑒別這兩種藥,,照樣把馬錢子加進了藥罐子,毒死了你兒子,?!?p> 薛雅梅面如白紙:“郭正那個王八蛋,出賣了我,!”
當初沒有在郭正的房間里發(fā)現(xiàn)大黃,,常天懷疑是有人偷偷拿走了,但是為什么要拿走一個仆人房里并不值錢的大黃呢,?再加上證實郭正又沒有便秘的疾病,,所以這大黃的用途也是值得人深思的。
只是自己的猜測這樣容易就得到驗證,,常天也有些意外,,想起袁雎對薛雅梅的評價,不由得心中暗笑:“你仔細想一想,,你們商議這事兒的時候,,可還有別人知道?”
“是她,!我要殺了那個婊子,!她串通別人殺了我的兒子,我的兒??!”盡管是一個惹人嫌惡的潑婦,但這痛徹心扉的嘶喊卻也不得不讓人動容,,常天想起方才她所說的報應二字,,不由覺得十分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