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八百里紅花，每一株都有屬于它自己的故事?！泵掀疟硨χ?，站在黃昏下三途河畔的花海前。

　　“一場輪回,，一個記憶,。每個人轉(zhuǎn)世前都會將最深的記憶留在這里?！?p>　　“可惜我們沒有,。若有朝一日我們死了，連朵花都不會留下……”孟婆眼睛微紅地轉(zhuǎn)身,，對她輕輕念道,，“連最深的記憶都消散在那云海之巔?！?p>　　————————————

　　明霜坐在窗前,，回想著臨走前去找孟婆的場景。那天孟婆囑咐了她很多,，然后將明霜之前埋在三途河邊的酒挖出來給她,。

　　明霜的酒之所以有名，除了她說的那些原因,，還有僅冥界才有的彼岸花釀,，冥界人天天追著討的正是這個酒。孟婆湯有忘卻前塵之用,，彼岸酒有念起前塵之用,。很多已經(jīng)忘在記憶深處的事，在喝完這個酒后全都會憶起,。

　　彼岸酒明霜也喝過,，喝完后腦中出現(xiàn)了很多隱隱約約的片段，可惜里面的景象和人都非常模糊,。唯一能看清的一個片段就是自己站在鬼門關(guān)外,，黑白無常站在門前朝她行禮。還有進關(guān)前她回頭看向那片白雪時,，黑無常對她說的那段話,。

　　她原本的記憶里并沒有這些片段,。

　　記憶開始的地方是她在房間中醒來，孟婆介紹完自己后告訴她叫明霜,，然后講述了一下冥府眾人和她身為引魂使的職責(zé),。連姓洛的這件事都是從天界的旨意里才得知。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從哪來,、又為什么在冥府；奇怪的是,，她對這些并不好奇,。

　　可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卻知道三界是哪三界,、冥府是掌管輪回之地,、見到品階高者要如何行禮等等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仿佛天生就掌握這些東西,，熟悉地已經(jīng)刻進骨子里,。

　　匪夷所思卻又覺得理所當(dāng)然。

　　那次之后明霜再沒碰過這個酒,。既然安排她忘記前世,，自己又何苦憶起。就像秦廣王說的,，時候到了,、緣分到了，一切也就揭曉了,。

　　“不過這次,，”她看著遠處窗外的身影，輕輕敲著那壇彼岸酒,，“我來當(dāng)這個緣分,。”

　　明霜從袖中取出一個銅風(fēng)鈴,，鈴上刻滿了繁復(fù)古咒,，是她自創(chuàng)的法咒。三途河水可以有顯現(xiàn)前世的功效,，用它配上彼岸花釀,，喝下的人明霜就可以用這個風(fēng)鈴將他的前世記憶顯現(xiàn)出來。鈴鐺敲響后觸動咒語,，周圍的粉塵就會聚在一起凝出夢境里的場景和人物，像沙盤一樣,。

　　被施咒人醒來只會當(dāng)作醉了一場而已,，即使中途打斷也不會有副作用。

　　她在自己身上試過，確定這個咒無害,。施咒的人她拜托的是孟婆,，她不知道自己夢見了什么，孟婆說,，因為她每次都很快醒來,，所以每次的景象都到她進入鬼門關(guān)就結(jié)束了。

　　將銅鈴掛在門上,，明霜退后幾步,，透過簾子看向門外已經(jīng)走近的兩個人想，茶館是時候開始營業(y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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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去城南看那女子最后消失的地方,，確實感受到了一絲魔息?！苯职岩粋€包裹放在桌上,，“順便去街市上買了些店里用的東西?！?p>　　“冥府早些時候傳訊,，姑娘您沒醒，我就代您接下來了,?！标惏赌贸鲆环庑沤唤o明霜，然后打開包裹去布置茶館,。

　　“明霜啟辭……袛頌玉安,。”

　　信來自于秦廣王,，里面交代了那六個赤魂根據(jù)未送入冥府輪回的名錄判斷,，每個人生前可能是什么身份。冥府已經(jīng)派人去確認(rèn),，估計八九不離十,，因為天界安排她待在蘭溪鎮(zhèn)能從側(cè)面印證這一點。這幾個人雖無大惡,，但送入輪回前也要在十八層懲治一番才行,。之間聯(lián)系不大，但都和蘭溪鎮(zhèn)有關(guān),。

　　最重要的一件事,，三年前有一女子過了奈何橋后沒有步入輪回。生死簿上也沒有顯示她是否消散,，只留下她的姓名,、生平和死因,。

　　“丁嵐，蘭溪鎮(zhèn)人,。常樂三年生,，常樂二十一年卒。死因,，被魔界之人剜心強行篡命致死,。三年前……”明霜看著這行字仔細回憶，腦中浮現(xiàn)出廊橋的片段,，“十八歲,，挖心死，我見過的好像只有她是如此,?！?p>　　江林看了明霜很久，直到明霜出聲才回神,。好在明霜沒注意他,，他調(diào)整好后開口問她：“怎么了？”

　　“冥界說了關(guān)于赤魂的一些事,，不知道陳岸有沒有將昨日抓獲的赤魂送回冥界關(guān)押,，順便查一下它的生平?！泵魉研耪酆梅湃胄渲?。

　　“冥府派人來時他就已經(jīng)做了，不用擔(dān)心,，你選的這個人做事很可靠,。”江林看見明霜將信收起,，垂眸假裝沒看見,。剛見面他就感覺到了明霜對他的不信任，原本說完后還想接一句“是不是比我可靠”,，到最后還是決定作罷,。

　　他不說話，明霜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看著窗外坐了很久,。

　　“姑娘，江公子,，”在一旁忙碌的陳岸走過來打破了寂靜,，“店里基本都布置好了，您看還有什么需要做的嗎,？”

　　明霜抬頭看著煥然一新的店,，一絲驚艷在眼里閃過,。擺件基本以銅或木為主，古樸大氣,，襯得茶館很是清新雅致。

　　“不必,，已經(jīng)很好了,。”明霜想了想又加了句,，“很好看,。”

　　“姑娘喜歡就好,，這些都是江公子精心挑選的,。”陳岸笑著和明霜說,，并未居功,。

　　明霜意外地看向江林，“江公子有心了,，挑的這些很是好看,。”

　　“喜歡就好,，不知這可否換得姑娘的一杯酒,？”江林指了指桌子上的酒，歪著腦袋問她,。

　　“哎,，姑娘把彼岸酒帶來了！這酒在冥界可有名了,，只可惜我的職位低,，一直無緣品嘗?！标惏蹲叩浇凹拥乜粗菈?，眼里充滿了期待。但又怕沒資格喝,，于是轉(zhuǎn)頭小心翼翼地看向明霜,。

　　還沒等明霜想好要怎么說才能讓陳岸喝酒，他們就自己主動地提了出來,。明霜楞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話。而且她只打算看陳岸的前世,，若是兩個人同時喝下后施咒,，她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不能嗎？”江林在她眼前揮揮手,。

　　對上他的眼睛,，明霜下意識地回答：“怎會?！被卮鹜旰缶秃蠡诹?，她皺了皺眉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挽回,。

　　江林眼里卻閃過一絲得逞,，笑著對沈岸說：“還不快去拿碗？”

　　“得令,！”

　　陳岸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去柜臺那邊拿了三個碗,，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來。

　　“碗來了,，姑娘您先,？”陳岸將三個碗擺好后站在一旁滿臉期待地看著明霜。

　　“我不喝,，你們喝吧,。以后不要那么拘謹(jǐn)，現(xiàn)在不在冥界,，不需要特意保持尊卑,。該坐就坐?！泵魉獙⒚媲暗耐敕旁谝慌?，招呼陳岸坐下后打開了那壇酒給他們滿上。等他們喝完第一碗后,，她悄悄在桌底對風(fēng)鈴施咒,。

　　“叮——”

　　風(fēng)鈴上的符文亮起淡淡青光,，中間懸著的木牌敲響了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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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昌星君去人界處理文魁事宜了，今日由我代為教書,?！?p>　　“所謂六道輪回，是描述其情狀,，去來往復(fù),，有如車輪的回旋，在這六道中周而復(fù)始，無有不遍,，故名六道輪回,。世間眾生無不在輪回之中。只有大羅金仙以及佛,、菩薩,、羅漢才能夠跳出三界，不入輪回,?！?p>　　“非異人作惡，異人受苦報,；自業(yè)自得果，眾生皆如是,?！?p>　　“最初只有女媧造就的人輪回，來回不過那些人,，只不過肉身和身份變化而已,。后來會法術(shù)的人多了，有人動了歪心思,，將自己的三魂七魄分離,，全部送入輪回轉(zhuǎn)世。那段日子過于混亂,，等有人站出來解決時,，世上已經(jīng)多了很多魂魄?！?p>　　“魂魄的增多并沒有停止,，只是減緩了而已。直到有一天超過了四海八荒能承受的負荷,，天罰降臨,。然后積壓已久的矛盾也乘機爆發(fā)出來，造就了曠日持久的‘六道之戰(zhàn)’,?！?p>　　“先生，聽說您也參加了那場戰(zhàn)爭,？”在快速閃過的片段里,，有人舉手提問。

　　“如若可以,，我寧愿自己從未參加,。”明霜走近塵埃凝成的男子面前,，聽見他用耳語的聲音低喃道,。

　　冥冥之中的指引讓明霜站起身走向那教書男子,。正要看他手中書的內(nèi)容，風(fēng)鈴?fù)蝗磺庙憽?p>　　“?！?p>　　有人醒了,。

　　學(xué)堂的景象瞬間像沙子一樣落下，塵歸塵,、土歸土,，仿佛醉后的一場夢。她側(cè)頭看了眼風(fēng)鈴,，然后有所感應(yīng)地轉(zhuǎn)身回望,。江林緩緩坐直身子，緩了一會后起身面向她,。

　　“這酒可真醉人,。”江林揉了揉額頭道,。

　　“果然是你的手筆,，只有你才能想出這些稀奇玩意，”他認(rèn)真地看著明霜夸贊,，“但這酒還是超出了我的預(yù)料,，竟能窺人前塵。你一直很聰慧,，連我都自愧不如,。幸好是用于正途，若是這機智用于邪門歪道,，我……”江林正要繼續(xù)一臉漠然地說話,，去突然停住了?？聪蛎魉难劬σ膊辉偈且酝奶骄亢屠淠?，而是和他在桂花樹下輕拍明霜腦袋時一樣的溫柔和悲傷。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后步履不齊地向門外走去,，好似真的喝醉了一般,。

　　“我之前沒有，現(xiàn)在也不會有,?！痹谒?jīng)過明霜后，女子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江林頓了一下,，想說我信，卻還是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離開了茶館。

　　茶館恢復(fù)了寂靜,。

　　明霜站在原地抹了一下臉,，僵硬著低頭看著手背上的水光。她知道,，這叫眼淚,。可眼淚是悲傷時才會流下的東西,，她沒有前世,、沒有記憶、沒有情感,，甚至連自己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東西,，究竟為什么會流淚呢。

　　“你很聰慧,，連我都自愧不如,。幸好是用于正途，若是這機智用于邪門歪道,，我會親手毀了你?！蓖蝗灰粋€聲音在腦中響起,。啊，好像就是聽見這句話后她才落下了眼淚,。仿佛曾幾何時聽過一樣傷人的話,，當(dāng)江林開口說第一個字時她就覺得心口一疼，直到他離開后那種感覺才消失,。

　　“這么看來,，我應(yīng)該有前世?！泵魉謴?fù)平靜后判斷道,。不然她喝過彼岸酒后腦中的片段，和江林那句話帶來的熟悉感都無從解釋,。

　　“我們認(rèn)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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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算下課了——”待老師走后，坐在陳岸左邊的人伸了個懶腰感慨道,，“哎陳郁青,，今日休沐你回家嗎？”那人用腳提了提陳岸的桌腿問他,。

　　陳岸將踢歪的桌子扶正后笑著去拍他的腳,，“回家的。母親生辰到了，父親早就寫信交代我這次休沐務(wù)必趕回家,?！?p>　　“哎，你父親對你母親可真好,。我呀反正這輩子無緣感受這種父慈子孝了,。”

　　“云舒,，”陳岸知曉他這好友無父無母,，便換了個話題繼續(xù)，“你剛才為什么在老師答完題后冷哼了一聲,？聲音太大了,，老師肯定聽見了?！?p>　　“我要的就是他聽見,。惺惺作態(tài)，真令人惡心,?！痹剖嬗植恍嫉剜土艘宦暋?p>　　陳岸無奈地搖搖頭,，收拾好書桌后想要開口問云舒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卻在抬頭后看見老師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還沒問出口的話就這么卡在了嘴中,。

　　“出來,。”老師嚴(yán)肅地開口說道,。

　　班里的人都停下了動作,，這才發(fā)現(xiàn)老師還沒離開。大家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彼此,，然后順著目光看向陳岸和云舒,。

　　陳岸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一邊慢慢地從座位上起身,，一邊想剛才說的哪句話觸犯了老師的禁忌,。但起身的動作很快被云舒按住，然后看見云舒大步向外走去,，順便抄起了他書桌旁的佩劍,。出學(xué)堂門后，老師什么都沒說就轉(zhuǎn)身朝外走去,。云舒翻了個白眼后吊兒郎當(dāng)?shù)馗纤?p>　　估摸著兩人走遠后,，大家恢復(fù)了嘰嘰喳喳地說話聲,。

　　“洛云舒平時不這樣啊,？”

　　“是呀,，也不知今天中了什么邪，非要和老師對著干,?！?p>　　“不過，要我說這老師也挺小氣的,。誰不會說老師幾句啊,，還從未有人把學(xué)生抓出去教訓(xùn)呢?！?p>　　“不會是我們太猖狂,，派這個人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吧？”

　　“那洛云舒也太倒霉了吧,！”

　　陳岸拿起整理好的東西就向外走去,。話題是他提的，若先生因為這件事罰了云舒,，他理應(yīng)一起受罰,。也不知道兩人去了哪里，他沿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一路找,，花了很長時間才在邊春山最遠的山崖旁找到他們,。

　　“我阿姐不可能把我托付給你！她恨你,，我也恨你！我們洛家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陳岸剛要上前就看見云舒沖著夫子怒吼,，立刻停下腳步躲到樹后。同窗多年,，他其實也是第一次見到云舒在課上對夫子如此不敬的態(tài)度,。平時的云舒會有點吊兒郎當(dāng)，但在課上絕對是最認(rèn)真專心的,，課業(yè)成績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陳岸特別欣賞他，羨慕云舒活得瀟灑,，課業(yè)又很扎實,。

　　兩人成為好友后也遇到過令人生氣的情況，云舒雖然背后會整治人家,，面上卻從未顯露過一點生氣,。他也是第一次見到氣到失態(tài)的云舒,。

　　“你阿姐不恨我?！狈蜃悠届o地說,。

　　“不恨？怎會不恨,？怎能不恨,？！你腰上掛著的是我姐的佩刀吧,，把它還我,！”云舒伸手就要去搶，卻被夫子避開了,。兩人躲著躲著就開始打了起來,，不過瞬息云舒就敗下陣來。

　　“能過七招,，長進了,。”夫子押著他的手說道,?！按龝臀一厝チ?xí)武，等休沐結(jié)束再回來,?！?p>　　“我不！”云舒臉漲得通紅地朝上吼道,。

　　“等你打過我后再說不,。”夫子又用了幾分力壓他,。

　　……

　　陳岸從夢里迷迷糊糊地醒來,，趴在桌上睡眼朦朧地看向窗外，正巧看見江林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夢的最后,，也是這個身影拎著云舒消失在山崖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