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姐自一出來，眼睛就沒離開過梅月雪,，顯然是已經(jīng)在外窺看多時,，即使兩人此時相距甚遠,，梅月雪還是感覺到了來自楊小姐那柔柔的笑意,。趁自己身前還有人擋著，他立刻略偏了偏頭往后靠了靠說道：“蔚兒啊,，桃花來了,，你可要幫我擋著！”
肖蔚奇道：“你來不就是招桃花的嘛,！”
梅月雪道：“這架勢不對勁,，楊老頭這是有備而來,，她女兒也是早有目標，此事另有隱情,，她不是桃花,，是麻煩。用你的時候到了,，一會兒要是見勢不妙,，你可得幫著我！”
肖蔚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放心吧,，我來對付她?！?p> 另一邊早就有人發(fā)現(xiàn)了小姐手里的扇子,，上面蓋著指甲蓋大小的鈐印，刻著一個小小的“梅”篆字,。便有人問起：“小姐這扇子上的畫很是不俗啊,，難不成這就是當下城里最時興的四時居一把賣到二十兩的扇子？那這可是出自梅公子之手的啊,?！?p> 楊員外笑道：“二十兩一把的，城里姑娘人人都有,，沒什么稀罕的,，我女兒這一把可不同，要價足足是她們的三倍,，滿安寧縣只有我女兒這一把,。”
有年長些的笑道：“楊員外好生闊氣啊,，這可是一把六十兩的扇子?。 ?p> 楊員外道：“六十兩怎樣,，哪怕是六百兩,，只要我女兒喜歡，我也給買,！哈哈哈,，來來來，女兒,，爹給你請來了梅畫師,，你去見見吧?！?p> 楊小姐答應(yīng)道：“是,?！北憧羁钕蛎吩卵┳邅恚吩卵┰咀谝巫由?，見狀趕忙起身作揖行禮道：“楊小姐好,。”
楊小姐掩口笑道：“梅公子好,，小女素聞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本人，真是三生有幸,?！彼Z音嬌媚，聲音婉轉(zhuǎn),，雖是句客套話,，但從她口中說出卻是有股說不出的柔軟甜美，清脆可愛,，真是叫人心醉,。
梅月雪也客氣地道：“這扇子能得姑娘青睞，也是小生的福氣,?！?p> 忽然楊小姐眼睛瞥上了肖蔚，見她衣著靚麗,，頗有楚楚之姿,，說是丫鬟侍女，卻見她神態(tài)中有幾分傲然,，不禁問道：“這位姐姐是公子的侍婢嗎,？”
梅月雪道：“雖說是侍婢，但我一向看重她,，因此走到哪兒都帶著,。”
肖蔚也很明事理地向她行禮道：“見過姑娘,?！?p> 見梅月雪說完便低著頭再不言語了，臉上也沒有什么神情,，楊小姐不禁覺得沒趣,，怔怔地站著，就此走開也不是,，再待著也不是,。楊員外看出來女兒的尷尬,，清了清嗓子道：“啊,，今日雅集,，難得來了這么多人，女兒啊,，你不是說有一副字想要請大家來看嗎,，快拿出來給我們瞧瞧吧！”
楊小姐點頭答應(yīng),，便令侍婢拿出一方宣紙,，在桌上鋪開了，跟著便有人吹捧道：“臨的是唐代歐陽詢的楷書,，這字端嚴秀麗,，臨的不錯啊，楊小姐還真是多才多藝,，令我等男兒都汗顏吶,！”又有一人道：“楊小姐的字筆法精致，觀察細致入微,，真是蕙質(zhì)蘭心吶,！”
其余人也都附和道：“不錯不錯，好字好字,，寫的好?。 豹毭吩卵┎贿h不近地站著,，像一尊菩薩似的,，雙手揣進袖子里一言不發(fā)，一動不動,。
楊小姐見他不為所動,，實在按捺不住便沖他笑道：“梅公子，你也來看看吧,！”
一眾諂媚的酸書生見楊小姐對他們的點評不為所動,，心中也早就知道了楊家父女的意思，雖是心中都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心里終究不快,，周圍瞬間安靜了好多。梅月雪被點到名字,，只得上前,，倒背著雙手給身后的肖蔚打手勢，肖蔚明白,，緊緊地跟了上去,。
眾人漸漸散開一條路，梅月雪走上前去，看到了楊小姐的字,，說道：“我只于小姐說一句話,，這字便能寫的更好了。靜下心來,，慢慢書寫,。”
楊小姐很不滿意他每次都寡言少語,，便追問道：“我不明白,，也不信，再慢一些便能更好了,？這是什么緣故,？”梅月雪道：“慢些寫是讓小姐在寫字時要如誦經(jīng)禮佛一般心無雜念。小姐的字外形上與原帖酷肖,，通篇的章法也算齊整,，但是小姐要知道，楷書之整齊劃一,，沉靜端嚴之感,，靠的并非是用矩尺測量一般的整齊，此種整齊非是真正的齊整,，乃是刻板,。寫書法關(guān)鍵是心要靜，小姐的字看似規(guī)矩整齊,，但其實是被法度所束縛之規(guī)矩,，并非是天生平和，與世無爭,，因此只見統(tǒng)一,，不見整齊，只見端嚴,，不見沉靜,，線條浮于紙上，筆畫便失了力道,，乃是為字帖所束縛,，并非發(fā)乎本心?！?p> 楊小姐聽他侃侃而談,，卻有大半是聽不懂的，臉上的神情有些發(fā)懵,，她眼珠一轉(zhuǎn)笑道：“終是我見識短淺,，并不能真正理解公子的意思,，我瞧不如這樣，就請公子現(xiàn)場寫一寫歐陽詢的碑帖,，我多瞧瞧,，想來更容易領(lǐng)悟，正好大家都在,，互相借鑒一番,，也是好的,?！?p> 梅月雪點頭答應(yīng)，楊小姐令僮兒將文房四寶拿來,，正要親自為他鋪紙研墨,，肖蔚卻突然擠上前來對楊小姐笑道：“我來吧！”楊小姐一怔,，臉上的笑容就有些僵硬,，卻也不得不將東西遞給她。肖蔚為梅月雪鋪上紙張,，慢慢研墨,，梅月雪用鎮(zhèn)尺壓好紙，又挑好一支毛筆,，兩人配合默契,，顯然是經(jīng)常做此事，梅月雪逮著機會便要和肖蔚相視一笑,，周圍的人都識趣地離得遠一點觀瞧,，楊小姐的眼睛已經(jīng)像蝎子一樣地盯著肖蔚了。
梅月雪提筆便開始默寫歐陽詢的書法作品《九成宮碑》,，竟是將字帖的內(nèi)容,、筆法、字法都牢牢地記在了心頭,，周圍的文人原以為他說的天花亂墜,，不過是紙上談兵，現(xiàn)在看到梅月雪展示真本領(lǐng),，都不禁嘖嘖稱贊,，也只能佩服的五體投地。
肖蔚研好墨便站在一旁,，裝作不經(jīng)意拿眼睛瞟了一眼楊小姐,，見她站的有些遠便笑道：“楊小姐，你站的那么遠做什么,，過來些呀,！在公子面前只要是談學(xué)問不用拘禮，我陪著你！”肖蔚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拉著楊小姐的手走上前去,。
楊小姐很是不自在，硬著頭皮看梅月雪寫字,，梅月雪倒是氣定神閑,，邊寫邊答眾人的話，足足寫了半個時辰,，期間大家喝茶的喝茶,，品花的品花，談天說地走來走去,，梅月雪心里眼里始終只有他手下的書法,，坐的穩(wěn)如泰山。站了一炷香時間,，楊小姐的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肖蔚便低聲問道：“姑娘可是累了？我們公子就是這樣,，一寫就是好幾個時辰動也不動,，我從小伺候他寫字伺候習(xí)慣了，在他身邊也是一站好幾個時辰,，常常是連飯也忘記吃,，都得我提醒著。我站久了倒也沒設(shè)么,，姑娘要是累了,，就去那邊坐會兒，喝喝茶吧,?！?p> 楊小姐越聽心里越酸：“老師還在寫，我這做學(xué)生的怎么敢偷懶呢,！萍兒,，給我搬把椅子過來！”
肖蔚見她跟自己叫板,，心里的勝負欲立刻被點燃,，心想：“這是賴上了！看來這點狗糧勁兒不夠,，那就再來把大的,，齁不死你噎死你！來吧小妞兒,！”
“姑娘還真是勤奮好學(xué),，那好吧,，我就不打擾姑娘了！”肖蔚依舊用很柔和的語氣和她說話,，心里卻想：“我打擾你的梅公子去,！”邁步便走到梅月雪身邊，接著替他研墨,、換紙,，給他遞茶、幫他整理頭發(fā),，整理衣袖,，移動鎮(zhèn)尺，梅月雪初時對她的熱情有些不習(xí)慣,，但看看一旁的楊小姐,，他還是愿意跟肖蔚演好這場戲,。他不說一句話,，只時常看肖蔚一眼,，溫柔地對她一笑,，那眼神便已代替了千言萬語：
“辛苦你了?！?p> “你真好,！”
“你也喝口水?！?p> “你瞧我這個寫的好吧,！”
……
肖蔚的內(nèi)心已經(jīng)笑的近乎瘋狂，這個梅月雪,，演技雖然浮夸,，但用在這時候卻恰到好處！
楊小姐在一旁便坐的很艱難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眼見兩人神態(tài)親昵,，周圍的秀才們早已都識趣避開不看了,，只剩她自己，顯得很是多余,，她本可以就此告辭離開,，但心里始終不甘，便吩咐左右婢女道：“你們?nèi)ソo公子添茶換水,?！币粫r間周圍便有好幾個小丫頭紛紛圍了上來,，說是添茶換水，但是卻把周圍的環(huán)境弄的鬧哄哄的,，楊小姐原本正覺痛快,，突見梅月雪臉上神色不善，心中一凜,。但見梅月雪便放下了筆,，也不等添好茶水便起身滿臉歉意地道：“真是抱歉，我倒忘了這是在給小姐講課,，我這人有個癡病,，一寫字便什么都能忘，要不是小姐提醒添水,，我都忘了小姐還在一旁哩,，真是該死！”
楊小姐滿臉憤怒,，騰地坐了起來：“你把我忘……好,，好！梅公子是在教我寫字如何才是靜心,，我算是領(lǐng)教了,，謝公子指點！”
梅月雪和肖蔚都很是詫異,，這楊小姐倒還真是精明,！自己給自己找了這么個臺階下。
梅月雪道：“慚愧慚愧,，真是折煞小生了,，都是小姐自己聰慧過人?！?p> 楊小姐命人去收了梅月雪的字,，肖蔚卻搶先一步把字收了起來，快到幾乎是從婢女的手中強奪過去的,，說道：“公子的字一向是我收著的,，交給我就好了?！睏钚〗愕溃骸肮媚镞@是什么意思,，公子為我寫的范例，為何不能交給我,？”肖蔚笑道：“小姐有所不知,，公子往常寫字時必要焚香沐浴，周圍除了伺候的人之外不可再有旁人,，否則再怎樣,，心里到底是不安靜的,。這心里不靜，寫出的字必然不夠誠心,，便會有瑕疵,，公子說過，凡是寫的不盡心的作品,，都不可遺留,，要找個地方好生燒掉，以示虔誠,，這字萬萬不能留在姑娘這里的,。何況姑娘自己有字帖，公子要讓姑娘看的又不是字,，是寫字的過程和狀,，這字不過是幾張廢紙罷了?！?p> 說完便折了幾折,，掖在了袖內(nèi)，楊小姐這下可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了,，只得點頭道：“既如此,，那就請公子恕小女子失禮了,！”
梅月雪看了肖蔚一眼,，笑道：“不妨不妨，這原是我自己的癡病,，只有我自己的身邊人才懂得,，外人不知，也沒什么的,?！?p> 他一口一個“身邊人”“外人”，楊小姐酸的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