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并不大,。
李寇自河岸走心中計算,,往西不過三五里遠(yuǎn)便到了西門,。
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從水橋溝走到西門口的現(xiàn)代距離。
這是大半個渭州城的大小,,只不過這只是內(nèi)城,。
李寇知道城郭是兩個不同的意思,城是內(nèi)城,,郭是外城,,內(nèi)城與外城之間,即古代城市人口聚居的地方,,他記得有一首詩里說過,,叫什么“李白桃紅滿城郭”,是唐人羊士腭的《山閣聞笛》里的一句,,這還是拜老家大力開發(fā)旅游資源,,據(jù)說是知府先生站在山頂手指腳下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出,,老家滿山桃李,,一是為村人帶去不少收入,二來老家桃李芬芳美不勝收,,李寇確喜歡的緊,,由是記住了那位好背詩的知府。
此外,,李太白還有一句“金鞍照城郭”,,由是李寇記著城與郭的區(qū)別。
只是他不知渭州一個邊緣小城,,竟也有巨大的內(nèi)城,,集官宦衙門、鋪席商店并許多富貴人家居住之地,,外頭又有郭拱衛(wèi)著渭州城,。
若以郭來算,,渭州外圍只怕要東到三角城,西上北門坡了,,這可不是一座小城,。
李寇心中想著,貪婪地觀察這時代的渭州,,不意竟在西門城門洞外,,看到一伙居擁一桌,身邊挑著一個大大的“稅”字的差役,,他也認(rèn)不得那是什么打扮,,只看著灰藍(lán)色底色,外頭繡一圈紅的裝束,,有的掛著刀也有的手持棍子,,都在火盆前哆嗦。
無空向前打個招呼:“今日好生寬舒啊,?!?p> 那幾個站起來,叉手都叫道:“大師有禮,?!?p> 李寇心下哂然,不過是想叫他瞧他有多大威風(fēng)而已,。
他目測許是收稅的攤子到城門口的距離,,倘若在此暴起殺人,不過幾個縱起便到城門外,,遠(yuǎn)遠(yuǎn)只看郭墻頗高,,只是內(nèi)城與郭墻之間,道路兩邊分散著高低不同的房屋,,內(nèi)城城墻下的距離城墻足有三丈之遠(yuǎn),,顯然是個規(guī)劃的外城,只是外城民居多不講規(guī)則,,亂哄哄的有的青石起第有的木椽稍稍支起個棚子,,四面凈是透風(fēng)的,若要自此潛逃出去,,只怕要費些周折。
他在這里打量,,無空直與幾個差役說是看他面子要帶人出城,,這時,那城門洞里抱著長槍按著刀弓的幾個軍卒也過來搭訕,,說幾句寒暄的話,,多看了李寇兩眼,,也沒有多問。
這年代,,僧人竟橫行至此,?
李寇自知道渭州是軍州,倘若渭州的守衛(wèi)也如此不周密只怕不妥,。
果然,,熱聊片刻,那邊彼此分別,,無空又往外走,,出了內(nèi)城,李寇才見道路兩邊房屋何止千座,,有狹窄小巷子里,,黑色的污水凝滯地從石板上往外流,更有幾個小子,,在小巷子里互相追逐打鬧,,也不看路上兩眼,顯然是并不關(guān)心過去過來的都是什么人,。
李寇心下猜測,,只怕郭墻處的防守嚴(yán)厲至極。
果然到了郭墻下,,城頭有巨大的弩,,城門洞里外都有拒馬樁,安排得十分得道,,城頭千斤閘機(jī)括一旁,,森然排列著不知幾千幾萬如大槍般的槍箭,又有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臐L木石砲,,看城墻上來回巡邏的軍卒,,各自手持利刃,垛口排列著底下堆滿干柴,,干柴甚至有越過城墻上垛口的,,中間拱托著一口又一口黑沉沉的鐵鍋,有一段一段的城墻垛口已被煙熏得發(fā)黑了,,甚至有一些垛口已經(jīng)破裂,,看那斷口怕是近期有過戰(zhàn)事,被什么重武器摧殘過的,,只是城墻上的弓弩,,看著都是對準(zhǔn)郭內(nèi)的。
防民之力怕不比防賊寇弱。
李寇看兩眼,,見城頭有人瞪著眼瞧著他,,于是垂下眼簾,將氈帽拉一下,,做成中學(xué)歷史課本插圖里李闖王氈笠的樣子,,后頭形成平坡遮蓋住后頸,前頭高高卷起露出額頭,,看著倒也是個有些氣派的人,。
無空未敢在郭門外與守卒熱聊,公然打過招呼,,在一旁與都頭狀的軍卒頭領(lǐng)低語片刻,,然后回頭肅然沖李寇與朱文招手,道:“快走,,說好只一天時辰,。”
李寇拔步便走,,這時朱文察覺那無空有些異常,。
他急忙跟上,趁著出門,,與進(jìn)城的幾十個人擦肩而過時機(jī)會,,低聲對李寇說:“這廝怎地有些鬼祟?”
李寇低聲道:“莫與他先起齷齪,,只看我安排,,謹(jǐn)慎提防他?!?p> 兩人出城來,,李寇回望渭州郭墻,比之內(nèi)城城墻少也有三丈的高度,,外郭墻高不過三丈,,又不是青石板與青磚混筑,看起來很像是夯土構(gòu)造,,城墻上頭用了一些磚頭,,看著外頭的已有些殘破了。
朱文介紹道:“西門倒還罷了,,東門很是殘破,,我只聽人說,去年秋西賊侵犯在渭州打了一仗,,那賊們并未攜帶弩弓,,只是耀武揚(yáng)威趁機(jī)沖到門外,,造成一些混亂而已,半日不到便揚(yáng)長而去,,卻不知圖什么——不過三五十人,倒有大半為守軍撂倒,,他們圖什么,?”
李寇問:“你看他們圖什么?”
朱文搖頭道:“只是當(dāng)時折經(jīng)略相公在京師,,不然只怕三五千人也不敢來犯,。”
這折可適倒是頗得民間信任,。
說著話,,三人自土路上往西北方向而行,有寬闊不足一丈的土路,,兩旁倒是有蕭瑟大樹,,有的是楊有的是柳,道路兩側(cè)都是農(nóng)田,,此時渭州大地一片荒涼,,只有麥田里微微的麥苗,才為渭州平添三分生機(jī),。
李寇極目遠(yuǎn)眺看向南北兩邊,,南山依舊蒼涼,北山依舊荒涼,,只有蜿蜒而上的不知是行軍還是鄉(xiāng)人千百年走出來的,,在黃土顏色里顯得分外顯眼的灰色的路,似乎千年以后也沒有變過,。
李寇心中大略有了渭州的地理形勢圖,,與后世一樣這是一座順著涇河河谷修建的城池了,東西跨度長南北間隔小,,只不過少了后世千年的踩踏,,此時的渭州是個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路過,,有俗有僧,,倒是沒看到道冠,有的趕著驢車,,有的推著木車,,也有看是達(dá)官顯貴人家的,坐著木箱車骨碌碌從道上飛馳而過,,只是牽引的可不是馬,,看都是騾子。
這方面李寇勉強(qiáng)算是半個行家。
他自幼生長在農(nóng)村,,對牲口頗有些熟悉,。
他發(fā)現(xiàn)北宋的騾子,比現(xiàn)代的騾子并不有十分巨大的區(qū)別,。
有農(nóng)人吆喝著趕車的,,窄且矮一些的,那是驢騾,,吃得少力氣也能夠山區(qū)之用,,比馬少吃而耐力更好,比驢聰明而爆發(fā)力更大,,那是公驢與母馬配的牲畜了,。
倒是那些趕著車快快走的,尤以那些車夫打扮也比尋常農(nóng)人好的多的,,用的多是馬騾,。
朱文見李寇瞧著來往的騾子,以為他并不懂這些,,便笑道:“大一些的那是馬騾,,《淮南子·齊俗》有云:六麒麟,四駃——所謂駃,,便是馬騾,,乃公馬與母驢所生,然則駃之說,,卻不都是馬騾,,所謂騾騾之子,千里駃,,乃是與傳說里汗血馬堪比的寶馬,,日行千里,十分了得,?!?p> 李寇可不知什么叫決提,他只知道騾子相傳乃是匈奴人培育的,。
至于真?zhèn)嗡?dāng)然不知,,只是知道馬騾驢騾都很少能生育,上千匹公騾和上千匹母騾里,,才有那么一點幾率生出騾子來,,據(jù)說是什么染色體的原因,他是研究人的醫(yī)生,,對此并不清楚,。
他只是在村里生活過,,知道一些農(nóng)人知道的事實。
朱文又道:“國朝少馬挽力不足,,渭州雖是軍州,,挽力也全靠牛驢,至崇寧年章莊敏楶公主關(guān)西諸路時,,引關(guān)中驢,,又自胡商處買西域驢,渭州輜重挽力之缺方得以解決,,又沿用鄉(xiāng)民土法,學(xué)西賊本事,,多產(chǎn)騾子,,由是渭州之騾已足夠鄉(xiāng)人常用,富貴人家多用馬騾作挽力,,鄉(xiāng)民則取便宜許多的驢騾,,畢竟此地乃是軍州,倘若農(nóng)忙季節(jié),,地里頭都是耕牛,,一旦西賊打來,只怕逃跑也不及,?!?p> 寥寥幾句話,李寇從中得知最有用的消息,。
這里是長年累月有戰(zhàn)爭的地方,,與后世那個五線小城不同,這里如今是邊境,。
李寇便問:“決提二字怎樣寫,?”
朱文不知他所想之事,只道他是個好學(xué)的,,乃取路邊碎石在地上寫出駃二字,,李寇跟著學(xué)寫兩遍,間架結(jié)構(gòu)記住,,抹去地上字跡,,已能工整書寫了。
朱文笑道:“大郎筆法倒是老練,,只是寫字不比……”
“走吧,。”李寇扔掉碎石起身便走,。
朱文知他是個高手,,但他不愿讓無空得知,。
朱文心下存疑,看李寇目視無空,,心下便明白了,,不由暗暗忖道:“這少年人機(jī)敏警惕至此,也不知一路逃回渭州時,,吃了多少苦頭——不對,,不對,他確不知駃二字怎樣寫法,,但他只學(xué)兩遍,,心下已有了記法,以他年紀(jì)如若好生寫字,,倒也不怕沒有個前程,,只是他待這僧人似乎甚為戒備,道是何來的理由,?”
漸漸到了涇河邊上,,土路越發(fā)狹窄,只是每隔百丈便有路邊一處錯馬的過路坪,,彷佛會車的地方一樣,,星星點點一直往西北方延伸。
李寇又見冰凍的涇河,,比后世寬闊數(shù)倍,,此時冰凍未解,河上有上百人,,手中各持鐵鍬棍棒,,又帶著繩索,又帶著斧頭,,都在腳上裹著粗布,,正在河面上鑿冰,這是李寇知道的,,古代大戶人家亦或者官府,,常在冬季取河上厚冰,儲藏以待夏日利用,,他看過一篇報道,,說是清末那會子,紫禁城里尚且有冬日鑿冰的隊伍,,具體已不記得了,,只知道冰可以留在夏日取用。
李寇方將將見了山路與后世里相近,,心下正略略有些欣喜,,又見這冬日取冰的隊伍,,心下又暗淡許多,輕輕嘆口氣,,他自言自語道:“到底還是徹底不同了,。”
這里不是他所熟悉的平?jīng)?,這是宋朝時代的渭州,。
在這里,他不是故鄉(xiāng)的故人,。
他只是一個誤闖的客人而已,。
在這里他尋不到熟悉的景物,也自然見不到熟悉的人,。
他是真真正正成為一個千年之前宋朝時代的人了,。
李寇心下一股沖天怒火直往上翻,一起壓在后頸處,。
只待有個時機(jī),那怒火便要火山噴發(fā)一般爆發(f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