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輪一圈一圈壓過公路,與地面間的摩擦發(fā)出輕微的合奏,騎行的人很享受這種平穩(wěn)而讓人心安的聲音,。
整條蘇花公路上,,半天見不到一輛車,,只有白霜一個人踩著單車,一點一點地前行,,無論從正面、側(cè)面,,還是背面看,,都有點傻,。但她自己心里,倒是有一種“本姑娘終于騎在蘇花公路上了”的豪邁,,得意忘形到連頭盔下凌亂的發(fā)型都懶得整理,,看起來十足的一個瘋丫頭,。若是有人這時候給她拍張照,她看到一定被自己丑哭,。
沒有人會想得到,,十幾天前,白霜還是一位妝容姣好,,衣著得體,,踩著高跟鞋,出入寫字樓的Office girl,。她是一家納斯達(dá)克上市IT企業(yè)的HR,,負(fù)責(zé)企業(yè)文化和培訓(xùn),在廣州市中心一棟60層超甲級寫字樓的第17層上班,。
2014年開工第一天,,她還在開心地領(lǐng)利是,晚上加完班回家,,拿出冰箱里的吐司,,掛鐘就轉(zhuǎn)到了第二天凌晨。嚼著嚼著,,她就按下了郵件發(fā)送鍵,,她跟她的上司Selina女神說,她要去間隔年旅行了。
就這樣,,上市公司和寫字樓都不再是她的包裝,,她還原成一個徹徹底底的二逼青年,24歲,,鐘愛畫畫和旅行,,此刻正在臺灣東岸,浩瀚的太平洋畔,,苦逼地騎行。
臺風(fēng)剛過,,一路都是陰天和逆風(fēng)。她略帶吃力地踩著單車,,畫風(fēng)有點落魄,,但在她內(nèi)心里,這是她人生的第一場“革命”,,才剛剛開始。她做了很多斗爭,,和身邊的人,也和自己,,最后終于出發(fā)。這一切是為了她的一個繪本創(chuàng)作心愿,,主題姑且叫《在路上》,因為還沒有想好,。聽起來像極了豆瓣上面那些辭職旅行的熱血故事:大致是一位有才華的年輕人,為了夢想放棄光鮮的職業(yè),,經(jīng)過一番奮斗后,,終于成就自我,,成為一波辦公室年輕人羨慕的對象,。
然而實際上,,為了夢想放棄光鮮的職業(yè)是真的,,但她并沒有什么才華,沒有專業(yè)學(xué)過美術(shù),,只不過半路自學(xué)過一點三腳貓功夫,連素描基礎(chǔ)都不曾熟練掌握——這故事就變得有點荒誕可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會以怎樣的結(jié)局收場。
騎行的速度不算太慢,,徘徊在16-18碼之間,,只是身旁的懸崖下,,是漫無邊際的太平洋,一公里和兩公里在這里沒差,,都只是渺小的點,,任何速度都會顯得一般般,。好像踩了老半天,,也不過才到剛剛望到的那一個彎,,身旁依然是那片浩渺的洋,。如果有一個視角從遠(yuǎn)處的海上,,望向這條嵌在懸崖上的路,,白霜就是這路上的一只螞蟻,。
在這一路的逆風(fēng)中,,能保持這個速度,已經(jīng)足以暗示她是一位女漢子,。雖然踩起來的身姿有那么點慘,,但實際情景并不憂傷,要知道她在花蓮的青年旅舍多等了兩天,,就在她差點想要改坐火車走人的時候,,臺風(fēng)才終于收了神通,,能騎就已經(jīng)值得慶幸了,還管他逆不逆風(fēng),。雖然沒有胡德夫的歌那樣文藝,但這也是不折不扣的“太平洋的風(fēng)”,。
在一段平直路的臨時停靠點,,白霜慢慢停了下來,,此處視野很好,一眼就能望到兩邊公路上有沒有來車,。她四下張望,,確定無人,,于是放下了站腳,摘了頭盔,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fā),,放心地站到懸崖邊,。她伸了伸懶腰,,然后雙手拇指往褲口袋一插,,望著海面暗自出神,。周遭安靜的很,只有風(fēng)聲,、海浪聲和偶爾的幾聲鳥叫,。
海面起起伏伏,一呼一吸,,不疾不徐,。從天邊一波接一波傳來的浪,,在岸邊拍打成一片片白色浪花——文藝地說,每朵浪花都是一股力量長途跋涉后的綻放——這是白霜在辦公室里的文案風(fēng)格,。但現(xiàn)在,,她第一印象只覺得,還真像雪花肥牛片??!
此情此景,的確不好被別人撞見,否則會以為她要自殺,。
她在干嘛呢?
唉,,年輕人,不是頭疼腦熱,,就是憂愁傷感,,總是要釋放點什么情緒,,才好說自己年輕,。大概在三分鐘內(nèi),,她疾風(fēng)驟雨般刷刷刷地閃回了一下自己的過去,,試圖在這樣一片波瀾壯闊的天地間,,來審視一下自己過去的人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除了“一地雞毛”,想不出一個好的詞來總結(jié),。
從小到大,,她成長的流程走得很正常,讀書,、畢業(yè)、工作,,平淡無奇,,父母眼里的乖孩子,同事眼里的好伙伴,,站在人群里,一萬遍掃描都看不出什么異類特質(zhì)……
“?!边@個時候,手機(jī)響了,。
“唉,誰啊,,真是很煞風(fēng)景耶!”她嘴里念叨著,,拿起手機(jī)來一看,,是她的死黨木瓜,,問她到哪了。
木瓜,,本名叫林森,,因為太多“木”,原本外號“木頭”,,卻被白霜改為“木瓜”,。他是白霜的同事,不同部門,,是運營中心的鬼才,,獨立負(fù)責(zé)一個項目團(tuán)隊,也是騎行社的副社長(不明覺厲,,其實是民間虛職),長得不丑不帥,,但是兼有巧舌如簧和厚臉皮之絕殺技,,以此混跡江湖多年不敗,。但每每他與白霜相持不下時,,總會自黑收場:“算了啦,!我就只有敗在你手里,,連你的出場,都伴隨著我的五體投地,?!敝挥邪姿肋@句話別有含義,,這是他們倆認(rèn)識之初的恩怨結(jié)。
白霜出發(fā)前,,木瓜勒令她每到一個地方,,要拍給他沿途好看的風(fēng)景,,以作為他幫忙保管愛車(一輛小折單車而已)的回報。
她掏出手機(jī),,端穩(wěn)了,,開始360度錄視頻。
“哼哼——”她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跟哪部電影學(xué)的,,錄視頻總愛來一段旁白,而聲音也并沒有很好聽,“今天是2014年3月20日,,星期——幾——不知道,。木瓜同學(xué),本俠現(xiàn)已騎到蘇花公路了,你看,,這是太平洋,,從左眼到右眼,,都是海,,都是海哦,!”這大概是白霜對海洋之大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了,,她語文并不好,。
遠(yuǎn)在廣州的木瓜,正在辦公室里上班,發(fā)完那條消息后,,就一邊工作一邊等,,一聽到消息提示,,就知道是白霜回復(fù)了,。他立馬嘴角浮出微笑,戴了耳機(jī)來看那段視頻,。也只有白霜這丫頭,,能給他枯燥的辦公室生活帶來一點生氣,。
“白癡,,讓你使勁嘚瑟,,你后面還有三座山,,有得你受,!”木瓜發(fā)了文字過去,。
白霜回復(fù)他:“人在江湖,,騎得了就騎,,騎不了就推,,你教我的?!?p> 與木瓜說話,,就算是斗嘴,,白霜也是安心的,。在她心里,木瓜是一位活在光明里的人,樂天派,,什么煩惱在他那里都會化為浮云。她辭職時,木瓜還贈了一句雞湯:“總有些路是要一個人走的,,記得回來就行,?!边@句話為她大大壯了膽,。
在辭職前漫長的糾結(jié)和猶豫中,,白霜是很無助和害怕的,,但她想明白一件事:人生這個東西,,沒有任何人可以作為他人的范本,每個人都是第一次過河,,只能靠自己摸索,。沒有絕對的對與不對,,現(xiàn)在看起來不對,,將來未必會后悔,,現(xiàn)在看起來對的,將來未必沒有遺憾,。
過去的她,,在大咧咧的外表下,,默默背負(fù)了太多不為人知的心事,,眼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仿佛那紛繁瑣碎的過去,,是別人的。只有現(xiàn)在,,才是真真切切的,。而對于未來,她既忐忑,,又興奮,。
想到這里,,她撿起一塊石頭,奮力朝海上扔去——嗯,,有水花濺起,,這不是在做夢,。
她又望了望兩邊的公路,沒人,,于是重新望回那片海,雙手做成喇叭狀,,沖著遠(yuǎn)方似有似無的天際線,,大聲喊出去:
“喂!”
“你好嗎,?”
“聽得見嗎?”
她停了停,,只有風(fēng)在耳邊撩起她的長發(fā),,好像在回應(yīng)她。她想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拋開一切有的沒的拘束,使出全身力氣,,一句一句地,,重新喊出去:“我是白霜,我一定會做成我想做的事,,我會成為一位繪本作家,,你等著看,!”
那氣勢,好像火山終于噴發(fā)了一樣,。她暢快地吐了一口氣,,嘴角輕咧,眼睛里閃著光,,笑容里藏著一種桀驁不馴,。
“哐當(dāng)——”身后傳來一聲響。
她嚇了一跳,,回過頭——單車倒了,,被風(fēng)吹的。
那桀驁的氣勢,,瞬間全無,。她無奈地鼻子一哼,又沖著遠(yuǎn)方苦笑:“用不用這樣???車是租來的?!?p> 她扶起單車,,一邊拍打著這里那里,一邊說:“就算坐墊不同意,,鈴鐺不同意,,剎車也不同意,都沒有用,,我已經(jīng)在這里了,。”
單車重新上路,,車輪一圈圈壓過路面,,還是發(fā)出那讓人心安的、在路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