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從前舊事憶如夢(十九)
慕北亭離開了林周二人后,,一路走得很慢,,心里苦思措辭,,以求能讓荀黛兒的傷心難過少一些,。
可他胸中墨少,,還不等想到好的說辭,,雙腳就已在不知不覺間踏進(jìn)了內(nèi)院,。
此時(shí)的荀黛兒正坐在花園的石凳上,,教授著身旁的羅香娸刺繡,,這兩人一個(gè)教得認(rèn)真,,另一個(gè)看得仔細(xì),誰都沒能發(fā)現(xiàn)慕北亭的到來,。
慕北亭就此停住腳步,,呆呆地看了她倆一會兒,過了好半晌后才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喚了一聲:“黛兒…”
荀黛兒正在全神貫注地走著針,,乍聽得慕北亭的呼喚,心頭一驚,,手上一抖,,左手食指瞬間就被扎了一針,,傷處也立時(shí)溢出了一朵血珠,等到她抬頭之時(shí),,順勢把傷指放到唇上吮了一下,。
一旁的羅香娸極善察言觀色,在見到慕北亭滿臉愁容后,,便知道他有正事要告知荀黛兒,,于是起身對二人說道:“荀姐姐今日所授,我也看得差不多了,,該得回去練上一練,。慕大哥,你來陪姐姐坐一會兒吧,?!闭f完起身施過一禮,快步回屋去了,。
慕北亭一直目送著羅香娸離去不見后,,才緩緩挪步走到荀黛兒身旁坐下,又伸手去握住了她被扎破的左手,,柔聲說道:“又是我害的,,還疼么?”
荀黛兒不置可否,,低聲問道:“家里…有消息了吧,?”
看著荀黛兒晶瑩閃爍的雙眸,慕北亭一陣心虛氣短,,立時(shí)移目別處,,緩緩點(diǎn)頭道:“是,楚清剛回來,?!?p> 荀黛兒鑒顏辨色,心中已猜到了結(jié)果如何,,便幽幽問道:“爹爹多半是不認(rèn)我這個(gè)女兒了吧,?”
慕北亭身子一震,回過了頭來,,驚訝道:“你…你怎會知道,?”
荀黛兒美目緊閉,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滾滾流下,,哽咽道:“知父莫若女,,爹爹向來剛愎,又最是愛面子,我這個(gè)不孝女兒不順從他的心意,,聽從他的安排,還跟著他最不喜歡的武林俠客走了,,怎能不讓他惱羞成怒,?常言道:‘愛之深,恨之切,?!囟▽ξ覑篮抟褬O,,我…我很難再回去了,。”
慕北亭急忙安慰道:“不會的,,你別多心亂想,。這天底下哪會有父母當(dāng)真怨恨自己的兒女,只等過些日子他氣消了,,我倆再去登門謝罪,,肯定會得到他的諒解?!?p> 荀黛兒搖頭道:“你不了解我爹爹,,當(dāng)年我的二哥也是因?yàn)樵诨橐龃笫律喜豁槒乃陌才牛惚凰鸪隽思议T,,時(shí)至今日也不得回去,,眼下我的處境與當(dāng)年的二哥如出一轍,我…我…”說到此處,,心中一寒,,抬手掩面而泣。
慕北亭本就不善開解安慰,,此時(shí)見她哭得傷心,,更是慌了手腳,也愈發(fā)埋怨起了自己,,猛然抬起左掌狠狠抽了自己一記耳光,。他下手之時(shí)毫不留力,霎時(shí)間,,那張剛毅的臉上立時(shí)就顯出了五個(gè)鮮紅的指印,。
荀黛兒急忙去抓住了他的手,勸道:“你別埋怨自己,,我之前未對你說這些事,,只是因?yàn)槲倚拇婊孟耄鞠胫鶒畚液V深,此事或許會有轉(zhuǎn)機(jī),,但眼下我算是死心了,,只要…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這些結(jié)果也都是我愿意去承受的,?!?p> 聞聽此言,慕北亭感動不已,,一把將荀黛兒摟入懷中,,感慨道:“有你如此,夫復(fù)何求啊…”
半年以后,,慕北亭在錢湖畔購置了田地房產(chǎn),,待一切歸置妥當(dāng)后,又擇了一個(gè)良辰吉日,,在林宗汜的主婚下,,他與荀黛兒終得喜結(jié)連理。
慕北亭本欲暫借林府做為荀黛兒的娘家,,待成婚之日前往迎親,,但與荀黛兒商議時(shí)卻被她拒絕了,她說只需從偏廂房迎娶到正房便可,,慕北亭不愿拂逆她心意,,便依從了她的建議。
待到結(jié)婚當(dāng)日,,兩人都不愿過分張揚(yáng),,邀請的賓客只是少數(shù)幾位交往深厚的朋友,此外荀黛兒也在數(shù)日前托人將這樁喜事告訴了母親,。
荀夫人得了消息后,,心中極為高興,可思慮再三,,終究沒敢把這樁喜事告知丈夫荀樾知曉,,不過她卻精心備置了一套嫁妝,讓翠玉代往祝賀,。
翠玉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婚禮當(dāng)日的清晨時(shí)分趕到了寧波。荀黛兒在接到翠玉后,,直接將她迎進(jìn)了閨房,,兩人小半年未見,再次相逢不免相擁而泣,,直過了良久,,她二人才平復(fù)下了心情。
翠玉當(dāng)先安慰道:“小姐莫要悲傷,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可是天大的福氣,,這是件大喜事,,夫人也為你歡喜得緊呢?!?p> 荀黛兒抽噎道:“娘是最疼我的人,,可如今我出嫁了,她卻不在我的身邊,,我怕她傷心難過,還有爹爹…”
翠玉笑道:“哎呀,,一見到你就只顧著哭了,,差點(diǎn)把夫人交代的話都給忘記了?!?p> 荀黛兒急忙問道:“我娘說什么了,?”
翠玉輕輕拉起荀黛兒的手,說道:“夫人讓我告訴你,,老爺是最愛你的,,只等你和姑爺有了孩子就回姑蘇去,到時(shí)老爺見了自己的小外孫,,哪里還能硬得起心腸來怨你,?只怕要比從前更疼愛你們呢!”
荀黛兒陡然色喜,,連忙問道:“我娘真是這么說的,?爹爹真的會接受我們嗎?”
翠玉點(diǎn)頭道:“這是夫人讓我?guī)У脑?,一字不差,。而且老爺雖然面上倔強(qiáng),但我卻看得出來,,他其實(shí)也很想念你呢,!我私下里還見過他獨(dú)自一人到你的房間里去,并且一去就是大半個(gè)時(shí)辰,。所以呀,,你只要按夫人的安排去做便是了,趕緊生一個(gè)大胖娃娃出來,?!闭f完對著荀黛兒一番擠眉弄眼。
荀黛兒含羞帶笑,,雙頰也紅潤了起來,,斥罵道:“就你多事,待我寄了書信給娘親,讓她隨便找個(gè)人家把你給嫁了,,免得你再來戲弄我,。”
翠玉板起了面孔,,佯裝生氣道:“那我只好趁眼下還沒被趕出門去,,先把這仇給報(bào)啦?!闭f著伸手過去哈起了荀黛兒的癢癢來,。
荀黛兒和翠玉名為主仆,實(shí)則卻是姐妹,,往日里無旁人在側(cè)時(shí)也經(jīng)常嬉笑打鬧,,她向來最怕翠玉搔她癢癢,此時(shí)見她“來勢洶洶”,,直嚇得連忙閃身躲避,,兩人就在這屋里追逐嬉鬧起來。
玩鬧了一會兒后,,翠玉突然“哎喲”了一聲,,忙道:“夫人交代的事還有一件呢!就只顧著玩鬧,,差點(diǎn)誤了大事,,小姐快來坐下?!?p> 荀黛兒奇道:“怎么啦,?”
翠玉把荀黛兒拉到桌旁坐下,說道:“夫人說你出嫁了,,她卻不能親自為你盤發(fā)梳妝,,只好讓我替她代為行妝,為此她還親自教了我兩天呢,?!?p> 荀黛兒眼圈又是一紅,半晌才道:“翠玉,,還好有你,。”
翠玉微微一笑,,將她頭上的發(fā)簪取下,,散開了發(fā)絲,隨后又取過包袱打開,,拿出象牙梳子為她梳理起來,,待盤好了發(fā)絲戴上鳳冠后,,又取出霞帔為她穿上。
待到一切整理妥當(dāng),,翠玉這才把銅鏡遞到荀黛兒的手上,,笑道:“小姐天生麗質(zhì),今日換上了這身新娘裝,,更可說是冠絕群芳呀,!”
荀黛兒看著鏡中的自己,美頰微紅起來,,半晌才說道:“謝謝你的巧手啦,!只是這世間比我貌美的女子又何止千萬,這‘冠絕群芳’可是萬萬說不得,?!?p> 翠玉正欲搭話,門口卻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她便高聲問道:“是誰呀?”
門外之人答道:“黛兒姐姐,,是我,。”
荀黛兒一聽來人是羅香娸,,連忙讓翠玉去開門,。羅香娸進(jìn)得屋來,只見荀黛兒已然妝扮妥當(dāng),,便笑道:“哎呀,,我這一路緊趕慢趕,沒想到還是來晚啦,。翠玉妹妹好巧的手,,新娘子今日可真是漂亮得緊?!?p> 荀黛兒看了看羅香娸手中端著的托盤,,上面放置了新娘用的衣物配飾,顯然是要來幫自己妝扮,,心中一暖,,謝道:“妹妹有心啦,可真是謝謝你了,?!?p> 羅香娸放下托盤,走上前去拉起荀黛兒的雙手,,又仔細(xì)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姐姐說的哪里話,,咱們都是一家人,你我姐妹自然是要互相照應(yīng)的,?!?p> 荀黛兒連連點(diǎn)頭稱是。羅香娸松開了手,,從懷中掏出一個(gè)綢緞小包,,解開系帶后,從中取出了一只白玉鐲子,,說道:“小妹前些日子得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便找來巧手匠人改了兩只鐲子,一只小妹自己戴了,,這一只就送給姐姐做新婚禮物啦,!這是小妹的一點(diǎn)兒小心意,姐姐可千萬要收下呀,!”
荀黛兒見羅香娸情真意切,,也就不多推辭,道謝后接過了鐲子,。此鐲入手溫潤,,糯白無瑕,確實(shí)是不可多得的上上之品,,當(dāng)即右手握鐲,,左手縮掌入腕,尺寸大小正好合適,。
翠玉在一旁羨慕道:“小姐可是好福氣啊,,到哪里都有人關(guān)愛著,真是謝謝香娸姐姐啦,?!?p> 羅香娸笑道:“你也是我的好妹妹,待你出嫁的時(shí)候,,姐姐也有一份好禮物送你,。”
荀黛兒也在旁幫腔道:“是啊,,待我寄信給母親,,讓她也為你張羅張羅?!?p> 翠玉滿臉?gòu)尚?,佯裝不悅道:“姐姐們再拿我取笑,我可要出去啦,?!闭f完便欲開門而出,。
可就在這時(shí),屋外突然響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緊隨著又傳來一陣嘈雜的喧嘩之聲,,顯然是娶親的隊(duì)伍來了。
荀黛兒聞聲,,忽然心慌起來,,急忙問道:“他們來了,我…我該怎么辦,?”
羅香娸安慰道:“姐姐莫慌,,你只管穩(wěn)坐牙床,其它的事都由妹妹來應(yīng)付便是,?!闭f完喚了一聲翠玉,又道:“快取‘障面’來給姐姐蓋上,?!?p> 翠玉應(yīng)聲照做,隨后又扶了荀黛兒到床邊坐下,。
屋外慕北亭穿紅戴花,,被眾人簇?fù)碇鴣淼介T外。林宗汜向眾人打了個(gè)靜音手勢后,,噪聲頓歇。
慕北亭立定腳跟,,清了清嗓子,,舉手叩門,同時(shí)朗聲說道:“新郎慕北亭前來迎娶新娘荀黛兒,,勞駕屋內(nèi)賢人開門吶,!”
羅香娸在屋里應(yīng)道:“良時(shí)未到,新娘子還不能出門,?!?p> 慕北亭道:“吉時(shí)已至,就等新娘拜堂啦,,還請賢妹行個(gè)方便,。”
羅香娸道:“方便好行,,就不知我這好姐姐日后若是受了委屈,、糟了罪又該怎么辦?”
慕北亭忙道:“不會的,,不會的,。我愛她勝過這世間一切,,往后只會全心全意待她,絕不會讓她受到半分委屈,,在場朋友均可作證,。”末了瞟了旁邊的林宗汜一眼,,又說道:“對,!我的賢弟林宗汜可做我的保人,日后我若是有違誓言,,便由他來懲戒于我,。”
林宗汜瞪了慕北亭一眼,,心想:“你可真會選人,,把我也給繞了進(jìn)去…”不過面上卻是堆起了笑容,應(yīng)道:“那個(gè)…這個(gè)差事我就應(yīng)下了,,他日后若是膽敢食言而肥,,我便當(dāng)眾打他的屁股?!?p>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慕北亭并不以為意,,也跟著“嘿嘿”傻笑,,屋里三女更是嬌笑連連。
羅香娸聽得丈夫應(yīng)承后,,也就不再為難慕北亭,,開了門將眾人迎進(jìn)屋去。
偏廂房到正屋只是過一個(gè)走廊的距離,,花轎,、儀仗自是省去了。慕北亭背上荀黛兒,,在眾人的簇?fù)硐碌降谜龔d里正式拜堂成親,。
二位新人跪拜上香后,先一拜了天地,,等到二拜高堂時(shí),,只因慕北亭本是孤兒,授業(yè)師父又云游四海不知蹤跡,,而荀黛兒的雙親也未到場,,兩人便先向姑蘇方位拜了一拜,然后再向著慕北亭學(xué)業(yè)的北方拜了一拜,,之后夫妻對拜,,至此禮成,。
看著這對郎才女貌的新人,眾人無不歡呼雀躍,,也紛紛向這二位新人祝賀道喜,,新郎新娘也一一還禮奉酒。接著便是飲喜宴,、鬧新人,,這喜慶的氣氛直至一個(gè)月后才稍歸平靜。
婚后,,荀黛兒終日掛懷翠玉之言,,急欲懷上孩子,卻怎奈慕北亭始終被江湖俗事所擾,,終日走南奔北,,兩人倒是聚少離多,至于生育孩子之事,,也就成了求之而不得的事,。
荀黛兒心愿難了,加之憂愁過度,,漸漸就害上了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后竟至一病不起,。
不過這一來倒叫慕北亭幡然醒悟過來,,于是他心一橫,立馬就做出了隱退江湖的決定,,之后為了昭告天下眾武林人士,,并于林府“萬書塔”前召開了金盆洗手大會。
待肅清了一切江湖關(guān)系后,,慕北亭又把錢湖畔的田地房產(chǎn)盡數(shù)變賣,,然后帶著荀黛兒到了早已選好的“于淵谷”中隱居度日,,自此過起了神仙眷侶的日子,,而身心愉悅的荀黛兒也很快就調(diào)養(yǎng)好了身子,兩人終于得償所愿,,生育了一個(gè)可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