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天上稀稀落落下起雪,,一兩片雪花綴在紅梅上,愈顯得晶瑩可愛,,沿著御花園向西行去,有一處落梅軒,,是賞梅的好去處,。
蕭晟歪在榻邊,懷里捂著手爐,,將手中詩作看了又看,,正是清寒親筆的塞北行,“倒是有幾分詩才,?!?p> 蔣宣坐在一旁的圓凳上,小心打量蕭晟神色,,“公主才氣斐然,,滿座震驚,如今韓清之名文壇盡知,?!?p> 蕭晟哂然,“不過閑來胡鬧罷,,愛卿言過了,,倒是蔣卿執(zhí)法剛直,朝陽搬出朕來竟不能動搖分毫,,昔有諍臣鄒忌,,敢面刺君王之過,今卿所為不讓古人,,當?shù)檬窌还P,。”
蔣宣忙起身屈膝叩首,,“臣一心只求為君分憂,,從不為名,世子一案牽連甚廣,,稍有差池便禍及社稷,,且律法面前,,皇上亦為之掣肘,公主關心則亂,,臣卻不能累皇上入泥沼,,此臣之職,亦臣之心,?!?p> 蕭晟抬手讓蔣宣回座,“朕不過隨口一句,,倒叫愛卿多心了,,是朕的不是,朕既將永寧城相托,,便不會疑你,。”
隨即笑意又回到臉上,,“朕這個女兒,,一貫的膽大包天,此番竟鬧到內(nèi)史衙去,,讓卿見笑了,。”
蔣宣的心緩緩落下,,附和著,,“公主才華橫溢、聰慧果敢,,氣度,、謀略皆不讓須眉?!?p> “依卿之見‘不讓須眉’是好是壞,?”蕭晟狀似無意問道,卻細細觀察蔣宣的反應,,一絲一毫皆不放過,。
蔣宣聞言大驚,額頭冒出冷汗,,剛放下的心又驟然提起,,這個問題他不敢答,甚至不敢深想,。
正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吵嚷,。
“御駕在此,,世子不可擅闖,!”
“我有要事面見皇上!”
蔣宣一聽之下,,知是鎮(zhèn)北世子,,正要退下,蕭晟抬手制止,,示意他立于一旁候著,,又向外道:“李仁,讓他進來,?!?p> 且說慕容長風于內(nèi)史衙受了杖刑后,與清寒一同回宮,,剛至湖心小筑,,正巧碰到傳旨的小太監(jiān),一道賜婚旨,,系的是他和朝陽公主的姻緣,。
他既驚且怒,自幼入皇城,,說是侍讀實為質(zhì)子,,他為了鎮(zhèn)北一忍再忍,如今連婚事都做不得主,。公主又如何,!圣旨又如何!他想娶之人只一個嵐妹,,就算刀斧加身亦不能改,!
“懇請皇上收回成命,長風不能娶朝陽公主,!”
蕭晟瞥一眼慕容長風,,又掃過站在他身后神態(tài)焦急的清寒,“你剛受了刑,,神志不清,,朕不同你計較,回去吧,?!?p> 慕容長風身子絲毫不動,語氣堅定,,“皇上,!長風從未像這樣清醒過,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清楚自己的心意,,長風早已心有所愛,,斷不能娶朝陽公主為妻,!”
蕭晟面色不虞,“你心中所愛若是柳重山的女兒,,那便遲了,,昨日姜候進宮為愛子求娶此女,朕已應允,?!?p> 慕容長風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望向皇上的眼睛忽而憤怒忽而狂躁,,又狂笑出聲,“這究竟是什么地方,?仗勢欺人,!黑白顛倒!是非不辨,!我不服,!憑什么?”
蕭晟漠然瞧著,,從廣袖中掏出一封密信扔下,,冷冷道:“你去問他!”
慕容長風打開信封掏出信紙,,只見暗紅的血字力透紙背,,凜凜不可犯,他頓時怔住,,因暴怒漲紅的臉一點點低下,,如雪的信紙上,只一個鮮血寫下的字,,正是鎮(zhèn)北王慕容靖親筆所書‘忠’字,。
他死死盯著殷紅字跡,眼前出現(xiàn)父王那張染盡風霜卻堅毅如初的臉龐,,羞愧感一寸寸襲來,,這泣血寫成的“忠”字就像一記耳光狠狠將他打醒。
慕容長風可以為心中所愛不顧一切,,可鎮(zhèn)北王世子不行,!
靜默良久,慕容長風小心地將密信收回信封,,放于御座邊,,躬身一拜,“長風遵旨?!?p> 慕容長風領旨離去,,清寒仍待在原地,她捏緊衣角,,猶豫半晌,終忍不住跪下懇求,,“父皇,,長風不喜孩兒,孩兒不愿迫他,,請您收回成命,。”
蕭晟沉著臉盯著清寒,,一語不發(fā),,突然一把將手中暖爐摔到地上,怒極反笑,,“好個‘不愿迫他’,!當真用情至深!你還當什么長公主,?干脆和他離宮去,!”
清寒長這么大第一次被父皇這樣厲聲訓斥,她臉色驟然刷白,,想要辯解些什么,,卻被父皇背過身去冷硬的背影堵口,她突然意識到,,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個父親而是一個帝王,。
她有無數(shù)理由可以說動一個父親,卻沒有一個理由能讓一個帝王動搖,。
于是唯一能做的只有:順從,,退下。
“皇上息怒,,公主尚年幼,,以后自然明白您的苦心?!?p> 蕭晟刀子一般的目光射向蔣宣,,一呼一吸間才將戾氣慢慢收回,閉了雙眼,,只說了一句“那個問題朕等你答復”,,便擺手讓他離去。
李仁是被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引進屋的,,忙上前將地上的手爐擦拭干凈重新放回皇上手里,,又把腰間滑落的狐皮大氅往上拉了拉,,這才匆匆將隔間里一直溫著的湯藥端來。
蕭晟端著藥碗,,望著窗外落梅出神,,他近來愈發(fā)感到疲乏無力,心里明白這是大限將至,,他一日一日強撐身體,,燈油苦熬,片刻不敢休息,,可惜縱使耗盡心血,,也難與天斗。
他從前打算壽數(shù)耗盡之前拔除姜禍,,留下個安穩(wěn)朝局,,此后宇兒登基,寒兒從旁輔佐,,藍滄自可再得百年安穩(wěn),,誰知姜庚年見他身子越來越差,便打定主意蟄伏不出,,一絲馬腳也不露,。
姜賊意圖明顯,正是一個“拖”字,,這陽謀逼得他束手無策,,待他崩逝,宇兒登基,,后宮前朝盡皆姜賊把持,,屆時便是江山易姓,他有何顏面去見蕭氏列祖列宗,。
他重重放下藥碗,,天道倫常,世人皆不可違逆,,可若不違天道,,便是大廈將傾,基業(yè)覆滅,,既如此便舍了此身,,與這天道斗上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