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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心凍

第十八章 大慈大悲

梅心凍 秦非樓 3938 2020-02-14 08:57:01

  曹衙內(nèi)的一反常態(tài),,讓身邊的隨從有些摸不著頭腦。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曹衙內(nèi)左首一賊眉鼠眼的皂衣男子。那人脅肩諂笑道:“這位娘子,,馬蹄無眼,,你這般橫沖直撞,,可是驚到了我們曹衙內(nèi)新得的寶馬良駒啦,?!闭f著,,他眉棱骨一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我們曹衙內(nèi)菩薩心腸,,慈悲為懷,……”

  后面的這些話明著說給杏娘聽,,可是人都聽的出來他這是在趁機(jī)討好主人,,其諂媚的嘴臉讓許多人露出了鄙薄不屑之色;但也有人為此感到懊惱和沮喪,,只因自己未能搶在那人話前拍馬屁,,獨(dú)讓那人討巧搶了先機(jī)。

  可惜,,這人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他的話還沒說完,曹衙內(nèi)手中的鎦金長鞭就“啪”的一下打在了那皂衣男子的嘴邊:“怎么說話呢,?這位娘子明明是見義勇為,,你怎的說她是橫沖直撞呢,?”

  “嗯,?”曹衙內(nèi)從鼻腔中發(fā)出一個威嚴(yán)的聲音,“你倒是說說,,什么是橫沖直撞,?”

  那皂衣男子情知自己會錯了意,說錯了話,,忙雙腿一曲,,俯伏在地,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不如就由你來給大家演示一下,,什么是橫——沖——直——撞,來來來,,演示一下,。”曹衙內(nèi)拿著鞭子一味地戳著那皂衣男子的脊梁骨,,他尖細(xì)的聲音與他肥大的體型很不相稱,,就像是某類被閹割了生殖器的動物的喉嚨里發(fā)出的聲音。他的笑容,,皮笑肉不笑,,讓人看著毛森骨立,。

  那皂衣男子栗栗自危,一動不動地跪伏在地,,全身都在打哆嗦,。可憐身邊的人竟也無一人為其挺身說話,,更不消說伸手相扶的了,,一個個都唯恐避之不及地與之保持距離,甚至連目光都是那樣謹(jǐn)慎,。

  曹衙內(nèi)剛說完,,他身邊兩位家丁就半推半攆地將那位皂衣男子趕到了路邊,一番呼喝叱罵,。那人既不回嘴,,也不反抗,俯首帖耳地立在一側(cè),,木然地接受了他們指令不明的一通安排,。

  不多時,只見曹衙內(nèi)左眼眼角微微一乜,,其中一位家丁攀鞍上馬,,看架勢是要準(zhǔn)備當(dāng)眾演示什么叫“橫沖直撞”。一時間,,四周人頭攢動,,圍者都爭相一觀這一出“請君入甕”的好戲。

  杏娘見此情形,,既是駭異,,又是氣憤!無恥,!她在心中恨恨地唾了兩個臟字,。

  馬下翻滾,是何其危險的動作,,稍有不慎,,便會有性命之虞,那皂衣男子雖然長得又可恨又可鄙,,尖嘴猴腮,,低眉順眼,對自己主人唯唯諾諾,,極盡逢迎諂媚之能事,,一身輕賤的骨頭輕得沒有四兩重,但縱然自輕如此,,也不至于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此t疑和畏怖的表情,對自己的生命分明還十分吝惜,,僵硬的身體還分明表達(dá)著它對死的抗拒,。

  杏娘斜睨了一眼曹衙內(nèi),曹衙內(nèi)正用一種望穿秋水的眼神望著杏娘,,見杏娘轉(zhuǎn)頭來覷他,,他立時朝杏娘擠了擠眼睛,借以表達(dá)他的某種誠意,。

  這種誠意因?yàn)槿狈ι木匆?,顯得自私又冷漠。

  情知此少年心性殘忍又卑鄙,,杏娘恐其遷怒于幼女,,遂決定讓小女孩先行離開。她輕撫著女孩丱發(fā)之間引出的一綹細(xì)發(fā),,以溫暖的笑容將她臉上的寒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融化,,最后,她在女孩的耳邊悄悄地囑咐了幾句話,。

  那小女孩乖巧地用眼神做出了回答,,而后她依照杏娘的叮囑,趁著杏娘與曹衙內(nèi)對話之時,,偷偷溜了開去,。杏娘以眼睛的余光目送著她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許,。

  “住手,!”杏娘厲聲喝止了那兩雙強(qiáng)按在皂衣男子背后的手,,大聲斥問道,,“你們這是要做什么?”

  “娘子莫急,?!辈苎脙?nèi)不慌不忙地擺了擺手,示意那兩人暫且住手,,含笑道,,“此人這是自作自受。他對你無禮在先,,敗我名聲在后,,實(shí)在可恨,我這是略施懲戒以儆效尤而已,,免得叫人以為這就是我曹某人的為人,?!?p>  “說錯了幾個字而已,你何至于這樣懲罰他,?萬一他真有什么損傷,,你這就是縱馬行兇!”杏娘側(cè)過身來,,不與之正面相對,。

  “冤枉啊,娘子,,我哪里行兇啦?。俊辈苎脙?nèi)攤著雙手抱屈道,,腳下狡猾地向杏娘近了半步,。

  “你還敢說我冤枉你,?”杏娘克制住自己的氣憤道,,“光天化日,你當(dāng)街縱馬奔馳,,差點(diǎn)傷及那個小女孩,,那可不是你所為?現(xiàn)在你又命你的人要演什么‘橫沖直撞’,,這可不是在拿人命開玩笑,?”

  曹衙內(nèi)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子,眼神像是在回憶里搜索著什么,,“哦,,你說的是那個小叫花子啊?!绷季?,他才從那一堆散落的竹木繩索之間勾連起了事件最初的那個點(diǎn),“那小妹妹沒事吧,?咦,,她人呢?”他以詢問的目光問向周邊的人,,語氣里既懷責(zé)備,,又懷歉疚。

  周邊之人哪知道一個小叫花子的去向,,在面面相覷的相互推諉之后,,始終沒有人給出一個明確的答復(fù)。

  杏娘意恐這姓曹的回頭又去找那小女孩的麻煩,忙道:“她無礙,,只是稍稍受了點(diǎn)驚嚇,,你不必找她了?!?p>  “那就好,!那就好!”曹衙內(nèi)用自己那雙肥胖的手自我安慰似地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似在安撫自己的良心,,但眼前的斷木殘骸并不能讓他就此心安理得地平靜下來。

  “說來,,都是那匹孽障惹的禍,!它初來乍到,沒見過世面,,不諳地形,,不諳風(fēng)土,來到街上見那么人,,就把它給嚇到了,,真是大驚小怪!好端端的把人家小妹妹給驚到了,,還把人家這千辛萬苦搭起來的彩樓給撞毀了,!哎——”一聲自責(zé)的嘆息之后,曹衙內(nèi)沉默了片晌,,抿著嘴似乎在做一個什么為的決定,。

  “來人,快把那畜生牽過來,!”曹衙內(nèi)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命令道,及至有人牽馬過來,,他才作出了最后的決定:“殺咯,!”這兩個字保持著他對生命的一貫態(tài)度。

  死刑,!主人的判決就是這么言簡意賅,、這么直截了當(dāng),。那玉花驄似乎聽懂了主人的指令,,它長嘶一聲,,以此表示自己憤怒的抗議,,連它也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就這么草率地結(jié)束自己的一生,最起碼也不能由這么兩個無情的字來結(jié)束,。

  看著它明亮有神的眼睛,,杏娘驀地想起了鴛鴦湖畔雪騏倒地之后的那個眼神,它們的眼神很相像,,都對自己的主人懷有深深的眷戀之情,。

  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且慢!”杏娘再次阻攔道,。

  “娘子還有什么吩咐,?”曹衙內(nèi)愕然一轉(zhuǎn)頭,其后牽馬之人也立時手頭韁繩一緊,。

  “吩咐不敢當(dāng),!”杏娘道,“曹公子,,彩樓雖毀,,猶可復(fù),但這寶馬良駒,,要是殺了,,可就難再得了。既然小女孩并未有什么損傷,,不如就請曹公子高抬貴手,,放了這匹馬吧!怎么說,,它好歹也是一條性命?!?p>  杏娘話音未落,,玉花驄猛然發(fā)出了一個響亮的噴鼻,似乎在向杏娘表示感激,,也似乎是想借這個粗壯的鼻息來表示自己正值壯年,尚堪驅(qū)使,。

  但它唯一的的主人對他這匹并非唯一的坐騎,,并沒有流露出特別深厚的情感,甚至連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都只是階級的產(chǎn)物,。曹衙內(nèi)道:“它野性難馴,,差點(diǎn)沖撞了娘子,不死何用?”

  “一匹馬若是連一點(diǎn)野性都沒有了,,那它還是馬嗎,?若果真那樣,還真不如死了,?!毙幽餅橛窕嫷霓q言讓曹衙內(nèi)身后的某些人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哪里被刺了一下,目光里立時敏感地生出了一絲色厲內(nèi)荏的自我保護(hù)之色,。

  杏娘沒有轉(zhuǎn)眸去看這些人的面色如何,,但她能感覺到此刻有很多雙目光正冷冷地盯著她。對方人多勢眾,,杏娘一個人是敵不過的,,所以她機(jī)敏地轉(zhuǎn)過話題道:“你的玉花驄沒有沖撞到我,就算是沖撞了我,,也罪不至死,。”

  “娘子真是仁心,!竟連在下的這匹‘玉花驄’都不忍損傷分毫,,著實(shí)叫人感動?!辈苎脙?nèi)細(xì)瞇著眼睛,,笑臉盈盈道,“既是娘子發(fā)話,,在下自是無有不從,。那這次且饒它一回吧?!?p>  玉花驄眨了一下眼睛,,它的眼睛迷人而富有靈性,就好像里面嵌著一片廣闊的天地,,天是澄澈的,,地是深厚的,天地之間一縷清風(fēng)拂過,,撥動了它細(xì)密修長的睫毛,。

  “是曹公子菩薩心腸,寬大為懷,?!毙幽镆荒樈渖鞯販\笑道,“連這匹馬野性難馴,,害你流血受傷,,你都能饒它,?!?p>  “衙內(nèi),那他,?”覷著曹衙內(nèi)心情大好,,其身后一仆從適時湊上前來指著那皂衣男子請示道。

  “哈哈……既往不咎,,都既往不咎,,哈哈……”曹衙內(nèi)聽杏娘夸他菩薩心腸,他心底高興,,就大發(fā)慈悲了一次,,“這畜生我都不計較了,更何況他了,?!?p>  那皂衣男子聞之,立即屈身伏地,,如獲大赦一般叩謝曹衙內(nèi),,腦門落在地上敲得咚咚直響,唯恐聲音不夠響亮,,不能讓曹衙內(nèi)感覺到他十足的感恩之心,。頃刻間,額頭上血肉模糊,,一團(tuán)污穢,。

  曹衙內(nèi)不勝其煩,令道:“你且退下吧,,別在這獻(xiàn)丑了,,免得污了娘子一雙眼睛?!蹦窃硪履凶恿⒓催B滾帶爬地從地上站起,,顫顫巍巍地躬身往后退去,不一會兒便沒在群人中不見蹤影了,。

  待得那皂衣男子一走,,曹衙內(nèi)身后復(fù)又閃過一人,咧著嘴拍手道:“哎呀,,如此甚好,,化干戈為玉帛,化戾氣為祥和,,兩家和氣兩家好,?!?p>  “什么兩家好,一家才好呢,?!绷硪蝗穗S即附和道。

  “對呢,,這位娘子心善,,咱們衙內(nèi)寬宏,真乃一對金童玉女啊,?!?p>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曹衙內(nèi)好生難為情,?!澳f?!彪m然他的聲音是慍怒的,,但神色卻是十分歡喜的。兩人體察上意,,識趣地繼續(xù)說道,。

  “衙內(nèi),小的怎么胡說了,。娘子,,你說哩?”

  “說什么說,,要說也不能在這兒說啊,。這左邊春紅閣,右邊翠陰樓,,我們隨便找一家進(jìn)去坐下來說不更好么,?”

  “對對對……”

  杏娘聽得二人話中之意,心下又羞又惱,,只求盡快脫身,。

  “休得無禮!”曹衙內(nèi)似乎察覺到了杏娘的心思,,特意為其出言解圍道,,“娘子手上拿著藥,想必是家中有人病了,,等著用藥呢,。豈能在這淹留耽擱!”那兩個人一聽,,不再言語,,只轉(zhuǎn)身嘿嘿一笑,。

  “多謝公子體諒?!毙幽镉行┮馔?,曹衙內(nèi)的這番話猶如及時雨一般幫她尋到了脫身之隙,讓她不由得生出了一絲微妙的感激之意,,“今日之事,,是我魯莽出手,,害你的馬受了驚,。所以這酒樓的損失,我也理當(dāng)承擔(dān)……”

  “娘子說得是沒錯,,玉花驄是因?yàn)槟闶芰梭@嚇,,可是你也是好心為了救人嘛,如果因?yàn)榫攘巳诉€賠償,,那以后誰還愿意見義勇為?。克?,這酒樓的損失,,我來!你放心去便是,!”曹衙內(nèi)拍著胸脯道,,他堅持由他來承擔(dān)兩家酒樓的損失賠償,兩家酒樓無異議,,杏娘慮著小緗吃藥時間將至,,也就沒有固辭,略略致意后,,便即匆匆離去了,。

  周圍的看客,見杏娘安好無恙的離去,,莫不訝異,,感嘆這太陽從今往后是要打西邊出來了。只有一小部分人秉持著懷疑的精神,,認(rèn)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事沒那么簡單。不過這主角都先后退場了,,這出好戲自然也就不得不散場了,。

  曹衙內(nèi)在眾人七手八腳的攙扶下,再次翻身上馬,,目送著杏娘離去的方向,,一絲猥瑣的獰笑漸漸地爬上了他的嘴角,。他頭上簪著的那朵紅花在他上馬之時掉落了下來,被玉花驄的蹄子狠狠地踏了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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