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的嘴和這百越春的掌柜伙計一樣,一絲風(fēng)都不透啊?!毙【|蠢蠢欲動的拳頭咯咯作響,,以此來其宣泄內(nèi)心世界的不滿,并借此達(dá)到向某位嘴巴嚴(yán)實卻不太老實的人施壓的目的,。
“小緗娘子說這話何意,?”杯莫停愕然失色道,“你不信我,?”他略顯慌張地瞥了一眼杏娘,。
“信?你要我們怎么信你,,打從認(rèn)識到現(xiàn)在,,你都沒有說過一句真話!連名字都是假的,!”小緗鼻頭出火,,語帶機鋒,一雙不容狡辯的眼睛逼得杯莫停連退了數(shù)步,,“我可問過這里的掌柜和伙計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誰是杯莫停,至于你是誰,,他們誰也不肯說,,誰也不敢說!瞞得可真是嚴(yán)??!”
“這……”
面對舊賬新賬,杯莫停心下陡地一慌,,半天沒說出話來,。
一旁的鄧林見狀,忙站過來扶了一把杯莫停:“是啊,,前輩,,你到底有什么難言之隱?你說出來嘛,?!闭f著,還著急地給杯莫停擠了擠眼睛,。
“什么難言之隱,,分明就是別有用心,!”小緗厲聲道,那強橫的語氣那兇狠的眼神簡直不容對方置辯,,“娘子,,這家客店池子的水太深,我看咱們還是搬去別的客店吧,?!毖粤T,她憤然地一轉(zhuǎn)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別有用心?”啞然半晌的杯莫停訥訥地張著嘴,,他感到很委屈,,也很懊惱,“我能有什么用心,?”
“問你自己?。 毙【|忿忿地瞟了他一眼,,那尖利又兇悍的雌音讓杯莫停和鄧林聞之都不禁一哆嗦,。
杯莫停與三人的再次見面,就這樣陷入了無話的僵局,。
小緗背對著他,,一副怨恨深深乃至決絕的模樣;鄧林嘆了口氣,,閃爍的眼色更多的像是在怪怨他,;杯莫停欲言又止,一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神情,。
杯莫??鄲赖?fù)u了搖頭,轉(zhuǎn)頭望向了一直沒有言語的杏娘,。
杏娘一直沒有說話,,就像一位旁觀者一樣看著三人吵吵嚷嚷,看著杯莫停的手一直緊緊地攥著腰間的酒榼,,就像攥著一個無法言說的秘密一樣,,一旦松手,秘密就會像酒榼里的酒一樣流出來,,灑得滿身都是,。
或許是杏娘的目光讓杯莫停意識到了自己手心的緊張,他下意識地松開了五根蜷縮的手指,,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出門前才收拾干凈的下頦,,然而,,下頦的空虛使得他本人變得更為不自然了。
盡管他的反應(yīng)有些不自然,,但杏娘看來,,這才是最自然的他。
默然片晌,,杏娘開口問道:“前輩,當(dāng)初是你引著我們住這里的,,這紅杏飄香居也是你關(guān)照掌柜的特意安排給我們的,,這一切——真的沒別的意思?”
杯莫停微微一怔,,摩挲著下巴的手也隨即停了下來,,逐漸凝固的眼神好似在思忖該如何回答。
沒等他思考完備,,杏娘又道:“前輩,,我們可是信任你,所以聽從你的安排住在這里,,如果你不肯說實話,,那我們只好走了?!?p>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目光里的她滿目信任與期待,,目光里的他則只有一片空白,。
“好吧,”杯莫停悵悵地吐了口氣,,以如釋重負(fù)的口吻坦言道,,“事到如今,我就坦白了吧,?!?p> “娘子應(yīng)該注意到了吧?”杯莫停先向杏娘問道,,“這百越春招待的客人與別家客店有些不同,,這里的客人差不多都是持刀弄杖的江湖人士?!?p> 杯莫停的問題引起了鄧林和小緗的好奇,,兩人的眼珠子狐疑地轉(zhuǎn)動著,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看著杏娘微微頷首,,兩人確認(rèn)的眼神也終于有了結(jié)果——好像確實如此哦,。
杏娘沒有說話,同時她還示意小緗忍耐,,聽杯莫停把話說完,。
“這些人,出身草莽,,遇事多愛用拳腳和兵刃來解決,,手起刀落,不廢話,,不遲疑,,也不留情,根本就不跟你論理,。有些甚至還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殺人放火,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條人命,。這種人最是不惜命的,,自己的命不是命,別人的命更不當(dāng)命,?!?p> 聽著杯莫停低沉而悲愴的聲音,鄧林若有所思地點了兩下頭,,凝重的表情里深刻著一道無法愈合的舊傷痕,。
嘉禾郡鴛鴦湖畔的流血事件,是他們每個人心中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盡管傷口的血已經(jīng)止住了,,但傷口的疼痛感依然強烈而真切。
一幕幕,,歷歷在目,,他們永遠(yuǎn)無法忘記齊安四人死不瞑目的樣子,也永遠(yuǎn)無法忘記劊子手殘忍麻木的樣子,。
所以,,當(dāng)杯莫停陳說這些江湖人士的“兇殘”時,他們都不同程度地以沉默的悲鳴聲表示了贊同,。
“所以,,也怪不得這掌柜和伙計嘴嚴(yán),這萬一哪句話說錯了或說漏了,,那可是危及性命的大事啊,。能不謹(jǐn)慎嗎?古人云,,事以密成,,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杯莫停的這一番解釋獲得了鄧林和小緗一致的點頭認(rèn)同,。
杏娘沒有點頭,,“既然這么危險,為何還要專門招待這些江湖人士呢,?”她問道,。
“百越春原來的主人乃綠林出身,性情中人,,素喜結(jié)交豪俠壯士,,經(jīng)常招攬一些江湖俠客到這里聚飲。這些江湖人也愛捧場,,見這主人熱情好客待人以誠,就把這‘百越春’的名聲傳到了江湖上,。久而久之呢,,這兒便成了那些江湖兒女慣常落腳歇宿、會友待客的聚集地,。那些平常老百姓看著這些舞刀弄槍的,,心里害怕,也就不敢來了,?!?p> 三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哎,,不對——”小緗突然叫道,,“那你怎么把我們安排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啊,?我們又不是江湖中人,!”
杯莫停嘿嘿一笑,答道:“我將諸位安排在這,,原也是想幫娘子一把,。”
“怎么說,?”
“一來,,三位一路上遭人埋伏,損兵折將,,甚為兇險,,眼下雖然到得這平江府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這百越春雖然住客魚龍混雜,,可這里也是難得的戒備森嚴(yán),、布防周密。尤其這‘紅杏飄香居’,,是這客店之中最安全之所在,。江湖上曾有人為了躲避仇家,在這兒住了大半一輩子呢,,直到那仇家死了,,他才退房走人。所以,,三位可以放心大膽地住在這里,。”
杯莫停略頓了頓,,又道,,“二來,娘子不是要找墨家嗎,,這百越春與姑蘇五家往來甚密,,你們住在這,可以方便你們打聽些消息,?!?p> “對了,娘子的事情可辦成了么,?”杯莫停轉(zhuǎn)頭問道,。
其實,進(jìn)門之前,,他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可被小緗這么劈頭蓋臉的一頓呼喝,他一時竟忘了,,這會提到墨家,,他才想了起來。
“百越春與姑蘇五家往來甚密,?”杏娘在心底默道,,“怪不得那位祁爺會知道那么多,原來有這層關(guān)系,。這杯莫停真是糊涂,,我們住這兒,哪是方便我們打聽消息,,倒是方便了他們打聽我們的消息,。”
一時之間,杏娘都不知該怪杯莫停呢,,還是該謝他,!
疑團盡釋,三人面面相覷,,都不說話,。對杯莫停這番悉心周詳?shù)陌才牛四桓袘延谛?,同時又對自己方才質(zhì)疑其用心不良而深感愧疚,。
杯莫停見三人都不說話,忙急切地上前一步問道:“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難事,?”
“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小緗撇了撇嘴,,悻悻地長嘆出八個字來,。
“那要不一邊喝酒一邊說?”杯莫停摸著身邊的酒榼,,提議道,。
“正合我意!”鄧林和小緗異口同聲道,。
杏娘遣小緗去置備酒菜,等候期間,,她將這幾天的經(jīng)歷向杯莫停簡略說了說,,其中略過了擅闖墨家一節(jié)。杯莫停言聽在耳,,默記于心,,但一時之間也未能尋思出什么妙計。
漫天飛雪,,一刻不歇,。杯莫停與鄧林在小亭中煮酒把盞,小亭內(nèi)銅爐燠暖,,花香氤氳,,原本四角漫垂的厚厚帷幔,被二人恣意一捲,,倚風(fēng)把盞,,也不管這朔風(fēng)刺骨、寒雪侵肌,,說是“不與蒼松齊壽遠(yuǎn),,誓與白雪共枕眠”,非要來他個醉臥玉妃不可。
飲酒伊始,,二人還依循酬酢之禮,,互斟互酌,兩三巡過后,,兩人便談笑大謔,,物我兩忘,莫不酣暢,,莫不淋漓,。
杏娘為給二人助興,親自為二人紅袖提壺,。七八杯熱酒下肚,,鄧林便已不勝酒力,醺醺然欲仆倒,,卻依舊攥著酒杯嚷著要再來幾回引觴舉白,。
借著八分醉意,鄧林喟然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妙,!妙!妙,!可惜啊,,鄧某無用,這些天在娘子這兒白吃白喝,,卻什么忙都幫不上,。”
轉(zhuǎn)頭又朝著杯莫停說道:“還不如杯前輩,,人粗心不粗,,看似無情卻是有情的人?!?p> 酒闌風(fēng)悲,,鄧林舉觴引滿,一杯未盡,,已人事不知,。
杏娘細(xì)細(xì)回味著鄧林的這番醉人醉語,偷眼相望,,杯莫停舉杯豪飲,,似乎在這天地之間,,無有一物、無有一人,,能讓他縈懷于心,。
那放浪形骸的行止,那曠達(dá)無隱的陳詞,,難道果真是與生俱來的嗎,?
他不是有結(jié)發(fā)妻嗎,為何這凜凜嚴(yán)冬,,不與之并頭夜話,、抵足而眠呢?
他不是有女兒嗎,,為何要漂泊江湖,,不去享受這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呢?
難道他真的可以灑脫至此,,拋家舍業(yè),,逐夢江湖?
這個謎一樣的粗疏漢子,,讓杏娘迷惑,,也讓杏娘迷惘。此中迷意,,說不清,,道不明,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怎一個愁字了得,。
杏娘把盞飲酒,期望能如古人所言的那樣一醉解千愁,。然而這自欺欺人的手段從來都不高明,騙得了此刻,,卻騙不了彼時,;騙得了今日,卻騙不了明朝,;騙得了漫天飛雪,,卻騙不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