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周太后拉了周裴到東次間的臨窗大炕上說話。
老人家銀發(fā)斑斑,,望向周裴的目光中很是和善:“上回進宮你走得匆忙,,哀家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你,。”又感慨地笑看了侍立的吳嬤嬤一眼,,比劃著道:“離京的時候才齊膝蓋那么高,,一眨眼,就長成大姑娘了,?!?p> “誰說不是呢?”吳嬤嬤也笑著應(yīng)和,,“四姑娘走的時候年紀小,,大概不記得了。娘娘那時可喜歡您了,,經(jīng)常抱不說,,還特意給四姑娘起了乳名呢?!?p> 乳名,?
周裴微怔。
家中長輩通常以同輩的排行為據(jù),,喚她四娘,,隔房的兄弟姐妹都比她大,皆喚她四妹妹,,爹娘則有時喚她阿裴,,有時喚她四娘,至于明遠那個小家伙,,素日里只會“姐姐”“姐姐”的叫著……
前世她不曾記得有誰給她取過乳名,,倒是趙澍在她及笄那日給她取了小字,權(quán)當是閨閣樂趣,,可后來他倒也不曾喊過幾回,。
“哀家記得?!敝芴舐勓砸残α似饋?,深邃的目光里帶著幾分追憶,“當時哀家膝蓋有舊疾,,一到下雨天就疼個不停,。偏偏我們家四姑娘只要一進宮,這京城就是個大晴天……所以哀家一時興起,,便給你取了個乳名,,為昭昭?!?p> 昭昭,,明也,。
原來自己那時在太后心中,是可以帶來光明的小姑娘啊,。
周裴忽然覺得這名字的兆頭極佳,。
若是這一世,她的改變,,真的能給周家?guī)砉饷骶秃昧恕?p> “謝娘娘賜名,,臣女很喜歡這個乳名?!?p> 周太后說起往事語帶調(diào)侃,,神色中卻透著幾分親昵,此時見小姑娘脆生生地應(yīng)了,,神情看得出是真的歡喜而非出于畏懼的逢迎,,笑意就到了眼底。
“在余杭時可進了學,?”她笑瞇瞇地攜了少女的手,。
“父親曾請了女先生來家中授課,先生學問很好,,幾戶通家之好的小姐們也在我們家進學,。每年從立春上到冬至,每六日休息一日,,過節(jié)時亦會休息兩日,,雖所學不如男子們學的精深,好歹不曾中斷,,尋常的書都能讀得懂,。”
周太后聽著,,眼中滿意之色更濃,。
周家世代簪纓,憑的是家族子弟的才能和學問,,也不過是在她這一輩,機緣巧合入了皇家,,才有了這風口浪尖之勢,。早年執(zhí)政的那些年,她身為女子能挺過來,,憑的就是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眼界和才學,,所以她向來是不贊成“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的。
“你父親這點做得很好,?!敝芴簏c點頭,,嗤笑道:“你不要聽那些沒眼界的嚼舌根,什么無才便是德,,那都是沒本事的男人用來拴住女人的東西,。為何要無才?無才,,就不懂他們每日在說什么,,做什么,就只能由得他們欺瞞哄騙,,自己拿不了自己的主意,,只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p> 周裴滿臉的震驚,。
活了兩世,還是頭一次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
她向來只知道周家先祖不反對女子進學,,卻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聽起來如此……大逆不道。
周太后見她如此神情,,便知道她聽進去了,,繼續(xù)笑道:“你頭一次聽,大概會覺得奇怪,。但是昭昭你要知道,,公卿之家的女兒,很少有不識字的,。因為他們本就是上位者,,知道這些權(quán)利制衡的手段。無才當然好,,但得是別人無才,,自己才能好。就如同那些深奧難懂的古籍,,咱們平日里也不會那般文縐縐地說話,,但先人為何要寫成那樣?”
周裴似懂非懂,,想了許久,,才遲疑道:“是為了讓尋常人看不懂?”
周太后微微頷首,,笑了:“是以,,才會有士大夫與平民之分。”
少女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倒吸一口涼氣,。
周太后不愧是執(zhí)政了十年的女人,眼界和看法和普通女子完全不同,,甚至很是矛盾,。
但聽她說了這些話,周裴覺得心底的郁氣又散開了許多,。
楊氏奉行的便是“無才就是德”,,那時還常常訓(xùn)斥她讀了太多書,不懂得溫良恭順,,但到頭來,,她這個生母反倒被趙澍不費吹灰之力地以諸多禮教的借口囚禁了,一晃眼,,就成了秋后的螞蚱,。
周太后見效果達到了,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而提起另一事來:“可練了字,?寫幾個大字讓哀家瞧瞧?”
周裴心中一動,。
侍奉的小宮女端來筆墨紙硯到紫檀卷草大案上,,周裴也不多矯情,提筆沉吟片刻,,運腕在紙上筆走龍蛇起來,。
周太后見她運筆的模樣便輕咦了一聲,由吳嬤嬤扶著到案桌前,,看清了她的字,,眼中閃過欣賞之意。
小小的年紀,,筆鋒竟然如此沉穩(wěn)大氣,。簡簡單單的幾個大字,既有女子的婉約,,又透著男子的飛揚,,最難得的是自帶一番風骨,并不是刻意地在模仿誰,。
周太后的一顆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聽你大哥哥說了那件事,原還擔心你一個小姑娘整日學著那等奇技,,會走了歪路。倒不曾想,你自個兒的字也練得這么好,?!?p> “謝娘娘夸贊,只是我的字和書法大家相比,,還是相去甚遠,。”周裴謙虛地抿了嘴笑,,眼中卻閃過了然,。
她早就猜測,自己這番進宮和大堂哥有關(guān)——太后和大堂哥素來親近,,有祖孫之誼,。若是大堂哥為了報答自己在太后面前說好話,太后定然也是要給足了自己體面的……
但與太后相處了這大半日,,她發(fā)現(xiàn)太后對自己卻不只是面子情,,一舉一動,皆是出于長輩的拳拳愛護之心:特意給自己開了小灶添菜,,提點自己為人處世之道,,擔心自己浸淫于奇門秘技導(dǎo)致心術(shù)不正……
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她倍感溫暖,恍惚中,,她仿佛覺得面前人不再是一個權(quán)勢滔天的皇太后,,而是一個愛護孫輩的普通老婦人。
那老婦人此刻笑得慈祥,,拍著她的手:“哪里就要的這么大的志氣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極好?!庇中呛堑氐?,“此次你能在外人面前回護你哥哥,做得很好,。做得好,,便要有獎勵,說說,,想要什么,?”
望著著老婦人滿眼的慈愛,鬼使神差地,,周裴嘴角翕然了片刻,,道:“我能不能問問娘娘……為何看中了安定侯世子?”
周太后頓住,,深深地看了周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