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王府送來的這“三春”已近身伺候了兩日了。她們平時都跟悶嘴葫蘆一般,，不問,，絕不多言；問了,，也很慎言,。不知是否王媽媽早有交代，還是說王府調(diào)教人竟如此嚴格,，正是嘰嘰喳喳喜歡熱鬧的花樣般的年紀,，卻個個老成持重的規(guī)行矩步，沒有一絲一毫的個人特色,。

　　我又想起了曾經(jīng)看過的一幅漫畫,，說是經(jīng)過“加工”的孩子們都變成了形狀大小一致的螺絲釘；再看看眼前這三個身高、體型,、衣著都差不多的三個妙齡少女,，我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道：

　　“說起來,，我也是有手有腳,，許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你們?nèi)齻€再加上杜鵑,，一共四個人伺候我一個,，實在有些浪費。不如,，我跟王媽媽說一聲,，將你們安排在更適合的地方？又或者你們有什么想要的去處,，也可和我明說,。”

　　表面上,，是話里的意思,。

　　其實，主要是我心底不想要王府有那么多“眼線”留在我身邊,，便是我有什么思量想與杜鵑私聊,，也是隔墻有耳、諸多不便,?？傊苌僖粋€,，便少一個罷,。

　　可誰知，話一出口,，“三春”彼此對視一眼,，有些慌，齊齊跪下道：“小姐若是嫌奴婢們伺候的不周,，只管打罵，萬萬不要將奴婢們趕出府??！”

　　我還是受不了這動不動就跪的時代，連忙站起來,，側(cè)身不肯正對著她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

　　話都還沒說完,，她們?nèi)齻€又是嚶嚶哭泣又是叩首告罪,，倒弄得我像個大惡人一般,。

　　唉……

　　“罷了罷了，你們都起來吧,。既想要留下,，那便留下吧?！?p>　　我轉(zhuǎn)念一想,，道：“只是我方才說了，我也不喜歡這么多人跟前伺候,。所以,，春花、春蓉以后就只管院子里的雜事吧,。春蕊從前是伺候茶水的,，以后也就只管我的膳食布置吧?！?p>　　三人皆領(lǐng)命,。

　　我又道：“眼下就要過年了，我這情況你們也都知道,，沒什么可打賞的,，確實苦了你們了。只不過,，你們?nèi)羰窍敫婕?，回家與爹娘團圓，我也是贊成的,?！?p>　　于是，我當即令杜鵑擬了一個她們?nèi)齻€過年期間的輪值表,，讓她們?nèi)齻€依次選了自己希望休假的時段,。

　　“三春”一開始面露不解，慢慢的又透出一絲喜悅,，連忙又要跪地叩謝,，被我制止。

　　是夜,，仍舊杜鵑陪我就寢,。

　　“小姐，你對她們?nèi)齻€如此照顧,，可是打算拉攏,？”杜鵑一邊替我熨床襦，一邊問道。

　　我隨手翻著白天從老爹書房抱回來的一本《山海志》,，回道：“過年都是闔家團圓喜慶的日子,，便是放她們回去休息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了,，我這邊也確實沒什么事，何必拘著她們,？”

　　“小姐心腸真好,。”

　　我合上書,，看著她,，誠懇道：“其實，你也可以回去探望一下你爹娘,，免得他們掛念,。”

　　“小姐安心,。爹娘知道我在府中一切都好,。”她有些得意道：“況且,，我兩位兄長也都整日里陪在爹娘身邊,，我也是很放心的?！?p>　　噗嗤～

　　我笑出了聲：“瞧你說的,，可不像個小姑娘家?！?p>　　杜鵑仰著頭,，驕傲的像只小孔雀：“小姐都穩(wěn)重了許多，做奴婢的自然也要跟著成長,?！?p>　　我笑了笑，不再理她,，只管繼續(xù)埋頭看書,。

　　《山海志》算是這個時代的國家地理雜志了，介紹了主要的山川河流走向與各州風土人情,、主要物產(chǎn)和神話傳說,，倒是通俗易懂。

　　幸而,，我前世是漢語言文學科班出身，雖說后來沒有從事相關(guān)行業(yè)，但到底有四年的專業(yè)功底,，如今讀起繁體豎版線裝書,，也很快上手，倒不至于“睜眼瞎”,。

　　大致瀏覽了一遍,，我總算弄清楚了京都與豫州的地理位置，心里也是默默地盤算一番,。然后,，我又翻起了另一本《竹書紀事》，是關(guān)于前朝的編年體史書,，細細看來,，竟真的與我所熟知的那個時代不一樣。史書中的朝代與君王都是聞所未聞,，但思想文化體系又與儒家有些相近,，也是講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男尊女卑”,、“嫡庶有別”的頑瘤也是有的,，卻又沒有那么的嚴苛固執(zhí)。什么太后垂簾聽政,、什么女帝臨朝稱制,、什么宛州商會的女主人......林林總總的，也不算個案,。

　　尤其是看到宛州商會的女主人時,，我眼前一亮，像是發(fā)現(xiàn)了此生的奮斗目標,，又細細的反復看了這個江姓女子在史書中留下的一行字：

　　“昔者宛州江氏女困于會稽之上,，乃用計囤貨居奇。貴上極則反賤,，賤下極則反貴,。貴出如糞土，賤取如珠玉,。如此十年,，成就商會，為當世豪杰,?！?p>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這短短的數(shù)行字,，一個智謀超群的豪情女子躍然腦海之中，不禁感慨道：“女子經(jīng)商致富,，獨立自強,，不需依附他人而立足于天地之間，也是一樁幸事,?！?p>　　“小姐怎么突然這么說？”杜鵑有些詫異,，回頭道：“老爺素來說本朝賤商抑商,，經(jīng)商終歸不是正途。便是那些有體面的管事媽媽也不愿女兒嫁與商賈為妻,，說是會沾了銅臭氣,。”

　　對于此種言論,，我還是覺得頗為好笑,，調(diào)侃道：“商賈富足之家，每日里好酒好菜的吃著,、綾羅綢緞的穿著,，你覺得哪里不好？”

　　她一張小臉繃的緊緊的,，一幅努力思考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沒想到,，她卻很有些羞惱,，顧作一本正經(jīng)道：“小姐這番話若是被老爺聽見，定要說你有辱斯文,?！?p>　　我笑嘻嘻道：“怎么就有辱斯文了？想吃好的穿好的,，這不是人性追求嗎,？”

　　“何謂人性？”

　　額,！好像......這個詞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我急智一出，隨口道：“人之初,，性本善,。此為人性?！?p>　　瞧著她一頭霧水的模樣,，我連忙轉(zhuǎn)移話題：“我瞧這書里寫的燮史極有趣,，居然還有喜歡木匠活的皇帝。不知咱們的皇帝是不是也有這么平易近人的愛好,？”

　　杜鵑聽了這話,，連忙湊到我跟前，輕掩住我的嘴,，又探頭看向門窗的方向，低聲道：

　　“小姐慎言,。那可是逆朝亡國昏君,。”

　　我輕輕拉開她的手,，也低聲道：“我不過是好奇,，咱們私下說說也無妨?！?p>　　我眨眨眼,，有些狡猾，道：“你說,，當今陛下居然又下旨讓我嫁進王府,，這不也挺昏招的嗎？”

　　杜鵑有些無奈,，只好道：“咱們大煜自開朝以來,，三代帝王君都是仁德明君。且不說圣祖,、仁宗有平定燮末亂世,、開土拓疆之功，便是咱們當今陛下那也是平定了安南之亂,、犬戎之禍的千古明君,。小姐且不可再說渾話了?！?p>　　我點頭,，也有些好奇：“沒想到，姐姐評點時事倒是很有一番見解,?！?p>　　杜鵑臉色驀地紅了，很是不好意思道：“那日大爺與大公子回府,，我又恰巧去書齋送茶水點心,，剛好聽到老爺說了這么幾句，于是便記下了,?！?p>　　“嗯,。”我爹倒是三觀極正的,。

　　“你說當今陛下平定了安南之亂,？這與平南王府有什么關(guān)系嗎？”我也只是從字面上聯(lián)想了一番,，也沒真指望杜鵑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曾想，杜鵑總是能給我驚喜,。

　　“平南王府的老王爺可是跟著圣祖爺馬背上打過天下的,，據(jù)說還曾救過圣祖爺一命，這才封了異姓王,。他們王府一脈本是常年在鎮(zhèn)南關(guān)領(lǐng)兵的,，還是咱們陛下仁德，在平定安南之后,，顧念老王爺勞苦,，這才賜了府邸，召他們一家回京,?！?p>　　說到這里，杜鵑又有些憤憤地道：“想當年老王爺過世,，陛下還御筆賜了德勛昭章四個大字,，可你看王府里這一眾婆子，哪里像是有德的,？”

　　“你怎知陛下賜了字給王府,？”

　　杜鵑很是嗤之以鼻，道：“當初賜字,，王府可是炫耀了許久,，生怕滿京城的人不曉得。便是王妃也給各府下了帖子,，說是祭拜老王爺,，但誰不知道是要大家去稱頌一番圣上御筆，顯得他們王府有派頭,？”

　　“這么說來,，我娘當初也去了？”

　　杜鵑很是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小姐當初也鬧著去的,，夫人還不肯呢,。……小姐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額,！

　　萬般小心,，還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我立即扶額,，蹙眉,，裝做苦惱的模樣：“頭痛.....我...實在想不起來.....”

　　卻不曾想，裝的太像了,，倒真的把杜鵑嚇了一跳,，連忙過來反復細看，又喊著要請大夫,。

　　我只好強笑,，連連說了數(shù)遍：“無妨，無事,。應(yīng)該是看了太久的書，眼睛累了,，頭也累了,，睡一覺就好了?！?p>　　她才勉強肯信,，又催促著要我早早就寢，不許熬夜看書,。

　　如此一番折騰,，我再次默默提醒自己：謹言，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