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
鳳還朝忽又出聲,。
鳳延姝已經(jīng)走到帳簾的腳收了回來,扭過來一張生無可戀的臉,,“還有什么,?”
來吧,讓狂風(fēng)驟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鳳還朝只瞅著就想笑,,眼底卻慢慢浮現(xiàn)寒意,“看著韓非,?!?p> “什么,?”鳳延姝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看著他做甚,?”
畢竟基本一年中秋家宴上才見一次的人,,坐席上又隔得遠(yuǎn),人都看不清楚,,連話都沒說過,,有什么好看的?
“好歹是孤親表兄,,我聽人說,,他與四皇姐走得近,怕他被騙了,?!?p> 關(guān)于韓邛與韓非之間的事,除了當(dāng)事人與已經(jīng)出征的韓老將軍,,一般人還真不知道,。所以鳳還朝才能這么心無負(fù)擔(dān)的隨口扯謊。
鳳延姝不疑有他,,一聽到跟鳳延寧有關(guān),忙湊近了問,,“真的啊,,跟鳳延寧有關(guān)?”
鳳還朝點點頭,,不疾不徐笑道,,“你就看看韓非,有沒有與她接觸,,或者跟其他什么人,,有接觸了,做了什么,,要是怕自己,,記不住細(xì)節(jié),就隨身,,帶一個小本子記著,,帶回來給孤看。時間就定在,,今年中秋家宴為止,。”
鳳延姝趕忙點頭,。
雖然還是有點奇怪,,可一想到自己被鳳還朝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未來生活,,連休息的時間都沒多少,還要分出來去看著一個人,,心里頭就莫名其妙的對這個面目都模糊的“表哥”生出了幾分不爽,。
鳳延姝帶著滿臉的悲壯出了帳蓬,瞧得帳外等候的青桐一臉的莫名其妙,。
來時心情沉重,,怎么去的時候感覺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殿下,,五公主這是,?”
“估計是太興奮了?!兵P還朝老神在在,,抱著白大寶喂小魚干,白大寶貓頭亂扭,,就是閉著嘴不吃,,眼見著青桐走了過來,趕緊掙開鳳還朝的魔爪,,撲進了青桐懷里,,一臉控訴。
“喵嗚~喵嗚~”
青桐小姐姐,,這個女人又開始虐待本君了,,救命!
鳳還朝懶懶投過去一眼,,把小魚干丟在了瓷碟里,。
青桐搖頭失笑,給她鋪好了被褥,,放上了暖爐還點了安神香,,把白大寶放進床榻邊的貓舍里,才息了燭火出去,。
帳篷里一下子安靜無聲,,沒人能聽得到里面無需宣之于口的耳語。
[鳳延姝能不能修靈,?不做別的,,就跟孤一樣。]
[當(dāng)然做不到了女人,,你是異世之魂,,還活出了第三世,靈識本來就要比一般人強大太多,而且有那個人為你遮掩,,天道才不會察覺,。可鳳延姝是這個世界原本的人,,如果修行了異界之法,,必定魂消道隕,跟找死沒兩樣,。]
白大寶也很無奈,,[要是可以,早在韓邛去長城你問我的時候,,我就會給了——不過我最近看到一株草,。]
鳳還朝一下大腦當(dāng)機,“,?,??”
白大寶假模假樣咳了兩聲,,[紫星草,,一種低階靈植,可以給鳳延姝護身,,我前段時間聞到了它的氣息,,不過很快就沒了,估計是被什么隔絕靈氣的東西關(guān)起來了,,但應(yīng)該還在鳳陵城,。]
[在哪里聞到的?]
[城西,,椿象街附近。]
[又是椿象街,?]
[嗯,,女人你要知道每個人的體質(zhì)不同,鳳延姝能用得了的東西,,別人未必用得了,,所以——]
[所以孤不怪你。]
鳳還朝在黑暗中微微一笑,,雖然失落,,但沒有半分的怨懟,[孤知道的大胖,,你不需要解釋,,當(dāng)時受時空法則影響,你是真身跟我來的,形體變小,,意識也總是半昏沉狀態(tài),,根本無力救韓邛,我怎么可能怪你,。]
白大寶喜極而泣,,[嗚嗚嗚喵好感動,你這個女人終于說了一次人話了,。]
[蠢貓,!]
鳳還朝微笑,[感動是吧,,那正好,,明日給孤送情書去吧。]
[好喵,?,??……呃,,不會吧,,我以為你開玩笑呢,你來真的啊女人,?]
[廢話,!]
[那你準(zhǔn)備寫些啥啊,?女人,,早戀不提倡啊,你這還是娃娃戀,,不殘害祖國幼苗么,!]
[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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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雞鳴過天才蒙蒙亮,,鳳陵城街頭巷尾里流過一畔江水,水邊有種著山楂樹的青磚院落里,,飄來春日的草木香氣,。
暖池邊水霧迷蒙,楊柳低處,,有蝴蝶循著香氣翩翩飛來,,越過了一戶掛著“穆府”的高大墻頭,陶醉的聽著正院書房里傳來的朗朗讀書聲,。
“何思何慮,,居心當(dāng)如止水;勿取勿忘,為學(xué)當(dāng)如流水,。君子言有所據(jù),,行必端直,處必端方,,則有政令之所重者人才,,國家之所重者元氣……”
卻是穆禹,少年一襲白袍薄衫,,骨簪束發(fā),,立在窗前手捧一卷書冊,秉燭早讀,,周正面目上是滿滿朝氣,。
因著春獵,鳳鳴學(xué)府給所有學(xué)子放了三日假,,他雖然沒有去春獵,,但依然遵循家規(guī),勤勉的做著早課,。
鳳鳴學(xué)府每個月都會有考試,,他是男子學(xué)院中學(xué)部和修學(xué)部兩大成績排行榜的榜一,月月如此,,他卻并不覺得自己多厲害,,學(xué)習(xí)在于心,不在于名,,榜單只是一時的榮耀,。
他的心愿,是游學(xué)于整個青鳳大陸,,深入了解地方情況,,再回來從鳳鳴學(xué)府畢業(yè),及冠,,入朝為官,,輔佐鳳當(dāng)歸開創(chuàng)一個嶄新的盛世局面。
他曾與幾個同窗好友研究過大陸地理志,,州府志,,知曉現(xiàn)在的鳳朝看起來是龐然大物,,可也只是表面,,烈火烹油下的內(nèi)里卻藏污納垢,積弊已深,,千年的氣運到如今,,基本只剩下一個繁花似錦的空殼子。
反觀周邊四國,東荊,,南齊,,西夏,北覚是一年強似一年,,這樣下去,,不出百年,鳳朝江山黎民都危矣,。
他們不愿借著祖輩余蔭或一身學(xué)問卻碌碌朝堂,,而是約定以匡扶江山社稷為己任,無論畢業(yè)后人在朝堂,,或是地方,,都要做到修身,齊家,,治國,,爾后平天下。
鳳神在上,,誓成,。
而同一時間,穆府別院,,亭臺樓閣,,風(fēng)光秀麗。
主屋外頭的院子里青粟花開得正好,,有春風(fēng)輕輕軟軟而來,,繞過依偎著曲折欄桿的碧綠楊柳,撩動門檻上的簾幃,。
容貌昳麗的男童端著兩碗湯藥,,在漫天青色花瓣飄落中,過了欄桿處,,面無表情的拂開簾幃走了進去,。
外頭春暖花開,里頭卻是悶熱逼仄,,壓抑著濃重的草藥味,。
篆刻古文黃木屏風(fēng)后,傳來年邁老者一聲接一聲的咳嗽,,顯然病入膏肓,。
他沒有絲毫動容,穩(wěn)穩(wěn)端著藥越過屏風(fēng)靠近了床榻,。
“爺爺,?!?p> “是堯?qū)O兒?”
穆堯輕輕嗯了一聲,,拿來了軟墊靠枕,,扶了病懨懨的穆老太師半坐起身,再跪伏在床榻邊,,伺候湯藥,。
藥是溫的,不燙口,。
穆老太師一邊喝藥,,神色復(fù)雜的看著穆堯的臉。除了眼睛,、嘴巴,,其他的是哪哪都像絕了自己那個不爭氣早亡的幼子。
只是鼻翼側(cè)的那粒痣,,殷紅的,,血一樣透出妖冶,倒與那個妖精似的女人一般無二,。
想到這里,,穆老太師就是一陣咳嗽。
穆堯拍著穆老太師的背,,一下一下,,嘴里慢慢道,“爺爺,,我想去看我娘,。”
穆老太師猛咳一聲,,面色難看,,嚴(yán)聲道,“她死了,?!?p> 穆堯還是堅持,動作沒變,,表情卻越來越冷,,暴戾暗生,“我要見我娘,。就算只剩棺木碑文,,我也要親眼看看?!?p> “……堯?qū)O兒,。”穆老太師枯槁的手拽住穆堯,,一字一句道,,“你是登了穆家族譜的嫡系子孫,是我兒穆知卿的第二子,,你只要記住這個,,剩下的你一個也不許管!”
“那我娘呢,?”
“你娘,,是安國伯府的巧寧郡主?!?p> “那個女人不是我娘,!”
一聲戾喊,穆堯咬牙切齒,,一把甩開了手,,擲了湯藥,絕美的面容上都是怨恨,。
湯藥砸落在地,,暈染成一灘灰棕的污跡。
穆老太師失了支撐癱倒在床榻上,,垂垂老矣的胸口都是藥漬,,渾身顫抖,頭一歪把錦枕磕掉在地滾落幾圈,,卻也顧不上其他,,喘著粗氣聲嘶力竭的從嘴里擠出來一句話。
“她是,,也必須是,!”
“她、不,、是,。”穆堯盯著形容灰敗樣子狼狽的穆老太師,,伸出手像是要去扶,,又生生的忍住了偏過眼去,袖手旁觀,,眼神無比怨毒,,“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你們整個穆府全都是劊子手,!是你們生生逼死我娘,,逼她跳井,因為她是你穆家世代清流的污點,,你們一定要抹去她,!”
“你還騙我說她病逝,說給她立了碑文,,可我在城西亂葬崗里親手挖出了我娘的尸骨,,跟她埋一塊的是一頭死豬,你們當(dāng)我娘是什么,?是什么,?砧板上一塊想丟就丟的肉嗎????你說啊,你怎么不說了,?”
“你們覺得給我冠上‘穆’這個姓我會感恩戴德一輩子是不是,,你們看不起我娘,看不起我,,還這么惡心的說要讓我去鳳鳴學(xué)府上學(xué),,畢業(yè)入仕,然后給穆禹當(dāng)一輩子的走狗是不是,?,!”
每說一句,穆堯就靠近一步,,臉上悲諷暴戾的神情恍若地獄逃生的妖魔,。
“爺爺,你錯了,,你應(yīng)該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掐死我,,讓我跟我娘一起死,而不是抱回來,,讓我這個流著你們穆家這么骯臟的血活到現(xiàn)在,!”
穆老太師張張嘴,如遭雷擊,,望著面前仿若癲狂的穆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堯?qū)O兒……”
半晌之后,,穆老太師喃喃,,眼中浮現(xiàn)愧疚、心痛,、難堪,,唯獨沒有后悔,。
“你可知曉爺爺也是為你好,如果那個女人只是一個貧戶女子,,我還能做主給一個寡妾的身份讓她留在府里,,可她做的什么?柳巷風(fēng)塵,!花苑妓子!人人唾棄的賤役??!鳳朝有法,賤役身份等同于奴隸,,連求學(xué)的資格都沒有,,更別說入仕。你身體里留著我穆家的血,,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給別人為奴做仆,,受人欺凌折辱,一輩子翻不了身么,!”
是,,鳳朝的法度寬容,可也只針對平民和貴族,,士農(nóng)工商,,在這個世界,奴隸販子甚至都是合法的商業(yè)身份,。
除了奴隸,。
在他們看來,奴隸連人都算不上,,更別說擁有人權(quán),。
就像綰衣,他明面的身份是東荊國世子的仆從,,王族侍從,,那就是從平民百姓家選的良家子,是有戶籍的,,可以進學(xué)堂認(rèn)書識字,,也可以在藥鋪當(dāng)學(xué)徒,種種之類,。
可奴隸是黑戶,,與豬狗牛馬無異,甚至有時候價格上還不如一頭豬仔,。
千百年來,,無論是從蠻荒俘虜而來的戰(zhàn)奴,、或是斗奴場里供人觀賞的斗奴,還是貴族間隨意交換取樂的人奴……奴隸市場遍布整個青鳳大陸,。
你殺了一個平民,,會有人去官府告你,哪怕你是貴族,,平民告你要先挨上一頓板子,,可只要他敲了府衙門前的明鼓,府衙也不得不受理,,法刑司也會派專人來拘你過去查案,。
可你殺了一個奴隸,不會有任何人找你,,不會有人覺得不對,,也不會有人為奴隸鳴不平。
虐殺奴隸在當(dāng)今的貴族圈子里,,根本就是稀疏平常,。
城西亂葬崗日日都有死狀凄慘殘破不全的奴隸尸體丟棄,除了官府會定期去清理一次,,以免堆積形成瘟疫之外,,根本沒有半個活人出入。
斗奴場更是日日賺的盆滿缽滿,,只要稅收不落,,朝廷根本樂見其成。
所以穆老太師的憂慮也沒錯,,要是穆堯生母不死,,他的身份就永遠(yuǎn)是一個過不去的刺痛。
所有人見到穆堯,,第一反應(yīng)都會是“看,,這就是那個妓子的兒子!”然后以此作為借口,,攻訐他,,嘲笑他,就是進了學(xué)也將是被所有學(xué)子貶低恥笑的對象,。
甚至,,給整個穆家的門面招黑!
既然是這樣,,那么其生母的“病逝”也就理所當(dāng)然了,。
大族之中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誰家后院里還沒些腌臜事,沒名堂的庶子庶女多了去了,,誰也不會計較當(dāng)真,,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此情此景,,穆堯只覺得滿心的諷刺,。
沒錯,他如今確實是頂著穆府大房嫡次子的身份,,可那又如何,,穆府上下照樣沒人看得起他,欺凌凌辱照樣日日都在發(fā)生,。
一想最近越來越明目張膽,,就等著穆老太師歸西的那些流連垂涎在自己身上的,惡心欲嘔的目光,,他就恨不得把他們的眼睛全都剜扯下來,。
尤其是自己這一身看似華貴的衣衫下,,遍布著的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可怖傷口,,一舉一動都牽扯著皮肉,渾身作痛,。
為了能體面的來見重病在床的穆老太師,,這段時間以來,穆府里那些慣會看眼色的的婢女仆從每次都會在欺凌完他之后,,給他換上這么一身,,警告他不許亂說,更不能向穆老太師告狀,,否則輕則一頓打罵,,重則關(guān)上幾天的柴房,只無飯無衣,,只靠著幾口涼水活命,。
他表面上維持著以往一般的沉默順從,才讓他們放松警惕,,支開了院子守衛(wèi),,得了今日這么一次機會。
他心有不甘,,仍存怨憤,,哪怕心中早有答案,也依然想要穆老太師,,向她生母親口說出一聲……抱歉,。
沒有,什么都沒有。
鳳朝法制,?奴隸,?不受欺凌?
呵,!
總有一日,,他要將這些通通推翻,把這些所謂的貴族,、法制,,所有這些全都送進地獄里,與這個腐爛污糟的王朝同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