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節(jié),，大山里的天氣依然變幻莫測,。白天還是驕陽似火，上半夜同樣月朗星稀,，然而下半夜卻突然烏云密布,，繼而狂風(fēng)大作,、電閃雷鳴，把勞累一天的人們從夢中驚醒,。

　　對于川北山區(qū)的農(nóng)民來說,，莊稼耕種顧然相當(dāng)困難，但晾曬糧食同樣十分艱辛,。因為向陽的平坦空地相對極少,，每家每戶的院壩大多只二三十平方米。以秋收為例,，按照人均2000斤計算,，要徹底晾干這些稻谷,，每個批次至少得曬五六天時間。一旦天氣不佳,，往往需要更長時間,。

　　在農(nóng)業(yè)集體大生產(chǎn)的時候，磚房子村在馬路地和彎彎田地勢相對平坦的地方,，專門修建了一處“公棚”,。顧名思義，就是集體獨立修建的公共院落,，主要用于集體管理糧食,。具有晾曬、儲存的功能,，以及集中分發(fā)材草和糧食的公共場所,。

　　公棚的建筑濃縮了川北民居的全部特色。具有現(xiàn)代園林的建筑式樣,，高低錯落,，迂回曲折。青瓦,、粉墻,、坡屋頂、穿梁斗拱,。

　　這些建筑材料往往就地取材,。地基選用堅硬的巖石，每塊長約1米,，厚度40公分,，石匠用鐵錘和鏨子等工具，一錘一鏨地開鑿,，留下均勻的線條,，而且雙側(cè)表面光滑。石條與石條之間的拼接相當(dāng)緊密,，甚至連一枚硬幣都無法塞進(jìn)去,。墻體選擇紅色粘土作為主料，夯土的時候中間夾雜許多敲破的竹塊作為墻筋,。用石灰,、河沙、水泥等調(diào)制混合物,，涂抹在干燥的墻面,，既防止蟲鼠入侵，又防止潮濕空氣損壞糧食,。

　　榫卯結(jié)構(gòu)的梁和柱子,，根本不需一顆鐵釘,。木料筆直端正，全部用刨子刨光,，光潔如洗,。木板如船甲板拼接，不漏塵埃,?？此齐S意的布局，省去繁瑣的雕琢與裝飾工藝,，講究視覺明快,、清新自然和樸素淡雅的整體風(fēng)貌，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充分體現(xiàn)了人文與自然的完美結(jié)合,，與周圍環(huán)境體貌恰巧形成鮮明對比,，給人視覺上以審美的享受。

　　房屋右邊是一株承載著歷史記憶的古老榕樹,，層疊彎曲,、錯落錯落，自然延展,、起伏變幻,。院內(nèi)石階高低有致，青石板路面整齊劃一,。低矮的房檐與四周的圍墻毗鄰而居,，相對封閉的空間有效保護(hù)了歷史的傳承，也抵擋了外面現(xiàn)代文明的喧囂入侵,。

　　最令人暢快的是,，外面寬敞的空地被開辟出約1000平方米的曬壩。上面平整地鋪滿了石板,，便于糧食的晾曬,、翻動和清掃,。當(dāng)然,，每當(dāng)春秋豐收季節(jié)，自然成了孩子們玩耍的樂園,。

　　那天晚上,，陣陣驚雷早已把山村里的老老少少從夢中驚醒。在父母猛烈的敲門聲中,，百林翻身起床,，趕緊把自家院壩堆放的即將曬干的那堆稻谷用撮箕和尼龍口袋轉(zhuǎn)運(yùn)到堂屋和階沿，避免被雨水淋濕,。對這一小部份糧食倒還可以及時轉(zhuǎn)運(yùn)處理,，然而還有大部份稻谷仍堆在公棚的曬壩,。

　　父親百強(qiáng)急忙找來家里僅僅有兩個馬燈，母親則慌亂地到處找剩余的空口袋,。米睿被四周嘈雜的呼喊聲吵醒,。不知外面發(fā)生什么緊急事情，她推開房門探出頭問：“百林,，什么情況,，大半夜的怎么這么多人吵吵鬧鬧的呀？”

　　“沒事,，你睡吧,。快下大雨了,，我們得去公棚那兒搶糧食,，不然淋了雨就要發(fā)潮發(fā)霉。沒時間照顧你,，你自己好好睡覺哈,。”還沒說完,，百林便飛步?jīng)_出房間,。

　　“喂，等等,，我也去……”,，盡管米睿大聲喊叫，但百林早已跑出很遠(yuǎn),。

　　百林家距離公棚僅有八九百米,，過四五塊田坎就到了。此時,，米睿早已睡意全無,，她也索性跟著周圍打著燈籠火把的人群奔向公棚曬壩。

　　那場景真是蔚為壯觀――

　　全村各個院落的人們從四面八方?jīng)_向公棚,，手中的火把一個接一個,，隨著山路迂回婉轉(zhuǎn)，宛如元宵節(jié)鬧花燈時那一條條游動的火龍,，人們之間相互的呼喊與應(yīng)答聲震耳欲聾,，響徹整個山間，似乎要與陣陣驚雷比試高低,。

　　米睿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景象,，她被眼前的感人場面所震撼。無論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無論是自家的還是別人的糧食,，只要有空隙，立即幫忙裝包,、轉(zhuǎn)運(yùn),。收完這家，立即轉(zhuǎn)身又幫另外一家,。光線相當(dāng)陰暗,，有時鐵撬的木柄不小心碰到別人頭或者身體其它部位，但絕對不會埋怨對方,，更不會因此大吵大鬧,。揉揉痛處又繼續(xù)投入搶收。一些老人沒有力氣抬東西,，便高高舉起手中的燈籠給大家照路,，即便平常行動不太利索，而此時也一路小跑跟隨,，即便累得氣喘吁吁,，也毫無怨言。

　　這種互幫互助,，不分你我,，毫無私心雜念的純樸民風(fēng)，像極了陶淵明筆下《桃花源記》的生活場景,。從這里人們的生活細(xì)節(jié),，米睿似乎找到了百林身上諸多優(yōu)點的根源。

　　盡管全村出動,、全力搶收,，然而傾盆的暴雨還是提前到來，大量沒來得及收撿的糧食還是被雨水淋濕,。

　　約二十分鐘后,，當(dāng)人們在雨中搶完最后一袋糧食的時候，大家紛紛擁擠在公棚房屋的階沿上,。

　　“哎,，這雨怎么來得那么快啊,？”大伯高林升嘆氣道,。

　　“1點左右我還起床看了天氣,，也不像要下雨的樣子啊!”張義舉叔叔也隨聲附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管得了呢,？”高從明哥冷不丁說了一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但隨即遭到眾人的口誅筆伐。

　　“說得輕巧,，你家里的谷子又沒淋到雨,。”俊哥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

　　“老大呀,，你莫幸災(zāi)樂禍，你家里還有五六畝田沒收,。到時候大家都不來幫忙,，我看你啷個收拾?！碧锎筌娨膊唤o他面子,。

　　“哦--哦--，就是,，到時候都不去,，我看他有日天的本事……”周圍的群眾一起起哄。

　　“千萬別這樣,，我冤枉啊!你們說,，天老爺要下雨，哪個又能夠管得了啊,，大伙評評理,。”高從明急得面紅耳赤的,。

　　“哎,，說得也是，天老爺?shù)氖虑?，哪管得了啊,。關(guān)鍵是這么多的谷子淋了雨，如果明天還不天晴,，那就麻煩了哦,。”高林升轉(zhuǎn)換話題,。

　　“那怎么辦啊,，哪個有什么好辦法沒有啊,？”玉蘭姐也是愁眉苦臉的樣子,。

　　“哎--”,，在一連串的嘆息聲中，根本沒有人能夠給出有效答案……

　　時間尚早,，百林帶著米睿跑回家里,，便各自回到房間繼續(xù)睡覺。

　　第二天8點左右,，百林和米睿分別被田芬芳叫醒起床吃早飯,。本以為是晴朗天氣，然而米睿推開房門一看,，天空仍然飄灑著蒙蒙細(xì)雨,。百強(qiáng)坐在階沿的板凳上抽著悶煙，田芬芳臉上也沒有往日開心的笑容,。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米睿悄悄問百林,。

　　“哎,，昨天晚上谷子淋濕了，今天還在繼續(xù)下雨,，能不急嗎,？”百林本以為這樣解釋能夠十分清楚，然而對于從小未在農(nóng)村長大的米睿來說還是難以理解,。

　　“下雨與這個有關(guān)嗎,？”米睿還是湊近百林耳邊問個明白。

　　“你真是笨得可以,，你想啊,，谷子沒曬干，又沒有寬敞的地方放,，只好堆在一起,。堆在一起的結(jié)果就是稻谷溫度升高，接著發(fā)芽,，有的甚至發(fā)霉,。很多家庭就是靠這些東西賣錢的，明白了嗎,，笨蛋!”百林嘲笑米睿的無知,。

　　“早點這樣解釋，我不就明白了嗎,，按照這個邏輯,，咱倆也算是半斤對八兩，哼--”米睿強(qiáng)詞奪理地辯解,，甚至露出勝利的微笑,。

　　看著倆個孩子拌嘴爭吵,，田芬芳心里略微有一些安慰。

　　“如果,，我是說如果哈，如果真是這些谷子發(fā)了芽,，怎么辦呢,，我估計不會是一家兩家，而是這里的普遍現(xiàn)象”,，沉默了一會兒,，米睿憂慮地問道。

　　“如果發(fā)了芽的話肯定是賣不出去,，因為別人根本沒法買回去吃啊,。”

　　“那怎么辦呢,？”

　　“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呀，趕緊的,，說話怎么這么啰嗦!”米睿很是不滿意,，因為她聽出百林的弦外之音，似乎還有辦法解決,，只是有一定難度,。

　　“除非哪個大型酒廠收購，但一般的酒廠也沒辦法消化這么多的濕谷子啊,?！卑倭诛@然沒抱任何希望和幻想。

　　“這個酒廠還能用嗎,？”

　　“我也不敢肯定,，但是你想啊，釀酒其實就是利用微生物發(fā)酵生產(chǎn)含一定濃度酒精飲料的過程?，F(xiàn)在雖然我們周圍各個酒廠都習(xí)慣用高粱啊,、小麥啊等原料釀酒。但是道理是一樣的,，理論上稻谷也同樣能夠作為原料進(jìn)行釀酒,。”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說如果這些谷子即使剛剛要發(fā)芽之前，只要沒有霉變,，及時運(yùn)到酒廠還是有一定用途的,，對嗎,？”

　　“看來你不算太笨，還可救藥,?！卑倭种钢最５哪X袋嘲笑著。

　　“去--去--”,，聽了百林的猜想,，米睿若有所思。

　　“喂--喂--,，想什么呢,，我只是猜想而已，能不能行,，我也不知道啊,。”百林見米睿一副正經(jīng)模樣,，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你別說，也許還真是一條解決的好辦法,?！彼伎剂艘粫海最Ｑ鲱^望著百林,，臉上浮現(xiàn)出詭異的表情,。

　　“你有什么辦法啦，快說說看,?！?p>　　“你猜我舅舅是干嗎的？”

　　“他又不是我舅舅,，我哪兒知道啊,。”

　　“還說自己聰明,，某些人看來比我還笨,。”米睿有些得意忘形,。

　　“咦--他不會是……”,，百林腦爪子轉(zhuǎn)得快。

　　“噓—不準(zhǔn)說,，我先問問再說,。”米睿趕緊制止,。

　　聽著倆個孩子你一言我一語的談話,，百強(qiáng)和田芬芳心中似乎不約而同產(chǎn)生一線希望,。

　　吃過早飯后，天空依然淅淅瀝瀝下著小雨,。不用猜,，鄉(xiāng)村的道路肯定泥濘。盡管田芬芳客氣地挽留,，但米睿借口回家看望爺爺奶奶卻執(zhí)意要走,。

　　擔(dān)心路滑，一個人行走不安全,，父母叫百林專門送米?；夭璧陥豪霞?。

　　茶店埡作為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附近的人們在此經(jīng)營一家商店，盡管很小型,，但是率先安裝了一部程控電話,。對于九十年代初的農(nóng)村來說，電話還是相當(dāng)稀少的,。米睿在此專門給遠(yuǎn)在縣城的舅舅打了電話,，并把這兒的情況詳細(xì)介紹給他。

　　“小睿呀,，你怎么關(guān)心起農(nóng)村的事情了?。俊本司擞行┎唤?。

　　“先別問這個,，就說能不能幫這個忙吧!”在舅舅面前，米睿從小就像個公主一樣發(fā)號施令,。

　　“幫還是可以幫的,，但你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呢？”

　　“這個就不用問了吧,，反正能在就能一下嘛,，舅舅?！泵最Ｔ陔娫捓镎Z氣變得有些撒嬌,。

　　“你不說清楚，這個忙我還真沒法幫,。你想啊,，好多家庭都是這樣啊，我也沒辦法全部解決,，你說是不是啊……”

　　“行—行--,，真啰嗦,，就是你將來的外侄女婿，你說幫不幫吧,?！睘榱饲缶司藥兔Γ最Ｒ差櫜荒敲炊?。

　　“你個死丫頭,，敢騙你舅舅，我告你爸媽去,?！?p>　　“這個我還真不怕你告他們，因為他們早就認(rèn)識了,，而且還在我們家里見過面的,，哈哈……”。

　　“你怎么這樣亂說……”百林在一邊著急地提醒米睿,。

　　“你也別亂說話!”米睿手里拿著電話,，低聲說道，并朝百林吐了一下舌頭,，皺了皺眉頭,，扮了個鬼臉。

　　“那--那--就這么說定了哈,，謝謝舅舅,，不許反悔，不許反悔,，不許反悔,，重要的事情說了三遍，拜拜,?！甭牭骄司舜饝?yīng)自己的請求，米睿還沒等他說完,，擔(dān)心舅舅拒絕反悔,，立即掛上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