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白家,，白敏恒又咳嗽了起來。淡青色的手絹捂著嘴,，那咳嗽雖然沒有驚天動地,，卻一直沒有停歇，咳咳咔咔的,，好似要用這種滴水穿石的勢頭把白敏恒震散了一般,。

他面前的書案上放著幾本賬目和一些紙張，那是兄弟白敏成這些年掏空的家業(yè),。里面一部分被他吃喝嫖賭了,，另一部分則流入市面，在蘇州那新開的七八家大買賣，無一例外的有白敏成的股份,。

龍生九子各不相同,，不是看輕了自家兄弟，而是兄弟二人從小長到大,，弟弟究竟有多少斤兩他還是清楚的,。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人的貪欲是無窮的,，別管窮富所作所為都只與眼界有關(guān),，其貪婪本質(zhì)其實(shí)別無二致。

為了那幾畝薄田,，窮苦人家的兄弟幾個可以打破頭,，有人說這都是窮鬧得?？赡憧窗准以倏纯闯＜?，哪一個又是安寧的呢，不是為富不仁,，也不是大宅門前的石獅子不干凈,，而是人的貪欲勾人心魄引人罪惡。

老二白敏成花錢如流水,，自然知道錢是好東西,，食髓知味便愈發(fā)覬覦老大白敏恒的家業(yè)?？扇思野酌艉阌袃河信?，這屬于老大的家業(yè)怎么輪也輪不到他頭上?？砂准遗c常家不同,，他們沒有分家，而白敏恒雖知弟弟不爭氣,，卻還是對他頗多縱容,。

往日里白敏成如何支取，只要大差不差的他都準(zhǔn)了,。說是賬有兩本,，一房一個，可白敏成那里早就千瘡百孔,，后來白敏恒生病了,，白敏成倒也還算懂點(diǎn)人事，沒給哥哥惹大麻煩添堵,。而支錢的事情白敏恒也沒心思管了,，和生意一并交給了霍華,。

現(xiàn)在霍華不干凈了，可他到底是個下人,，肯定有主家的撐腰,。兒子白玉棟完全沒必要，這家業(yè)本來就是他的,，他也沒什么把柄受人要挾,。回到蘇州后白敏恒他連自己兒子都查了一通,，看看有沒有在外面找粉頭,，有沒有不學(xué)好欠下賭債，缺錢了要填窟窿,，才會被壞人誘惑等等,，有時候愈是親近的人愈容易在背后捅刀子。

果然是二爺白敏成,，他的一應(yīng)事情擺在了白敏恒的書案上,。這一頁頁看下來，白敏恒是怒火攻心,，自己的傻弟弟啊,，縱然自己多少管著他點(diǎn)，可也不是為了他好嗎,？換個外人誰會給他萬貫家財隨意糟蹋,？

霍華都能背叛白敏恒，又怎么會忠誠于白敏成,，這不是與虎謀皮嗎,？想到這里，白敏恒是又氣又惱,，接連咳嗽的他眼冒金星頭暈眼花，只覺得嗓子眼一甜一腥,，下意識的用手絹捂住了嘴,。

手絹拿下來的時候上面已經(jīng)有了一片嫣紅，白敏恒的心砰砰亂跳,，竟然嘔血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白敏恒的心不禁有些焦躁,，他站起來在屋里轉(zhuǎn)了起來,。

趕走阮天雄他們后，霍華的確洋洋自得了一陣子,，這為白敏恒找到了機(jī)會留下了時間,，尋到了更多的證據(jù),。而如今他正在用錢鋪路，打通官府的關(guān)系,，直接狀告霍華侵吞主人家產(chǎn),，不忠不義大不敬。想來面對官老爺?shù)耐L(fēng),，兄弟白敏成多是會撇個干干凈凈吧,。

當(dāng)然白敏恒還是心軟了些，他說明白了就針對霍華一人,，即便牽連出白敏成也要放過他,。“青天”大老爺當(dāng)然愿意了,，因?yàn)榘酌艉愫堋岸隆钡陌堰@些買賣全推到了霍華頭上,，并可以通過官府手段歸到大老爺名下。

大老爺官身不自由,，做生意不方便,，到時候白敏恒再把這些商家用現(xiàn)銀買回來。你看,，這么一條龍下來,，錢不光干干凈凈，還把大老爺伺候的舒舒服服,，大老爺可不就隨著白敏恒的意思來嗎,？

除此之外，白敏恒還怕證據(jù)不夠,，特地花錢收買了幾家店鋪和生意渠道的關(guān)鍵人物錄了口供簽字畫押,，以求訂死霍華，并對相關(guān)者承諾此事之后概不追究,。

白敏恒只在乎結(jié)果,，他覺得耗來耗去，耗費(fèi)的都是自己的錢,，不如蛇打七寸釜底抽薪的好,。只是白敏恒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身體竟然還沒好,。

在外面強(qiáng)撐著攪動乾坤,，可身邊到底缺了個貼己的人，現(xiàn)在他也鬧不清誰是霍華的人,，誰又效忠于自己,。兒子白玉棟太過中庸老實(shí)，這一切白敏恒連告訴都沒告訴他,，生怕他小不忍則亂大謀,，壞了自己的全盤計劃,。

“若是天雄在那該多好，又忠義又聰明,，還有他兩個兄弟做幫手,，哎?！卑酌艉銍@息道,。

計劃還差一步，他還不能跟霍華貿(mào)然翻臉,。不查還好,，此次一查出來讓白敏恒是不寒而栗，整個白家完全被滲透成了篩子,。若不能借此把生意和家里的內(nèi)鬼都揪出來,，來個一網(wǎng)打盡，到底是不放心,，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

必須一擊即中，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羧A如果拼個魚死網(wǎng)破，白家雖不至于衰敗,，卻也會倒退十幾年,。

想到這里，白敏恒心如刀絞,，他再度咳嗽起來,，卻又是一口鮮血。

“爹,?！卑子裱┻淀懥碎T，走到院子里她就聽到爹咳嗽了,，不由得感到心疼,。

她一改往日在家蹦蹦跳跳肆無忌憚的樣子，輕手輕腳中規(guī)中矩,，好似尋常的大家閨秀一般，生怕惹了白敏恒不高興,。

白玉雪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冰雪聰明,，她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可爹爹表面一切如常,，又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爹,，怎么又咳嗽了,，家里的事情交給哥哥就是了，何必如此操勞,?！?p> “你哥？哎……”白敏恒把帶血的手絹藏在了身后,，不忍讓白玉雪看到,。

白玉雪給白敏恒倒上了熱水，依照郎中的話,，白敏恒已經(jīng)喝不得酒了,，現(xiàn)如今就連茶也戒了。白玉雪輕聲道：“爹,，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兒,？”

白敏恒一愣問道：“何以見得？”

“就是隱隱覺得您最近格外勞心,?！卑子裱┑溃觳仓庠谧雷由?，雙手托著頭,，就那樣看著白敏恒，好似自己爹是一本看不透的無字天書,。

白敏恒笑了,，伸手摸了摸白玉雪的頭：“雪兒，若是你大哥能有你一半的機(jī)靈那就好了,。事到如今爹也不瞞你,，我這身體愈發(fā)不好，接下來還要去見幾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若是撐不住，你可要幫爹,?！?p> “爹，你胡說什么,，您身體好著呢,。”白玉雪道,。

白敏恒滿眼笑意,，已經(jīng)有點(diǎn)脫相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tài)的紅暈，他說道：“乖女兒,，爹不是未雨綢繆嗎,？聽我說,，其實(shí)阮天雄是無辜的，爹知道,?！?p> “那您還趕他走！”白玉雪驚訝道,。

“是啊,，我不該趕他走的?！卑酌艉銍@了口氣：“若是天雄,，他一定會維護(hù)正確的事情，哪怕會有所損傷,，而我卻瞻前顧后總想盡善盡美……罷了,，一人一條路，其實(shí)一切是這樣的……”

白敏恒把事情說了一通,，白玉雪先是目瞪口呆隨后面紅耳赤極其憤怒：“果然如阮天雄他們所說,，霍華沒安好心。爹,，您的做法我都明白,，但我覺得尾大不掉，您現(xiàn)在身體又……雖說放長線釣大魚,，您這般可以把這些宵小之輩一網(wǎng)打盡,，可萬一有個差池，那便是萬劫不復(fù),?！?p> “爹又何嘗不知，只是白家進(jìn)一步多難啊,，我不能讓白家在我手里倒退十幾載,，更不會讓我這輩子的心血付之東流?！卑酌艉憬K于說出了憋在心里的話,，即便女兒與之意見不同，但多少有了討論交流,，心中的郁悶之氣一吐為快頓時舒暢了不少,。

白玉雪想到了歷史上袁本初的優(yōu)柔寡斷，自己爹也是如此,。她本想說卻怕白敏恒生氣,，終是沒說出口來。

這時候有小書童端著藥進(jìn)來了，服侍著白敏恒用下,，白玉雪便想離開：“爹爹，天色已晚,，熬夜費(fèi)眼傷身,。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想得太多只能是自尋煩惱,。”

“爹知道了,?！卑酌艉泓c(diǎn)了點(diǎn)頭。

小書童出去了,，白玉雪也道：“那爹爹早休息,，女兒先行告退了?！?p> “再聊一會兒吧,，不礙事的?！卑酌艉氵€想多交代一些,，猛然間就覺得腹如刀絞一般。他一下子趴了下來,，捂著肚子低頭不語,。

白玉雪頓時大驚，趕緊上前：“爹,，你怎么了,？”

白敏恒再一抬頭，不禁嚇了白玉雪一跳,，這還是自己的爹爹嗎,？此刻白敏恒的臉已經(jīng)疼得沒了人色，蠟渣黃不說,，還掛滿了汗水,，表情也極度扭曲看起來十分痛苦。

白敏恒牙關(guān)緊咬,，嘴唇已經(jīng)是慘白一片,，他想要開口說話，卻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起來,，腹痛和咳嗽讓白敏恒生不如死,。肚子里一股東西往外涌動，一張嘴便是一口黑血噴了出來，噴了足足一桌子,。

“爹,！”

這口血噴出來，白敏恒頓覺清爽不少,，可轉(zhuǎn)而卻渾身發(fā)虛一下子癱軟在椅子上,，仿佛被瞬間抽干了力氣，再也動彈不得,。白玉雪撲了過去大喊來人,，丫鬟小翠聽到動靜忙進(jìn)來卻也傻在那兒，只見白敏恒強(qiáng)擠出一絲力氣道：“雪兒,，別叫,，小翠出去！”

小翠呆呆愣了半晌,，才慌慌張張跑了出去,，出門的時候還被門檻兒絆了一腳，在屋子門口摔了個大馬趴,。

白玉雪慌慌忙忙去關(guān)上了房門：“爹您快說,，說完咱們?nèi)タ蠢芍小,！?p> “久病成醫(yī),，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本不該如此,，難道……”白敏恒說出的每個字都好像是從嘴里蹦出來的一樣,，艱難且痛苦，他扭頭看向書案上裝藥的碗,，突然慘笑了起來：“只怕是這藥里有問題,，你別聲張，把桌子上的東西收起來,，有人問就說是我惡疾突發(fā),。你找個機(jī)會拿著這些去衙門狀告，此刻便是魚死網(wǎng)破,，也不能讓這些小人占了便宜,。若是真的不行了，情況難以控制,，便去老宅地下取了金銀,。天雄會明白我的寓意，他若回來你再報……”

報仇二字還未說完,，白敏恒便再度咳嗽兩聲噴出一口鮮血,，緊接著便是更加劇烈的咳嗽,，但咳嗽聲戛然而止，他的兩眼渾睜,，頭一歪就這樣死在了書房的椅子上,。

白玉雪二目含淚，死死的咬住下嘴唇,，她的身體不斷顫抖,，不敢置信的走上前去，俯身伸手探向白敏恒的鼻息,。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兩行淚就這樣順著白玉雪的臉頰流了下來,。

白玉雪忍住悲痛,，狠狠地吸了兩口氣，強(qiáng)行穩(wěn)住心神,，把桌子上血跡未干的賬本和證據(jù)收入懷中,，這才把所有壓抑住的情感全部宣泄了出來：“爹！”

打開房門,，悲天呼地,。按說秘不發(fā)喪為最佳，可剛才動靜這么大,，門外伺候的丫鬟小廝們絕對都聽到了,，此事想瞞是瞞不住的，只能順?biāo)浦圩屖虑樽匀欢坏陌l(fā)生,。

果不其然,，白玉雪猜得沒錯，霍華就在院門口,，見狀他沖了進(jìn)來,，看見白敏恒死了，頓時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若不知道的只會贊一聲忠臣義仆,。

白府瞬間炸了鍋，白玉雪以淚洗面,，但卻趁著亂跑回閨房,，略一收拾便叫上小翠就要通知哥哥一并溜走?；蛟S現(xiàn)在并不是好時候,，白敏恒大喪，一家之主死了少爺小姐肯定是最悲痛的,，所聚攏的目光也是最多的,。

按說應(yīng)該待風(fēng)平浪靜，等敵人麻痹，再一擊斃命才對,?？扇缃袂闆r已變，白敏恒若真是死在那碗可能下毒的藥上,，那么說明霍華他們已經(jīng)警覺了,。此時若不走，就是被人斬草除根的時候,。

白玉雪拉開了房門,，卻一下子怔住了?；羧A就站在門外,，臉上帶著獰笑。他就那樣看著白玉雪,，此刻已經(jīng)無需多言,，白玉雪的心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