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馬半仙手拿金竹掃把打掃院子,,聽到敲門聲很不情愿地把掃把靠在墻邊,走過去取掉門栓,,院門咯吱一聲敞開,。馬半仙抬眸看向來人,原本帶著埋怨的眼頓時晶亮有神,,“呀,,是郝村長呀,快進來家里坐,?!?p> 說著便動手去拉人。
郝村長身子往后靠,,避開與馬半仙產生肢體碰觸,,眼底盡是嫌棄。五十歲的婆娘卻成天穿花格子襯衫,,頭發(fā)也扎成小女娃的兩根辮子,,回回見著自己那眼睛都晶亮有神盯著不帶眨眼。帶頭搞封建迷信又不知廉恥喜歡有婦之夫,,郝村長對馬半仙是厭到了骨子里,。
“不了,我就想問問,,能給志國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不,?”郝村長冷著臉說道。
馬半仙早已習慣了郝村長的冷漠疏離,,熱情地說:“找志國有事嗎,?誒呀,!那還打啥電話,他人就在家呢,!”完了回頭朝院里喊,,“志國!志國呀,!郝村長來啦,!”
陳家早年靠走村給人驅邪這迷信,不僅養(yǎng)活了自家人,,還蓋起了磚頭房,,是村里第一戶擁有收音機、自行車,、縫紉機的人,。此時靠右一間磚頭房門咯吱敞開,穿灰色中山裝,,口袋別一支鋼筆,,平頭五官端正,渾身透著一股子謙和氣質的陳志國走了出來,。
“郝村長,,快家里坐呀,站在門口像啥話嘛,?!瘪R半仙又伸手去拉郝村長,嘴巴笑得都能開出一朵花,。
“不了不了,!”郝村長一邊往后面躲避,一邊朝走出門的陳志國高聲喊,,“志國啊,,你隨我來,我給你說兩句話,!”
“誒,!”陳志國應了聲,走到院門時,,他皺起眉不悅的看向媽,,說道:“媽,你鍋里煮的米粥怕是要糊了,?!?p> 馬半仙像是如夢初醒,,一拍腦門喊,,“誒喲,,我咋忘了這茬?!?p> 好不容易逮住郝村長的衣袖,,馬半仙好不甘心啊,向廚屋方向跑時掉轉頭不忘督促,,“郝村長,,等會留下來吃飯啊,!志國啊,,你可把郝村長看住了呀!”
陳志國俊臉無奈地搖了搖頭,,爹在饑荒年代就餓死了,,媽獨自拉扯他哥妹三人長大,郝村長身為村長,,平日沒少給陳家?guī)兔?。媽卻認為這是對她有意思,青天白日的都跑到人家里送吃的,,村里老娘們明里暗里地罵過,,但這都不能斷了媽癡迷郝村長的心。
夠丟人現(xiàn)眼的,,但作為子女,,陳志國也不能說難聽話。
郝村長可算吐了口氣,,這婆娘賊難纏,,今天要不是急事,打死他都不上陳家來,。怕馬半仙還跑出來纏,,郝村長忙伸手把陳志國拉出門檻,再動手把院門拉緊實,。
陳志國被拖拽到距離家百米遠的位置,,看郝村長神秘兮兮的樣,凝眉問,,“郝村長,,有事?”
郝村長伸長脖子往陳家院門望,,沒啥動靜,,這才跟陳志國聊起來,“是這樣,,小琴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小琴,,陳志國搜索記憶,村里,,好像是有這么一個女娃,?
“是李大奎閨女吧?黑不溜秋的,,老愛站在家門口扯嗓子嗚嗚哭的那個,?”陳志國不確定地問。
郝村長腦袋點了點頭,,嘆口氣道:“哎,,人家現(xiàn)在可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咱說正事,?!?p> 陳家這娃,也是個不太跟人交流的人,,成天窩在家里捧書本看,。是村里第一個高中畢業(yè)生,腦袋瓜靈活,,深受老師喜歡,,畢業(yè)那年,芭蕉村缺一個村支書人選,,郝村長有心栽培他,。但陳志國毅然選擇參軍,五年,,回家次數掰手指頭都算出來,。
復員后,很快,,陳志國又被政府大院招聘為國家干部,,四五年了,也就逢年過節(jié)才看到他身影,。聽他口氣,,對李家丫頭的記憶還留在小時候,郝村長猜測,,這段時間李家發(fā)生的事,,陳志國肯定不知。于是把李大奎死了,,李家沒有經濟收入,,李小琴私自爬虎崖挖草藥,墜崖后村里關于她被邪靈附體的傳聞,,以及李小琴今天晚上的驚人行為舉止,,一件不漏的都講給陳志國聽,。
聽到郝村長的話,陳志國眉頭皺得更深了,,“真有這回事?”
郝村長一臉的著急,,猛點頭說:“千真萬確,,志國,我也拿不定主意,,我看這丫頭眼里有恨,,你是部隊出來的,要真出啥事,,你能幫著制止點,。”
性格懦弱的女娃,,怎么突然就變得勇敢,,還動手推人言辭犀利?別是嚇丟了魂吧,?但也不排斥報復心切,。若是當場推大家掉懸崖的話,她再跳下去,,想為村民伸冤也找不著人了,。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陳志國也警覺了,,點頭說道:“成,,今晚我還得上村委會交代下工作,到時候電話跟領導請假,?!?p> 郝村長吁了口氣,部隊出來的都有兩把刷子,,就李家丫頭那細胳膊細腿的,,明天有心干壞事也難辦成。
“成,,那明天一早咱在虎崖底下集合,。”
四周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郝村長交代完,,便邁步朝自家方向走了。
陳志國目送郝村長消失在轉彎路口,,才轉身朝家門回,。
七八分鐘時間,,馬半仙已切好豬肉,怕兒子留不住郝村長,,她放下干木柴手在腰間圍裙擦了擦,,邁步跑出去。敞開門只見兒子,,馬半仙伸長脖子外邊看,,“呀,郝村長呢,?”
“媽,,有空你多關心關心鳳霞吧,成天往知青隊跑,,像啥話,?”每次回家都見不著大妹身影,陳志國對此很有意見,,話完回身把院門關緊回房屋看書了,。
“她又不是我親閨女,我說的話能聽嗎,?”哪壺不開提哪壺,,馬半仙跺了跺腳,眼光憤憤地瞪向兒子的背影,。
重回十六歲的第一晚,,李小琴睡得并不踏實,噩夢連連,,不是夢到被滿口大黃牙渾身惡臭的男人毒打,,就是被他們按在底下使勁糟蹋。
一晚上隔壁房屋都是輕聲,,又帶驚懼的呼喊,,李小東第二次被吵醒,索性就不睡了,,去門背后拿外套披肩膀,。床鋪上,李小琴跟刺猬一樣縮成一團,,身體發(fā)抖,,腦袋左右搖晃,嘴里喊著,,“不要,,走開……”
李小東推門,急急走向床鋪,“小妹,,咋了,?”
空中亂揮舞的手被人握住,那雙手粗糙得像老松樹皮,,卻給她無限安全感,。眼淚一顆顆的從小妹眼眶里掉落出來,李小東心疼極了,,粗糙的手指替她輕輕擦拭,,啞聲安撫道:“別怕啊,哥在呢,,你好好睡,?!?p> 沒睜開眼,,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但李小琴能真切地感覺到安全感,,又沉沉睡去,。
農村人都起得早,五點多,,窗外的鳥兒就嘰嘰喳喳叫,,還能聽到村里人趕牛上山吃草的吆喝聲。李小琴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大哥的一只手伸給她予安全感,,另外一只手撐起袋昏昏欲睡。難怪,,下半夜上輩子那些驚心膽顫的事沒再夢里出現(xiàn),,原來是大哥一直陪伴床邊。
李小琴的眼睛漸漸的彌漫出了霧氣,,輕輕地抽回手,,打算讓大哥趴睡會兒,還是把他驚擾了,。
“妹,,你醒了?”李小東揉揉眼睛,,驚喜地發(fā)現(xiàn)小妹面色沒有昨日蒼白,,多了一些血色。
可是小妹眼眶泛紅,,又讓李小東就像捆住了手,,沒有一點辦法。
“妹,你又咋了,?”以前的小妹感情脆弱,,容易發(fā)愁或傷感,哭鼻子是常有的事,,但都是被村里人欺負才那樣的,。
李小琴腦袋搖了搖,輕聲道:“哥,,你睡,,我去做飯?!?p> “不,,你睡,我去做飯,?!彼@身體嬌弱,連涼風吹,,都經受不起會感冒發(fā)燒的小妹,,打小和爹就沒讓她咋個做飯。
李小琴微微笑,,提議道:“哥,,那咱倆一起做?!?p> “嗯,。”李小東腦袋點了點,,生怕再說什么又惹小妹眼眶含淚了,。
李小東攙扶小妹從床上下來,兄妹倆穿的還是昨天那身衣裳,,只是睡覺之前,,李小琴去水井邊舀水,把頭發(fā)和臉蛋上的雞血清理干凈而已,。
兄妹倆一人去后院抱劈嗮干的木柴,,一人提木制水桶,到院墻的水井舀水淘米,。爹沒死的時候,,家里吃的是蒸米飯,先用盆把米淘洗兩遍,,燒一鍋水把米煮七成熟,,中間不停用鍋鏟順鍋底攪動,以免糊鍋,再用筲箕控米湯,,把干米倒入木制甑子,,用大火蒸二十分鐘就熟了。這樣蒸出來的米飯,,四處飄香,,很可口的,而且很頂餓,。
爹死后沒了經濟收入,,兄妹倆只能一日三餐吃稀米粥,大米還不敢多舀,,就掌心的三分之二,。好在后院有沙藥(紅薯),那是去年,,爹跟購買他背簍的一位外村伯伯拿的,,沙藥適應性強且高產,在農村主要是拿沙藥葉喂豬喂雞,,相當于飼料類,。
眼下剛入冬,,是吃沙藥最好的季節(jié),。李小琴把淘好的米端去廚屋,平穩(wěn)擱在炤臺,,廚屋靠墻的位置有把小鋤頭,,她走過去撿起來便朝后院去。
李小東蹲在炤臺前,,悶頭撿干柴往炤里湊,。吃飽飯小妹就得上虎崖,經過一晚的接觸,,他相信小妹并沒有被邪靈附體,,不然能不禍害自己嗎?可小妹堅持上虎崖,,怕是要尋死,。村里最忌諱提及虎崖,小妹掉下去非但沒死,,也沒摔骨折,,大家都說是邪靈庇護,目的是跟她回村禍害鄉(xiāng)親,。
在村里被認定邪靈附體的人,,郝村長再咋個維護,今后也難逃遭人指點,排斥,。這么活,,還不如死了算求。想到這種可能性,,李小東心里一陣心驚肉跳,。
這時候,李小琴端小半碗洗干凈并砍成坨狀的沙藥,,腳步輕巧的走進廚屋,。
李小東抬頭看過去,目光很奇怪,,“妹,,你弄這干啥?”
“哥,,這和大米一起熬,,能吃飽?!崩钚∏僬f著,,把沙藥倒入洗干凈,并盛半鍋水在鐵鍋里,,淘好的大米也倒入,,鐵鍋蓋蓋住,待悶二十來分鐘就熟了,。
見小妹手腳麻利,,以前可是個沒咋下廚的人,還拿沙藥煮粥,,李小東就沒吃過這道飯,,吞了吞口水有些期待,但又擔心飯后即將發(fā)生的事,。
李小琴搬來一把椅子,,坐到大哥身邊,拉起他的手軟糯糯的說:“哥,,你今天就別跟去虎崖了,。”
剛才洗沙藥的時候,,李小琴有注意到,,今天的晨霧又厚又重,白茫茫一片,,連著天與地,,能見度僅限三米,。山里濕氣重,大哥只有一只眼看得見,,也是避免發(fā)生腳踩踏的意外事故,。
李小東皺眉,搖頭說:“不行,,我必須去,。”
右眼看不見那天起村里大人小孩,,哪個見著李小東都捂嘴偷笑,,說他獨眼龍,半瞎子,,啥損人的話他都聽過,。要不是爹和小妹心疼他,李小東怕早就受不了這些口頭攻擊,,尋死了去,。如今小妹這個事情,換做李小東,,恐怕也是活不下去了,。
面對大哥心事重重的目光,李小琴忍不住噗呲笑出聲,。她纖細小手捂著嘴巴,,目光清澈望著他,說道:“哥,,你是怕我想不開,,讓大家跟著陪葬是吧,?”
“那你啥意思,?”
李小琴在大哥手背上搓了搓,安慰道:“哥,,你放心,,咱倆往后只能越過越好,我不會撇下你死的,?!?p> 那雙純凈的眸子,帶著懇切的目光,。
李小東心中的擔憂稍微放松幾分,,但虎崖還是要去的,堅持道:“不成,,哥陪著你心里踏實些,?!?p> 李小琴也沒往下多勸,因為心里清楚,,郝村長是個明鏡人,,虎崖那種危機重重的地方,能去的,,也就身體硬朗的漢子,。
沙藥米粥熬好了,李小琴去院里井邊舀水洗手,,再返回廚屋,,揭開鍋蓋,拿鍋鏟把粥舀了裝入兩只碗里,。里屋,,一張破舊的飯桌旁,兄妹倆圍桌坐下,,配菜還是昨天的蘿卜咸菜干,。
“妹,真好喝,?!毕闾鹂煽诘闹啵钚|喝一口進肚,,便雙眼蹭亮對小妹豎拇指夸贊,。
只曉得沙藥葉子能給豬和雞當飼料,沒想到,,結的果實還是個寶貝,。照這么吃,家里剩余的大米,,還能維持下個月初,,下個月初李小東編制的背簍就有七八個了,按兩毛錢一個算,,能賣一塊六毛呢,。
李小東一激動就忘了粥是熱的,咕嚕咕嚕兩口灌進喉嚨,,立刻燙的張嘴巴呼氣,。
“哥,慢慢吃,,鍋里還有,。”李小琴起身,,去桌上拿白瓷杯出門,,舀了半杯冷水端進來給大哥漱口,。
李小東喝了兩口水,咧嘴巴傻笑,,說道:“小妹,,你想得真周到,咱家現(xiàn)在不愁餓了,?!?p> 大早上郝村長就挨家挨戶的敲門,共喊了幾十人,,老少都有,,不是身強力壯的,就是村干部或民兵連干部,。人都集合完畢,,郝村長簡單把目的告知,大家的思想覺悟高,,讓郝村長感到很欣慰,。
郝村長領著大家伙,浩浩蕩蕩往李家方向走,,因為去虎崖得經過那邊,,正好喊上李小琴。
兄妹倆剛剛吃完粥,,就聽到院外郝村長的喊,,“小琴,小東,,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