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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何而逢

二十章

云何而逢 北地齋 3980 2020-01-18 12:35:09

  秋云施然坐下,仰起頭,但她的氣勢還站著,。三人站著,,卻像在她面前跪著。

  “長輩們可用的安心,?”她開口溫風細雨,,真如在關懷人冷暖。她旋即笑了:“若用的安心,,便把銀子付了,,以后照舊,,若用的不安,便從門滾出,,以后各不相干,。”

  “老的壞,,小的蔫,。你們這一家子,空心葫蘆,,不值用力,。不過到底能裝,父慈子孝也罷,,母女情深也行,,你們愛打趣便自行樂去?!鼻镌茖⒌栋纹?,指著張奇:“四叔,遭人騙錢忘了誰人幫你追贓,?!鞭D(zhuǎn)向張老太:“奶奶,又忘了打傷他人是何人幫你瞞下,。至于你……”她看著張林,,刀面擊掌,輕笑:“癡心妄想罷了,。你們記性不好,,忘恩也是常事兒,說句笑話,,一家人不用這么計較,。可總得讓家人有飯吃,。我爹腿斷了,,不指望你們雪中送炭,也別過河拆橋啊,。好不容易有點兒掙頭,,趕趟的想占為己有,這種美事兒,,各位家里有,,我家可沒有。今天我說的是輕話,但是下不為例,,咱們出了門,,還是敬老慈幼。若再來,,便是手起刀落,,你死我活?!?p>  秋云舉起刀,,覺得自己特像英雄手拿炸藥包,寒光驟閃,,刀尖再次陷入桌中,。

  秋月嘆息,上好的水曲柳木臺面啊,。

  旁邊三位,,并一位看客,均是目瞪口呆,。

  這恐怕是莫國開國以來,,民漢村建村以來最囂張的孫女了吧。

  誰都沒有說話,,沉默蔓延開來,,氣氛變得緊張,仿佛空氣都凝固結霜,,唯一流動的,,只有閃爍于刀刃上鋒利的光芒。

  到底,,張奇還是鼓起勇氣,,石子投湖般,率先打破沉默,。

  他瑟瑟發(fā)抖,,小心著的問:“侄女,那個,,水有嗎,?渴的厲害?!?p>  這不能怨他,他打被放出便叫了茶,,遲遲未到啊,。

  沒人理會,他欲哭無淚,。

  張老太早說過外強中干,,張林又是個“娘寶”,,兩人被秋云的豪言壯語威懾住。

  張林死死挽住她娘的手臂,,大氣不敢出,,寶釵衣裳啥也不敢惦記,只想快快離開修羅場般的屋子,。

  張老太自來是扒著門檻惡,,離了張家,她從硬核桃變成了軟柿子,。秋云此刻就如廟里頭怒目圓睜的金剛羅剎般兇神惡煞,,心中已默默將她與侯老太扒拉到同一陣營,劃分為本村最不能惹的女性,。

  火候已足,,自是該收了戲,秋云沒想一舉割掉他們貪婪的心,,這是根深蒂固的壞種,,精打滿算的活,只能見招拆招,。生意想上正軌,,前期容不得閃失,最脆弱的起步階段,,不能任人胡鬧,。這當頭一棒必須敲在這幾人頭上,便是給那些想鬧事眼紅的親戚,,都來場殺雞儆猴的大戲,。她不介意他們的奔走相告她的不是,損害她的名譽,。

  如雪天趕路,,只要走的夠遠,來跡總會掩蓋,。她的路,,還長著呢。

  秋云一腳將凳子踢開,,做了個請的手勢,,秋月會意上前開門。張奇還想討水,,秋云低低吼出一字:“滾,。”

  三人腳不沾地的逃,來時有多張揚,,去時便有多狼狽,。

  張楓嘆了口氣,進到里屋去收拾剩下的殘局,,三個人吃飯,,像來了群狼,桌上一片混亂,,估摸是開不了門,,在里頭撒氣。

  秋云后腳跟著張楓進去問:“姑,,這是怨我,?”張楓只顧埋頭清理桌面道:“哪里敢怨你?!薄罢f不敢,,便是了。不是侄女兇悍不顧親情,,流著爹娘的血脈,,留著爺?shù)哪樏妫舨蝗?,今日便不是這場戲,,是別的手段。我不是同你說鬧,,也不是糾纏家長里短的閑事,,您和我不同,我得養(yǎng)一家子,,也想做更多事,,我只想,也只能,,護我想護的人,。”秋云將桌上翻倒的筷籠立正:“三姑,,懂得取舍,,才能真正立起來?!?p>  說完抬腳出門又回頭道:“真的家人該護在后頭,,而不是被推到前頭,三姑,,細思量我的話,?!?p>  屋里只剩她一人,隔著簾子還能聽見秋云拔算盤的聲音,。

  這女孩兒心太硬。

  又想起她同自己說的種種,,攤開手,,上面鋪滿的老繭,像生活磨煉出的鎧甲,。便想起從前諸多往事,,為了彩禮娘將自己許給并不中意的劉屠夫,為了劉屠夫受苦受難受盡折磨,,休回家中,,又被嫌棄累及待字閨中的小妹,想起老父在坎坎坷坷的坡上行走時身影透出的無奈,。

  最后想起秋云說,,咱們女人也能如旗桿般立起來,立的穩(wěn)當,,立的瀟灑,。

  瞧,多闊氣的話,,多敞亮的活法,。

  倘若掀開簾子,定能看見少女如山崖青松般的身姿,。

  而她呢,,好像既不能保護自己,也不能保護家人,,空守著一句百善孝為先,,便將彎路都走絕了。若容忍既是孝,,既是善,,步步緊逼之人可曾為她想過。

  她捏緊手中的帕子,,用力擦拭,,好像要把所有念頭都擦掉。望著一塵不染的桌面,,她停下,,仿佛從前有的那扇門開了,她選了要走的路,。

  一種全新的日子,。

  秋月跑里屋瞧了眼,,又出來,小聲和姐姐說:“三姑,,哭了,。”

  秋云手中不停,,笑道:“哭是好事,,說明三姑懂了?!?p>  秋月?lián)u搖頭,,姐姐說的話,她不懂,。

  秋云看著垂下的布簾,,答非所問道:“最起碼她現(xiàn)在明白,該做什么事兒,?!?p>  坐上回家的馬車,久未開口的張楓,,鼓起勇氣道:“下次若再遇上,,我便支走他們?!鼻镌菩χ^她的手,,摩挲其上老繭紋路:“三姑,那到不必,,他們不敢再來,。”又搖搖頭:“再來,,是別的法子,。不過,你的法子也很好,?!?p>  回到家中,沒人提及此事,,各自如打了仗般的勞累,,吃過飯,同劉氏張勇閑聊幾句便歇下了,。

  因這場鬧劇,,止了張家三人的不懷好意的企圖,也生了張楓改頭換面的念頭,。

  張氏鹵菜館生意一日好過一日,。

  閑下來的時候,,秋云便想,日子充實滿足,,卻又像偷藏個不著痕跡的缺口,,仿佛生活里少了點什么,很玄妙的感覺,。

  她望著街口人來人往,,思索這點遺漏。

  直到老熟人上門光顧,,那戴灰帽的小子不正是程府側門遞錢袋子給她的小廝嘛,她恍然大悟,,原來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程淵了,。算算日子,足兩月有余,。

  她忙的不可開交,,沒再去程府送菜。

  而程淵仿佛也將她遺忘,,再也不會偶然出現(xiàn),。

  穿著麂皮黑靴錦衣長袍,棱角分明的下頜仰著,,不羈的笑容在嘴角漾起,,手撐住驕頂?shù)人卦挘跔N爛陽光中,,俊朗的不像話,。

  她喚小廝:“誒,門房哥哥,,還記得我不,?”小廝當然記得,忙喜滋滋的招呼:“哪能忘呢,,秋云姑娘,。”掃了圈屋子,,詫異道:“這是你的鋪子,?”秋云點頭:“你的單,我算便宜些,,咱們老熟人了,。”小廝自然喜不自禁,,搓手道:“那感情好,,怪不得這么久沒到我們府上送菜,,你可真本事,竟能開間這樣熱鬧的食肆,。你們店的吃食最近可有名了,,連我們府上管家都差小子來打包?!闭f話間,,秋月已將他的鹵味放到柜臺上,小廝付了錢,,同秋云又寒暄兩句,,抬腳走到門口,想起什么又倒回來,,略微羞澀道:“忘了說,,我們少爺,程少爺囑我托口信與你,,他上京都去了,。可惜很久沒見著你,,便……”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秋云哦了聲,漫不經(jīng)心問:“上京都多久了,?”小廝歪頭想了會回道:“七夕過了不久,。”說完,,舉起手中蒲包晃晃著急忙慌的同秋云告別,。

  秋云低頭算賬,手撥動黑子,,心里想,,原來如此。

  而那點空蕩的縫隙便填滿了,,用一點點屬于他的消息,。

  卻說這門房小廝提了吃食回府,正碰見顧管家,。

  顧管家見他哼著小曲腳步輕快不著三四的樣,,便呵道:“不守著門子,到哪里野去,?”小廝忙將吃食藏到身后,,小心躬身請安:“回顧管家,小子家中老母感染風寒,,托了灶上的昌哥幫我盯著門子,,去藥館撿了些藥,,不過片刻?!鳖櫣芗衣柭柋亲拥溃骸胺拍鉵iang的狗屁,,后頭藏的鹵味隔著十里都能聞見味兒,你同我說什么聊齋呢,,趕緊給我交出來,。”小廝見被識破,,只得無可奈何將蒲包雙手托上,,嘴里還得奉承:“顧管家您真如神仙,小子正想著管家辛苦,,便去西街口的張氏鹵菜館買了些鹵味,,偷藏著想等晚間用膳拿來孝敬你老人家,誰知被您老人家火眼金睛看穿,,小子這就奉上?!鳖櫣芗衣犓e話連篇,,朝他虛晃一腳,小廝沒躲,,依然陪著笑:“管家,,還記得之前總來咱府上送菜的秋云姑娘嗎?”顧管家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有點印象,?!毙P繼續(xù)道:“這鹵菜便是她家館子來的,前些日子上府里還是個落魄丫頭,,如今人家已經(jīng)坐上柜臺當掌柜了,,我說那姑娘還挺有本事?!毙P講的忘形,,卻不知顧管家臉色已變,浮上些涼意,,斥道:“別同我這兒耍嘴皮子,,趕緊滾到門房去,誤了你的差事,,便給我卷鋪蓋走人,,若還敢擅離職守,也就不用再待了,?!毙P趕緊收了聲一溜煙跑了,,心里還委屈,這都什么事兒,,真是賠了鹵菜又挨罵,,聞聞手里的味道,咽下口水,,下次讓昌哥去,,還得買來吃。

  顧管家見小廝走遠,,轉(zhuǎn)身到程夫人房里去,。

  程夫人正在檐下羅漢松旁逗弄她那只特別漂亮的紅嘴藍鵲,用雪指托了大米隔著鳥籠欄桿遞過去,,那小鵲兒嘴巴尖尖頭一點一點的便將米粒吞下肚,,像在沖人作揖,逗的程夫人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

  “夫人,。”顧管家恭恭敬敬請了安,。

  程夫人見來人是他,,知道定有事相告,便停下手,,丫鬟立刻端了帕子上前供她擦手,,帕子熏過,有股子好聞的花香味,。

  程夫人放下帕子,,微微一笑,露出口潔白細密的牙齒,,像一粒粒珍珠:“老顧,,今兒又有什么稀奇事?”

  顧管家將小廝所告之事一五一十的稟報,。

  程夫人冷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起伏,比之顧管家將程淵留下的信交給她時,,還要沉著許多,,淡淡道:“怕不是和淵兒還有聯(lián)系?”

  顧管家無言,,他是盡忠,,盡忠于程府。

  鄉(xiāng)野粗俗的丫頭也配程府少爺?shù)胗洝K麜r常后悔,,當初讓秋云送菜到府上,,但他也安慰自己,少爺已在馬車內(nèi)見過那姑娘一面,,并不是自己牽的線,。但到底是有點關系,他的趕緊,,在那姑娘算計少爺,,算計程家的富貴前,將這根線斷掉,,他抱著這點愧疚和謀算,,將程淵托他的信交給了程夫人。

  信已隨著夫人屋內(nèi)燭火一起燒掉,,死灰復燃的是,,那鄉(xiāng)下姑娘竟能開上館子,這讓他不得不警惕,。

  但讓他說程淵的不是,,他是一個字兒都不會往外吐,對于看著長大的少爺,,是打心眼的喜歡和驕傲,。

  程夫人不指望有人回答她的問題,她清楚,,顧管家和她不是一條船上的人。

  他不屬于任何人,,他只屬于程府,,和里面的各位老爺。

  她沉吟片刻對顧管家道:“你找個日子,,將她約到府上,,我倒是要看看,她打的什么主意,,什么臉子,,皮有多厚?!庇值溃骸澳闱那牡娜?,別讓程淵屋里的人知曉,回頭他……罷了,,隨他去吧,,他也不曾待見過我,你自去把事辦漂亮?!?p>  顧管家本想勸兩句,,又不好說什么,他領了差事,,行了禮,,便下去了。

  程夫人站在檐下,,擦手留下的濕氣被風吹干,,帶了些許涼意。她看著自己柔荑般的素手,,陌生的打量,,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么久了,,便是塊石頭也該焐熱了吧,。

  或許,人心比石頭還要硬,,還要涼,。

  身后的鵲兒叫起來,仿佛想要米吃,,仿佛想要自由,,讓它叫吧,程夫人想,,它唱的都是自己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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