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籠中鳥
有大越以來,京中戶口蕃息,,物阜民豐,,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shù)日經(jīng)行不盡,。
城中,遠(yuǎn)觀含煙柳,,彩繪橋,,秋依水。
近看,,處處是擋風(fēng)的竹簾,,隨著秋風(fēng),一下一下敲擊在翠綠的軟煙羅帳上,,水岸邊,,行行樹木,仍舊郁郁蔥蔥,,徽式民居依山傍水,,遠(yuǎn)近高低各不相同,漸次鋪開,。
牽扯不斷,。
走在城中,,或是騎在高頭大馬上,只想振臂高呼一聲,,“天涼好個秋,。”
此時,,一處民居里,,匍匐在地的女子卻沒有因?yàn)檫@秋高氣爽有分毫的好心情。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一個白面饅頭,,在吹走那上面的灰塵時,,冷不防地怔愣住了,她低低笑一聲,,道,,“我在做些什么?!?p> 做些什么呢,,無非是逃命罷了,畢竟如今自己已然孑然一生,,家人……命喪黃泉,,而他正在拘捕自己,,還能不逃,,難道乖乖做他的禁臠?
想到這里,,女子輕柔地?fù)崦牙锏男∠?,視線溫柔無比,如果此時有西洋畫師在一旁,,大概會以她為原型畫上一副圣母像,。
可惜她如今荊釵布服,頭發(fā)散亂,,臉上亦難掩疲態(tài),,大概因?yàn)樗厝諔n思過重,加之舟車勞頓,,又難免憂心,,臉色也是青白交加。
整個人如同脫水的白菜一般,,干癟,,且顏色枯萎。
此時若是有故人,,大概看她一眼變回嫌棄地移開視線,,根本沒有可能認(rèn)出她便是如今人人想要捉拿的林氏女,。
也不知如今上頭那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當(dāng)初迷了眼睛將她拘禁在身邊也就罷了,,如今登上了那個位置,,要什么有什么。何必還在她這棵歪脖子樹上一頭吊死,。
其實(shí)說起來,,林椿如今已是無枝可依,能夠逃出來,,還是因?yàn)樗齻窝b順從的結(jié)果,,閉上眼睛,林椿的記憶回到關(guān)鍵的那一天,。
還要從新到的丫鬟說起,。
先頭那個告訴她林家女眷已經(jīng)被深夜?jié)撊氲牧鞣吮M數(shù)殺盡時,吳慶林破門而入,,一腳踢開那婢子,,年輕的婢子一頭撞在桌角,頓時頭破血流,,身子癱軟,,看來奄奄一息,半晌,,便只剩出氣了,。
林椿抬眼,輕聲道,,“她也是有家人的,,救救她,好不好,?!比藚s仍舊軟綿綿地癱倒在床榻上,好似并沒有什么力氣,。
其實(shí)這并非她情愿,。
林椿自從被擄到吳慶林身邊,每日都要吃下足以放倒一頭牛的軟筋散,,日日對著他那張臉,,早就已經(jīng)覺得自己失了靈魂,臉上再難有表情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卻不知為何,哭了出來,。
眼淚如串珠,,接連不斷地往下落,,吳慶林慌了神,而手下的人悄無聲息地抬走了那頭破血流的婢子,,此時房間里只有林椿與他,。
他手忙腳亂地拿衣袖替林椿擦掉臉上的眼淚,卻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他嘆一口氣,將她抱在懷里,,輕聲道,,“你信我好嗎,我是被迫處斬他們的……他們是被……太后……派人……”
“我信,?!眳菓c林的懷里林椿悶悶地說上這一句。
“你說什么,?”吳慶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得有些破音。
“我信,?!绷执惠p若蚊音地又說了一遍。
吳慶林不知為何高興極了,,他屏住呼吸,,方才勉強(qiáng)平靜下來,他將頭輕輕放在林椿頭上,,喃喃道,,“你終于,終于對我好了一點(diǎn),。”
林椿將頭埋在他懷里,,眼睛亮得驚人,,對比起吳慶林眼里滿滿的愛戀,不像是情動,,卻是滿滿的恨意,。
她用力抬手,但是到底是吃了許多的軟筋散,,她的手臂又無力地耷拉下來,,正好落在吳慶林的腰上,再往旁邊挪一下,,就是他的佩劍,。
林椿眼里劃過一絲失望,,若是沒有軟筋散,此時憑借自己的武功,,大概他已經(jīng)命喪黃泉了吧,。
“怎么了?!彼坪醪煊X到林椿情緒的變化,,吳慶林將她抱得更近,詢問道,。
“我……想抱抱你,。”林椿慢慢地解釋道,,似乎很吃力,,“我們認(rèn)識了許多……年,我家人待你也甚好……他們?nèi)ナ馈阋埠茈y過吧……”
吳慶林似乎得了珍寶的小孩兒,,蹲下來,,扶著林椿,驚喜地問道,,“你在關(guān)心我,。”
“是……是的,?!?p> “啊,阿椿,,你終于有一天能夠正視我了是嗎,。”吳慶林高興得似乎要跳起來,,但是他只是又抱住林椿,,力氣十分大。
“冰……盔甲冰……”林椿又低聲道,。
吳慶林低頭看一眼自己還未卸下的鎧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阿椿,,我這就去換下來,。”
說完扶著林椿,,慢慢地將她放倒在床榻上,,歡呼雀躍地走出門去。
林椿聽見他同門口的人說,,“明日不必再用軟筋散了,?!?p> 自己這么多天,想方設(shè)法要避免的東西,,只要服個軟,,就達(dá)到目的了嗎。
“可真好騙,?!绷执辉谛睦锢淅涞匦α恕?p> 只怕剛才的婢子那話是他手下授意的,,想來自己似乎注意到他的幕僚里有個格外有主意的,,大概覺得自己知曉家人的死訊會恨上吳慶林,憑自己以往的個性,,試圖玉石俱焚時必定會被他們擊殺,。
吳慶林也就不會再婦人之仁,也沒有了自己這個軟肋,。
這樣看來,,他們倒也對自己頗有微詞。
不過啊,,自己沉湎于父兄被擊殺于陣前的悲傷那么許久,,有些事也早已想通了。
活下去,,才有別的可能,。
至少總要報了仇,了解事實(shí)真相,,知道到底該恨誰才是,。
當(dāng)晚,吳慶林布了一桌酒菜,,他將林椿抱在懷里,,一筷子一筷子地往她嘴里喂,林椿也順從地嚼著,,偶爾還費(fèi)力地往他嘴邊舉一杯酒,。
吳慶林呵呵一笑,也就著林椿的手喝下了,,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酒足飯飽,,吳慶林喚來婢子替林椿梳洗,,他抱著她出了浴桶,拿起角梳鬧著要替林椿綰發(fā),,明明恨得不行,,但是林椿仍舊只是對著銅鏡費(fèi)力擠出微笑,。
吳慶林捉住她的手,臉上的神情明明白白是感動,。
抱著她上了床榻,。
“阿椿,你知道我等了多久這一天嗎,?!?p> 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沒有興趣,,盡管林椿心里這么想,,她卻仍然放緩語氣,說道,,“我不知道呢,。”
“我等了十?dāng)?shù)年啊”吳慶林的汗水滴在林椿臉頰上,,林椿只覺得自己格外的冰涼,,如同在盛夏墮入冰窖一般,他肖想了自己這么久……
“我原想,,若是得不到你,,那毀掉你也不是不可以?!眳菓c林將林椿鬢角的發(fā)撥到她耳后,,眼里難掩戾氣,“幸好你現(xiàn)在只屬于我了,?!钡皖^吻在林椿眼角,看著她不躲不避,,滿意地滾到床榻一邊,,長臂一撈,將她抱在懷里,,沉沉睡去,。
第二日林椿一直裝睡,直到聽到吳慶林走出門,,更輕盈的腳步聲踏進(jìn)來時,,才睜開眼。
是個新丫鬟,。
捧著一盤青綠的果子,,笑盈盈地看著林椿。
林椿感受著自己身體里涌動的真氣,果然他沒有再給自己下軟筋散,,欣慰地想到這里,,她也就難得地露出了一個真心的微笑,拈起一顆果子,,放進(jìn)嘴里,。
那個丫鬟輕笑出聲,“婢子在家時,,母親說吃青橄欖,,能延遲月信?!?p> “哦,?”林椿有些來了興趣,突然想起自己翻看父親房中的博物志時,,書中提到閩粵地區(qū)有這樣的說法,,不由心中一動,輕聲問道,,“誒,,這倒有趣,我沒聽過,,你是從何知道的,。”
“這是婢子家鄉(xiāng)的說法,,夫人應(yīng)當(dāng)沒聽過,。”
“嗯,,確實(shí)新奇,,你家里可是在山中?”
“雖然在嶺南,,但卻很平坦,,而且婢子住在海灣,偶爾還會趕?!?p> “說來聽聽,。”林椿敷衍著,,心思卻跑遠(yuǎn)了,。
想來吳慶林從京中趕來,擄走自己,,丫鬟婆子卻準(zhǔn)備得齊全,,說來應(yīng)該是路上找來的,,可是自己跑得這么遠(yuǎn),,如今,,深居西南山地,如何得來閩粵的婢女,,有些奇怪……
之前聽聞水匪混亂未平息,,兩廣總督上奏陳情,封了當(dāng)?shù)氐牡缆?,吳慶林若是此時還去那邊,,必然有鬼。
除非腦子有毛病,,非要去看海,,那么只可能是要去收攏勢力。
若是要收攏勢力,,必定是有些未成功但又隱秘的事,,他信不過旁人,便順帶上自己,,一同去,。
想來先頭那個丫鬟的話,八分是不可信的,,家中女眷興許還有留下命的,。
吳狗這些手下,為了逼自己走上絕路真是……狗膽包天,。
那邊廂,。
謀士勸告道,“如今戰(zhàn)事吃緊,,夫人那邊的用度可要裁撤,?”
“不可?!眳菓c林從書簡中抬頭,,冷冷道。
“可是陛下如此替夫人著想,,她到底心不在你身上……”謀士神情里都是無奈,,主子別的還好,治軍也是頗有一番能力,,偏偏在那女人身上拎不清,。唉。
“那又如何,?!?p> 吳慶林冷笑一聲,道,“我從來都是陰險小人,,斷然學(xué)不來那些偽君子的做派,,更不可能將心愛之物拱手讓人,既然林椿能夠與走二哥虛與委蛇,,如今我得到了天下,,自然也能夠?qū)ξ胰绱恕N也还芩龑ξ矣袔追终媲?,幾分假意,,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p> “既然她的心我不一定能得到,,那我也能將就著先要了她的人,等到同我生了孩子,,她的心自然定了,。”
“誰讓她林椿讓我先看到了,?!闭f到這里,吳慶林冷冷地瞥了一眼謀士,,嘴角翹起來,,但是睜大的眼睛里透出來的都是瘋狂的光。
“你說我如今如果想給她一個孩子,,她會不會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