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鐘敲過,吳博士回屋休息,。整個皇宮都安靜下來,。蝙蝠撲閃著翅膀,老鼠亮著小眼睛魚貫而出,。夜晚是屬于另一群生物的時間軸,。
東宮燈火通明。白天太后一句話,,拖延了很久的東宮修繕工作連夜加緊進行,。
掖廷衛(wèi)的頭目自然早就去休息了。現(xiàn)在還在挑燈夜戰(zhàn)的只有京畿附近急尋來的民夫,。春耕已經(jīng)開始,,勞役的人力都缺乏!這群勞苦的民夫,,在一支禁軍的監(jiān)視下從里到外徹底打掃東宮,,一直持續(xù)到四更天。因為第二天,,符合太子儀制的器物用度將陸續(xù)運到,。
鎏靄這幾日倍加小心,。選到這深宮內(nèi)院做裎帝的繼子,他必須打起一百二十倍的精神,。但顯然,,今日太后的夸贊,讓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飄飄然了,。他在鎏裎病榻的外間臨時搭建了一處軟榻旁安然而睡,,口水浸濕了雙面團花蘇繡玉枕。
鎏裎今日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他本來渾身無力,,但是今天好像特別的有精神??赡苁悄负笄皝硖揭曔^了,,眼下這個小青年也還算孝順,看著不錯,。
但他的老毛病好像犯了,。那是一種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病。
這種病貌似是貴為天子的他不該得的,。這令人無法想象,,天下不都已經(jīng)是他的了嗎?
他覺得還不夠,。他感到內(nèi)心無比空虛,。這種空虛需要借助他人來填滿。在這目光所及的帝王家,,似乎誰都是敵人,。放眼望去,滿朝文武,,嘴上是在為帝國效力,,實際上又有誰真正是他的人?
他所需要的那種滿足,,只有在悱顏姐妹身上曾經(jīng)獲得過,。是她們填滿了他心中的那種空虛。這是驕傲的郗皇后和自負的姅婕妤永遠不會明白的,。這些女人屬于大家族,,屬于一個勢力范圍,或者只屬于她們自己,。悱顏姐妹,,是真正屬于他的愛人。
這幾年,,似乎連悱顏也疏遠了她,。地位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像朝臣們特別在意他們的官位一樣,是不是悱顏做了皇后,,也開始不知不覺變成這樣了,?他不得而知。
但是,,悱顏也開始熱衷丹藥了,。朝臣們傳說她用活人煉藥……也不知道延年益壽、長命百歲是不是國師鎏莠保住官職的藉口,。只是她也不再是當初的悱顏了,,她現(xiàn)在是妱皇后。
罷罷罷,!這個世界上還能找的,,只有巹顏一人!
服用了幾年的丹藥,,鎏裎的身體已經(jīng)只剩一具虛殼,。但他仍然掙扎著起來,去了昭陽殿,。
夜涼如水,,月光如瀉。
此時椒房殿的一側(cè)樓角,,一位白衣少年吹起了他的玉簫,,嗚嗚咽咽,如泣如訴,。
少年氣息渾厚,想來皆是這幾年在瀛洲島,,文武習(xí)都學(xué)習(xí)得不錯,。
甫吹了十幾個音節(jié),悱顏就出現(xiàn)在庭院里,。
春風(fēng)沉醉,,宮燈光影綽約,玫瑰花香芬芳馥郁,。
悱顏說:“下來吧,,難得今日一聚?!?p> 少年輕功不錯,,跳將下來,悄無聲息,。一陣微風(fēng)吹動了悱顏的鬢角,,少年輕輕幫她拂到臉旁,。
宮門虛掩,紗簾起伏,。老鼠從墻角偷偷溜走,,椒房殿外還有一些食物的殘渣。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少年起身,。
悱顏道:“聽說你最近給王太后進獻了仙丹,還叫什么‘泗水之珍’,。那我的呢,?”
少年一邊整理衣衫,一邊說:“那是泗水的王弘拍馬屁的東西,,怎么配得上你,?”
悱顏道:“他快不行了,估計過不了這個月,?!?p> 少年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他’是誰。少年深邃的眸子轉(zhuǎn)眼在月光下顯得越發(fā)冷峻:“你說這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悱顏輕輕嘆了一口氣:“從進這宮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這一切既應(yīng)得又遙遠,。鎏家看不起你我的出身,,但我們一樣也可以靠自己穿上這錦衣,帶上這玉冠……”
少年道:“在下人眼里,,我們也許有高貴的血液,。可是在鎏家人眼里,,我們和下人其實沒有什么區(qū)別,,甚至是恥辱?!?p> 悱顏許久都沒有說話,。天空漸漸有了微光,東方泛起了一點灰白,。
“元沖,,你該走了?!?p> 少年正欲轉(zhuǎn)身而去,。忽然被悱顏抱住:“還有什么丹藥嗎?救救他,?!便伜鋈粶I如雨下。
“沒有,。不僅我沒有,,全國的方士、巫醫(yī),,都盡力了,。這是他自作自受。他的丹藥服用過量了,。我們已經(jīng)停止煉制,。”
“不,,你騙我,!你們還在煉!”悱顏忽然臉色鐵青:“老閣主還有最后一爐,。這是他的希望,!”
“你錯了,他早就沒有希望了,?!痹獩_轉(zhuǎn)身說:“從你進宮的那天起,你就是他的希望,。但后來,,他感覺到連你也不愛他了,所以失去了希望,。這就是他過量服丹的原因,。他……以為丹藥會讓自己重獲你的愛?!?p> 元沖頓了頓說:“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師尊生前最后一爐丹藥,,是因為機緣巧合看到了一條青灰色的真龍,才加煉的,。這爐藥不一定對他有用,,只是可以一試?!?p> “你說什么,?這世上真的有龍?”悱顏從榻上一躍而起:“那快救救他吧,,他是個可憐的人……”悱顏痛哭失聲:“我不想這么年輕就做太后……”
元沖冷笑道:“原來你只是不想做太后,。丹藥還有幾十天才能練好,。你剛才說他撐不過一個月。好吧,,我會催清風(fēng)盡快將丹藥出爐,。”說完他跳出外墻,,一躍而起,,從屋檐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不遠處的昭陽殿,,妱婕妤巹顏發(fā)出一聲劇烈的慘叫,。
天子鎏裎死在她的臥榻之側(cè),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東方泛起死魚肚般的白色,,整個宮闕都籠罩在哭聲之中。沒吃完食物的夜行動物,,被慌張進出的宮人踩死了好幾只,。
太后、皇后,、新太子都著急的隨便披了一件什么素色的衣服就飛奔而來,。掖庭衛(wèi)、羽林衛(wèi)的頭目得到消息,,慌忙披掛整齊,。所有人都在奔向昭陽殿,沒有人在意剛才已經(jīng)游走過好幾座屋檐的元沖,。
太醫(yī)局的人全部聚集到了昭陽殿,。隨著太后的一聲嚎哭,大家終于確認天子鎏裎死亡的事實,。
打掃一新的東宮,,符合儀制的器物剛運到,就換上了一身縞素,。
所有角門上的鐘樓都響起悠長的鐘聲,,從昭陽殿傳出去,像漣漪般,,一層又一層,,直至傳遍這個王朝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