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八旒降龍紋青蓋車急急駛進皇城,停在了承陽門內(nèi),。
遠處鐘鼓樓上撞起了巨鐘,。
“咚——”
“咚——”
鐘聲雄厚冗長,顫栗著整個晉宮上空的沉沉寒氣,。
已經(jīng)是二更天了,。
車輿外傳來一陣咔嗒咔嗒的甲胄碰撞聲,隱約夾雜著男女的低聲交談,。
不一會兒,,便有人輕敲兩下車軫,掀開簾帳,。
“大小姐,,貴妃派奴婢在此迎候您?!?p> 胸腔間仿佛有什么東西猛地竄了一下,,王始只覺得渾身麻亂,難過得緊,,又害怕得緊,。
她抬起一路來不知安放何處的手,輕輕戳了戳大腿上方拓跋邕的太陽穴,。
拓跋邕緊閉著的眼皮一跳,,半睜著眼看向被掀起的車帳,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不是對峙朝堂,?趕她走吧?!?p> 車外沒有半分響動,,唯有長風卷過時幕簾相纏的細微摩挲聲。
從小到大,,王始怕過阿爹,、躲過阿娘,卻仍舊可以撒嬌耍賴,,唯獨身在后宮中的姑母,,是她真正敬畏到骨子里的。
她不敢不聽傳喚,。
“明浪固是狂瀾,,焉知暗涌也能力挽?!蓖跏纪妻匕乡?,可他的腦袋就好像長在她腿上似的,推也推不動:“你起來?!?p> 她這句話,,是將君臣朝堂比作兇險可見的滔天巨浪,而把粉黛后宮比作深不可測的暗流,。
拓跋邕果然轉過頭,,從側臥變成了仰躺。他極認真地端詳著王始,,終于從她腿上離開,,正身而坐。
“可曾聽聞玄武枯井,?”
車外的風漸漸收斂,,簾帳重又垂墜。拓跋邕的話極盡低沉,,似乎要模糊進風聲里,,被一并卷走。
似有若無間,,王始還未及回應,,便被堵住了話,“走吧,?!?p> 她不敢讓姑母久等,并未繼續(xù)追問,,便匆匆起身下了車,。
車輿外。
賀冠座下的駿馬早已不耐煩地低聲嘶鳴,,馬蹄在宮路上前后踢踏。而賀冠卻一副不敢發(fā)作的模樣,,勒著韁繩,,在馬背上大氣都不敢出。
這與他先前在宮外趾高氣揚的神態(tài)大相徑庭,。
劉媛將王始攙扶下來,,剛一落地,面上便閃過一絲詫異,,轉瞬即逝,。
“賀將軍,貴妃讓奴婢轉告您:‘上回賀夫人朝覲時戴的那對羊脂玉鐲,,像極了我的舊物,,不日便……砸了吧。’”
劉媛梗著脖子,,端正身姿,,作斂目讀書狀,話到那句“砸了吧”的時候,,眼皮一掀,,不偏不倚看向賀冠。
王始見劉媛裝模作樣學著姑母的語氣動作,,忍俊不禁,。馬背上的賀冠卻是虎軀一震,即刻翻身下馬,,傾身作揖:“末將……領命,!”
劉媛引著王始走到賀冠身前,攤掌壓下賀冠微微顫抖的手,,露出一個暖煦的笑:“陛下的令,,才是領命,貴妃的話,,是閨友情趣,。”
“是,、是……末將必定轉告家內(nèi),。”
對于賀冠的反應,,劉媛十分滿意,。她不再多作為難,轉身為王始引路,,一旁候立的宮娥們列立二人身后,,隨之一行朝著太極殿西側殿群中最高拔崛立的一座行去。
直到她們走遠,,賀冠才收回禮數(shù),,心有余悸地翻身上馬,揮一揮手,,領著翊衛(wèi)軍和燕王車輿浩浩蕩蕩地走向正殿,。
他約莫了一下時辰,已經(jīng)耽擱了一刻鐘的功夫,。但他只能認栽,,因為比起得罪貴妃,他寧愿在皇帝跟前失職認罰,。
——誰又能想得到,,和朝野內(nèi)外避讓不及的燕王同乘一輿的胡衣女子,,竟然是當朝貴妃的嫡親侄女呢?
又一陣晚風刮過,,吹涼了賀冠汗津密布的背,,也吹暈了王始酒后初醒的頭。
“阿嚏??!”王始走在宮道上,猛打了一聲噴嚏,。驚得兩側懸掛枝頭的雕花宮燈都晃了晃,。
劉媛停下步伐:“小姐可有風寒?”
王始搖了搖頭,,伸手將大氅攏緊了些,。劉媛見狀,終于沒忍住話,,附在王始耳畔悄聲問:“可是……艷遇,?!”
王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身上披著的氅衣還是拓跋邕的,。她頓時面頰一燥,知道此刻解釋只會越抹越黑,,便什么也沒說,,將脖子一收,把自己藏進了大氅的絨毛里,。
誰能想到,,貴妃位下風光無限的大宮女劉媛,表面上處事利索獨到,,背地里卻是個親和跳脫的小八卦呢,?
劉媛見從王始嘴里吐不出什么秘事,心情便不大好了,,連帶著指引王始的步調(diào)都不自覺加快了許多,。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穿過永華門,,便能遙遙望見章德殿的殿體了,。
只見三丈見寬的宮路兩側齊排點滿了宮燈,,直直綿延到盡頭的章德殿正門,。
宮道的左邊是一大片含苞待放的杏花別苑,右邊是皇帝特地為姑母建造的藏書臺,。闔殿內(nèi)外,,不論人員安排還是用具裝飾,,全都是皇后才能享用的規(guī)格。
王始的心中又勾起了濃烈的苦楚與委屈,。不過短短數(shù)年后,,那片杏林已無人栽培,那間藏書臺也蛛網(wǎng)遍布,。同樣是一朝貴妃,,她卻淪為棄婦,凄苦而亡,。
“小姐,,貴妃囑咐過,讓您直接進去,,不必通報,。”
劉媛在章德殿下止住了腳步,,一斂剛才的小情緒,,恢復了恭謹可靠的模樣。
王始極輕極慢地踏上殿階,,她害怕稍一步晃神,,眼前的一切又會重回荒敗。
直至兩側的宮娥為她推開殿門,,熟悉的“蘭章惠德”四個題字赫然眼前,。
她眼生酸痛,在殿外停下了腳步,。透過暖閣的屏風,,姑母斜倚在美人榻上影影綽綽,燈盞跳躍下,,顯得尤其不真實,。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鼓起勇氣邁進的殿門,正當她繞過滿繡鳳鳥凌云的屏風,,埋頭屈膝向著榻上人問安時,,身前傳來姑母久違的聲音:
“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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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秋,,王敬長女王氏承聘入宮,,初封修儀,翌年誕子,,旋貴妃,。”
——《晉史·后妃列傳其二·高祖孝武肅皇后》
“自高后病篤,,妃持宮事十數(shù)載,,行事狠厲,,頗肖高祖,因蒙圣愛,。十八年冬,,宮變弒主,伏誅于王氏,,黜位梟首,,示眾?!?p> ——《晉史·后妃列傳其二·高祖孝武肅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