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始坐著貴妃安排的車輿,渾渾噩噩地出了宮,。
到最后,,她都沒能給姑母一個答復。
她是鐵定了心要留在建康的,,如果不能試探太子的真心,,如果不能改寫親友故去的悲劇,只是為了一己安全僻守家鄉(xiāng),,那么她重生回來又有什么意義,?
——可她又憑什么拒絕姑母呢?
懵懂過完了上一世,,剛重生,,便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困境中。
車輿搖搖晃晃,,不知不覺間便拐進了瀧陽長街,。
王始悄悄掀開車簾一角,,刺眼的陽光鉆了進來,逼得她微瞇了瞇眼,。
街頭熙熙攘攘,,茶舍飯館照常開張,路邊滿掛著上元燈會熱鬧后未舍得收起的花燈,。比之昨晚沒有的,,便是一大清早就在各個街坊路邊架起的菜攤市集。
或許對于平頭百姓而言,,昨夜的記憶里只有熱鬧非凡的上元燈會,,和夜里入睡后的一場酣夢。
只有王始百感交集,,覺得這一夜過得好似一年那么長,。
很快,車輿便停在了瀧陽里東區(qū)毗近水云游的南康郡公府,。
王始緩緩下了車,,府門的左右各站著兩名王家的親信將士值守,較之周圍其他的貴宦府邸,,氣勢上頗為兇悍。
“恭迎大小姐回府,!”
見到王始進門,,左右將士異口同聲,抱拳行禮,。他們各個嗓音雄渾有力,,中氣十足,那陣仗小有營場閱兵之勢,。
王始本就陷于深思,,驟然間聽到這般巨響,著實唬了一大跳,。
她朝值守的士兵微微頷首,,卻隱約感覺到他們投來的目光中,藏著些許的同情,。
同情,?
王始方才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剛繞過影壁,,便在正堂前站定了腳步,。
“阿……阿娘……”
主母王高氏端坐在正堂上座,側(cè)首坐著的還有大嫂王元氏和妹妹王嬙,。
府中的家丁婢姆被喚來一大半,,齊齊并列在正堂兩側(cè),。數(shù)十個人就這么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瞪著王始,。
那情形,,活像是衙門公堂上拷問惡犯的縣令判官。
再傻的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人是侯著她的,。王始頓時汗流津津,如芒在背,。
原來她沒有看錯,,府門前那些將士眼中的憐憫同情,是真的,。
“王始,,過來?!?p> 王高氏厲聲呵斥的聲音鉆入耳朵,,王始自然極聽話地上了前去。
“你究竟是誰生的女兒,,?。靠倸w不是我肚子里出來的吧,!”王高氏長眉倒豎,,渾圓富態(tài)的臉上,是滿滿的恨鐵不成鋼:“我讓你好生居家,,乖乖在閨中學些女兒德才——你倒好,,我的話不聽,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學什么風塵女子,,拿著王家的臉面上街潑賴!”
母親久違的訓斥和家人的重逢擺在眼前,,她一時間竟然生出了些感動來,。
王高氏憋了一宿的罵話終于得以發(fā)泄,還沒訓得盡興,,便見王始的眼角濕潤潤的,,似是有淚光在閃。她以為女兒是知錯悔過了,,便端來茶水潤了潤嗓,,緩和下來:
“你還不經(jīng)罵,以為哭了就沒事?”
王始眼里滾著淚花,,搖了搖頭,,那眼淚珠子便掉了下來。
“阿娘,,您再多罵女兒幾句,。”
王高氏被她沒來由這么一應,,只覺得莫名其妙,,頓時什么訓斥的話都忘在了腦后,徒留下滿腔不知被誰堵著的悶氣,。
“罷了,,罷了罷了!”王高氏擺一擺手,,對王始淚流滿面的模樣只當未見,,別開眼去,顧自消化了好半天,,才續(xù)上話:“該罰的還得罰,,吃了苦頭,回去好好思過,!”
家丁們得了主母的口令,,必是不敢怠慢。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便帶著一個婢女衣著的人上了廳堂,。
王始順勢望過去,心中沉了又沉,。
“小姐,奴婢……”
家丁擒著婢女的手,,夾持到了高氏跟前,,猛一放手,將她狠狠按在地上,。
緊接著,,另外一撥家丁抱來了草席和長杖,侯立在身后,。
王始見狀不妙,,立刻跪在高氏跟前,求情道:“封玉是受我所逼,,是我非要她幫我私逃出府的,,不是她的錯,阿娘,您要責罰,,就責罰我吧,!”
王高氏不為所動,一聲令下,,家丁們便拖起封玉,,讓她趴在草席上。
“受你所逼,?”王高氏從她的話中撿來一詞,,篤問道:“縷兒的那件玄緞長袍,也是為你所逼去偷的,?”
王始做賊心虛,,低下頭諾諾答應:“是……”
王高氏見王始供認不諱,方才有所緩和的情緒,,又漲到了極點,。她在心中掂量了二三,對著家丁出口道:“二十個板子,,不見血不準停,!”
“阿娘!”
“頭十個板子,,是罰你縱主出逃,;后十個板子,是罰你盜竊財物,。再有二過,,便逐出王家!”
家丁掄動長杖,,高高揚起,,狠狠地朝封玉的腰背砸去。
只第一下,,封玉那小小的身軀里悶悶發(fā)出輕哼,,連聲痛叫都來不及發(fā),就暈了過去,。
即便如此,,家丁們?nèi)耘f是一杖一杖地砸向昏厥了的軀體,也一下一下地砸進王始的心窩里,。還沒五六個板子,,封玉的臀部已經(jīng)滲出了血。
等到二十個板子打完,,正堂中央已然是一片狼藉,,隱隱約約地飄著陣陣血腥味,。
王高氏坐在正堂上巋然不動,身側(cè)坐著二小姐王嬙,,清麗的面龐上微微浮起一層不豫,,提起長袖輕輕掩上口鼻。
只有大嫂王元氏,,直勾勾看向封玉的那片血肉模糊,,皺起了眉頭:“一會兒縷兒就要下學回來,別叫他看見這些狼狽,,趕緊收拾收拾下去吧,。”
王高氏既已責罰完畢,,氣也消了大半,,眼見家丁們裹起草席拖人下去,才拋目落在王始的身上:“回房中好好思過,,過兩日你爹忙完公務(wù),,便派人送你回襄城?!?p> 王始的神情本已渙散,,聽到此話,卻是將眉一折,,眼中滿是堅決,。好半晌,她的牙縫里極慢極沉地擠出一個字:
“不,?!?p> “這是你爹的意思,沒得商量,?!?p> 王始眼見王高氏自座椅上起身,扶著侍女的手就要離開,。方才封玉受罰的慘狀歷歷在目,,她心口一酸,仿佛看見了上一世親友們在她跟前離去的情景,。
這讓她更加堅定,她不能回鄉(xiāng),,即便現(xiàn)在還沒有能力證明自己,,她也要想盡辦法留下來,去嘗試,,去成長,。
“讓阿始留在建康吧,阿始決不會給王家添亂……”
可惜的是,王高氏并沒有理會她的掙扎,,徑直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
人走茶涼。
方才氣勢浩大的王府正堂里,,只留下還端坐在原位的王嬙,,將杯中最后一口茶湯仔細品盡,冷冷淡淡地朝王始瞥過來,,面無神色:
“姐姐,,清醒點?!?p> =======================
“王嬙字媛和,,父靄,別有傳,。襄城人也,。”
——《晉史·匈奴列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