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貴妃的質(zhì)問在先,,殿中群臣已然沸騰,,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赫連暢循聲望去,,目光停留在貴妃處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他嘴角微揚,,散漫笑道:“單于特向皇帝陛下進獻美人一名,,但——可否讓她準備準備再出來,?”
此話一出,方才殿內(nèi)的窸窣碎語猶如被什么點燃了一般,,評論之聲轟然大起,。
所有人都按耐不住了。
這次匈奴使臣是以戰(zhàn)敗國的身份來朝議和的,,不想使臣竟然這般傲慢無禮,,甚至連貢品都潦草敷衍,顯然沒有態(tài)度,。更過分的是,,他們竟然將匈奴女子當作貢品進獻給皇帝。
“嘁,,我堂堂中原男兒,,豈肯染指粗鄙丑惡的蠻夷姬妾?!蓖跏嫉纳砗箜懫鹄瞽偪瘫“谅穆曇?。
雖然言辭尖酸,所言卻并無差錯,。
中原漢人崇尚的是儒家思想,,自詡禮儀之邦。而那些草原女子,,縱使容顏精致,,卻天生獷放,毫無禮節(jié)章法可言,。加之常年在塞外風沙中生長,,皮膚粗礪不說,渾身都是牛乳腥臭,,令人難以接受,。
故而美則美矣,卻只能像胡姬酒肆一樣,,作為市井的玩物罷了,。
所有人都在等著御座之上的九五至尊發(fā)話應對。人們忿忿不平,,天朝威嚴豈容外夷踐踏,?
十二旒真白玉珠串墜著的通天冠遮擋不住魏戥身為皇帝的攝人威儀,此時的他只是側目淡淡看了眼王貴妃,,并未多置一詞,。對待赫連暢的一連串充滿藐視與不恭的動作,面上并未輕易顯露什么。
正是因為皇帝表現(xiàn)出的波瀾不驚,、滿不在意,,顯得匈奴此番動作之幼稚,,像極了嘩眾取寵的伶人,。
眾臣瞬間清明,何謂悠悠大國氣概,,大抵就是帝王所表現(xiàn)出來的這種居高臨下般的度量,。不進諂媚,不拘虛禮,,管你東夷西戎,,不屑較量。
皇帝只是道一聲:“賜座,?!?p> 赫連暢應聲答禮,面上的輕狂張揚并不因為皇帝的忽略而有所收斂,。他大著步子走向備給自己的席位,,揮袍屈膝,踞坐下來,。
中原禮節(jié),,不論男女老少,都應雙腿合攏跪坐在腳跟上,,謂之跽坐,。可赫連暢來自匈奴,,他要坐,,便是臀部觸在墊子上,雙腿大岔,,一副豪邁之氣,。
他高舉手臂,擊掌兩下,。隨即,,大殿之上悠悠然響起一陣胡音。
曲調(diào)初起,,倒還算悅耳,。過了一會兒,那胡音抑揚頓挫間,,似有若無摻雜了幾聲金鈴撞響,。隨著胡曲的一次次快速轉調(diào),數(shù)名通身火紅紗衣的女子帶著輕快的步伐接連登殿。
都說胡舞不似漢舞般莊穆鏗鏘,,天性奔放的她們在大殿中央輕巧旋扭,,時而作環(huán)繞變換,時而作蓮瓣開合,。本就輕巧歡快的舞風,,在緊湊的胡音搭配下,教人眼花繚亂,。
尤其是為首的領舞者,,朱紗遮面,單單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眼,,嫵媚傳情,。她的舞姿更是出眾,小腹大膽地袒露在外,,那完美的身材燎人心魄,。纖細腰肢隨著舞蹈的動作扭動著,每一寸皮膚都極盡細膩光滑,,全然不似傳聞中粗糙鄙陋的塞外女子,。
一顰一笑,妖嬈到了極致,。
曲終了,。
匈奴舞姬從女伴們的簇擁中款款走出,對著御座盈盈一拜,。
皇帝撫掌,,連拍三響,贊聲:“曼妙無雙,?!?p> 何止曼妙,簡直傾國傾城,。席上的王始暗自感嘆,。即便上一世同樣在國宴之上她已經(jīng)見過一次了,可再看時,,仍要不由自主地夸贊一番,。
她心知下一刻,太子便會出言挑釁,,繼而在眾人的推搡間,,這位舞姬將會被賜給拓跋邕為侍妾。
可不知怎么了,,想到這里,,王始心中竟有一絲道不清緣由的失落。
如果今夜她能成功救出皇太后,放拓跋邕母子出逃,,那么這位舞姬又將何去何從,?拓跋邕會帶著她遠走高飛嗎?
她正如是想著,,耳畔便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父皇容稟,”魏琰自席上起身,,朝皇帝恭敬行過禮,,他連舞姬都沒正眼瞧過,,漫漫道:“胡女舞姿絕世,,兒子心生歡喜。斗膽向父皇求一恩典,?!?p> 所有人的目光齊聚在這位不大引人注意的太子身上,都知道一貫低調(diào)的太子這回葫蘆里又要賣什么藥,。
皇帝沒有制止的意思,。
“東宮百無聊賴,想請父皇將這胡女賜予太子保林,,以作取樂玩物,。”魏琰握起案上的酒樽,,正對赫連暢:“使者意下如何,?”
太子此話出口,可謂是大快人心,。
誰都知道太子保林彩云是宮婢出身,,匈奴貢女,賜給媵妾為玩物,,也算“物盡其用”了,。
赫連暢連連干笑,順勢也抄起酒樽,,舉過頭頂朝太子一敬,,而后樽倒酒灑,盡數(shù)灑在案前玉磚上,。
皇帝身側默不作聲的貴妃也笑了,,卻與群臣笑的對象不同。她把玩著腕上的金釧,,語氣慢悠悠地,,卻是字句逼迫不留情面:“太子不妨直說要將這胡女納為妾室。到底媵婢也好,玩物也罷,,討得男主喜好了,,都是一樣的封妃作嬪?!?p> 這下,,不僅是魏琰和彩云的臉色難看,就連皇帝另一側的司馬昭儀臉上都掛不住了,。
一石三鳥,。
魏琰很快恢復神情,反而迎難而上,,面朝貴妃謙恭示好:“貴妃一向深得父皇恩寵,,目光見地之高,果然一針見血,?!?p> 未及眾人反應,他又轉對皇帝,,起了個大大的轉折:“不過媵妾雖卑,,卻也是我漢家良女。兒子心中向來洞明,,胡狄外邦之人,,不識禮節(jié),難登大雅之堂,,更別說宜其室家,,配為妻妾了?!?p> “太子驍勇善戰(zhàn),,”突然,另一側角落里響起了低沉沙啞的渾厚嗓音,。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拓跋邕自斟一壺美酒,笑了笑:“兵敗匈奴在先,,滿眼所見都是首級斷臂,,自然覺得這位女子上不得臺面?!?p> 魏琰橫眉望去:“哦,?那么如燕王所見,這位女子如何,?”
面對咄咄逼人的問題,,拓跋邕又斟一杯酒,,仰面倒入口中,表情漠然:“不知,?!?p> 得此答復,魏琰失聲笑道:“我還以為燕王是看上了這胡女,,原來不盡然,。”
本以為話題間的爭鋒到此為止,,眾人也將視線重新投向帝王,,卻不想拓跋邕似乎并沒有輕易放下的意思,只見他舉起掌中酒,,目光略略掃過殿下群臣,,在王始的身上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間,轉向魏琰坦然一笑:
“美則美矣,,可惜我早已心有所屬,?!?p> =======================
“左夫人宇文氏,,諱鳶。胡名曰‘明胡’,,匈奴右部帥宇文鶴妹也,。晉征和年,以貢女來朝,,賜高祖,。時為燕王侍妾?!?p> ——《周書·后妃列傳其三·宇文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