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陵城向南十里,東夏軍隊駐扎處,主將營帳,。
“非池,自我們受命以來,時間已過了三月有余,,在這期間我們共和北康軍隊戰(zhàn)了十七次,,大部分城池已經(jīng)收回,如今只差這眼前的安陵城了,。只是……”
“出了什么岔子,?”江非池書寫的動作略一停頓。
“非池,,咱們的糧草跟不上了,。”
“怎么回事,?”
“新一批糧草本該七日前就到軍營,,可至今也沒有一丁點兒糧草的消息,肯定又是那**臣故意刁難,,把咱們的糧草扣在路上了,。”
聽到這里,,江非池目光暗了幾分,,他擱下毛筆,沉吟片刻后道,,“潯州城里的糧倉有糧食,,勿塵你去和知府大人打個商量,暫且先借出幾日的口糧來,?!?p> “是?!崩钗饓m領(lǐng)了命令,,即刻出去準備了。
“江非池,!”李勿塵正好和風風火火趕來的宋卿遇上,,心里暗叫不好,,非池這次又有新麻煩了。
江非池看向沖進來的宋卿,,“有事,?”
“有事!”宋卿將聲音提高了兩個度,,明明白白地表現(xiàn)出她的不滿和氣惱,。
“說?!苯浅啬樕喜懖惑@,,繼續(xù)提筆寫著戰(zhàn)報。
“江非池,,你為何不允我上戰(zhàn)場,?”
“宋卿,我不管你在家時是如何囂張的,,到了軍中,,就要收了你那些驕縱出來的壞習慣,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明白嗎,?”江非池換上一張黑臉,厲聲喝道,。
宋卿不過還是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此番情境下氣焰一下被滅了大半,,聲音也低軟了下去,,“圣上允準了我上前線殺敵……”
江非池見狀,知道威懾有了作用,,于是緩和了語氣勸她,,“咱們的將士也不是個個都要上戰(zhàn)場的。你看啊,,你在軍營住了這些日子,,是不是見到過負責伙食的將士、負責馬匹的將士,、掌管兵器的將士,?”
宋卿的大眼睛望著江非池,跟著他的每一個疑問句點頭,。
江非池接著說,,“你以為我讓你管理馬匹是低估了你嗎?”
宋卿接著點頭,。
“我知道你自小就讀兵書練武藝,,比我軍營中的大多數(shù)將領(lǐng)都厲害……”
“可這是最后一場仗,,之后我就再也沒機會上戰(zhàn)場了?!?p> “好,,”江非池扶額,無奈做了讓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到時候你只能在我身側(cè)乖乖待著,不許亂跑,?!?p> “這還差不多?!彼吻鋼P起下巴嬌蠻一笑,,得到滿意的答案后便甩著辮子走了。
江非池見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視野之外,,終于松了一口氣,,癱倒在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假寐,。這姑娘太難纏了,,跟她說一次話真是比行軍打仗都累啊。
三月前,,江非池剛把軍隊帶到前線就接到了圣喻,,說是當今圣上派了一員小將前來助陣,讓他心里有個打算,。他本沒把這當一回事,,不過就是像從前一樣,把某個世家大族的子弟送到邊疆,,熬上一年半載的,,回京后便算有了功績,日后升官加爵什么的也都有了名頭,。
只是這小將到了之后,,真真地讓一應(yīng)將士都瞠目結(jié)舌了一把。
那日,,宋卿獨身一人騎著駿馬進了軍營,。一人一馬,紅衣颯爽,,在澄藍的天空下顯得顧盼生輝,、光彩照人,江非池還是頭一次見這么明亮的女子。
宋卿甫一見到他,,就從馬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他面前問,“你是江非池嗎,?”
如果說江非池對宋卿的第一印象是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那么宋卿說的第一句話,就相當于一錘子敲碎了這塊水晶,。
二十四年來,,頭一次有人直呼他的名諱。無禮,,實在無禮,。
江非池照著往常的規(guī)矩,給她安排了住處和職務(wù),。只是這女子實在嬌氣,,每隔幾日就要來找他一次,提些生活上的瑣碎要求,。每日操心軍營里的一概事由已經(jīng)夠疲累的了,,他還要抽出時間來幫宋卿解決那些洗頭洗澡的問題,因而江非池現(xiàn)在惱極了這個小姑娘,。偶爾在軍營里遇上都要遠遠避開,,唯恐她又要提什么新的要求。
但她畢竟是宋家的兒女,。宋家世代將門,,在朝中極有威望。宋卿除了性格嬌氣些外,,文韜,、武略等諸方面皆如宋家兒女一樣出色,幾乎處處優(yōu)于別人,,贏得了不少將領(lǐng)的欽佩。
只是,,宋家這一輩只有她一個女兒,,不知家里怎會舍得讓她到這里來,難道也是為了功績嗎,?
【二】
幾日后,,宋卿又來了。
江非池正寫著書信,,眼角余光瞥見她的身影,,手微微一顫,一滴墨滴下來,,在紙上凝了個疙瘩,,這頁紙算是廢了,。
“什么事?”他抬起頭來看她,。
宋卿只是站在那里,,低頭盯著她的腳尖,一句話也不說,。
江非池皺了眉頭,,“究竟什么事,今天很忙,?!?p> 宋卿抬起頭來,臉頰紅紅的,,讓江非池十分有理由懷疑她是在蒸籠里轉(zhuǎn)了一圈后才來的,。
“聽說,聽說,,太子殿下來信了……”聲音到了最后已是囁喏,,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張揚。
江非池世事見得多了,,自然明了這小姑娘的心思,。
“對?!彼室獠徽f信里的內(nèi)容,,存心要氣她一氣。
“信里說了什么,?”宋卿望著他,,眼睛里滿是殷切。
江非池見她如此,,倒覺得有些愧疚,,自己怎么這小姑娘較起勁兒來了。
“太子殿下知道兩軍即將開戰(zhàn),,特意來信鼓舞士氣,。”他看著宋卿眼里的光忽明忽暗,,心里不忍,,遂拿起書案一側(cè)的信件遞給她,“要看嗎,?”
宋卿怯怯接過去,,手指微微抖著拆開信封,逐字逐句認真讀完,眼睛也隨之一點一點暗下去,,像是快要燃盡的蠟燭,。
這一切都落在了江非池眼中。
“沒了嗎,?”宋卿把信還給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問了一句。
“沒了,?!?p> “哦?!彼吻涞拖骂^,,如一只斗敗的公雞,怏怏地走了出去,。
“你怎么欺負人家了,?”李勿塵剛好進來,難得見宋卿這般悶悶不樂,,心生疑惑,,隨口問了一句。
“我哪兒敢欺負她啊,,她不給我找麻煩就萬幸了,。”江非池裝作自然地回答,,“她聽說太子殿下來信了,,于是過來問我信里寫了什么。這不,,看完后就這樣了,。”
“倒是聽說過她跟太子有些糾葛,?!?p> “空口無憑的事情,不要亂說,?!?p> “當真不想知道?”李勿塵沖他眨一眨眼,,“這些日子你可是對她很上心呢?!?p> 江非池心下一凜,,打翻了筆筒。
“我是怕她萬一出了什么岔子,還得給我添麻煩不是,?!苯忉尩厣n白無力。
“宋家這一輩里只有宋卿一個女兒,,因此一家人寵她寵得不行,,這姑娘從小就沒吃過什么苦頭??伤矚g誰不好,,非喜歡上了東宮那位,人家不愿意她就去求圣上,。圣上說了,,待她立了軍功回去便給她賜婚,這不就給打發(fā)到咱這兒來了嘛,?!?p> 江非池笑笑,“怪不得總吵著要上戰(zhàn)場,?!?p> “這姑娘也是傻,那太子妃早就立了,,怎么可能輕易更改,?縱使她真的立了軍功回去……”
“好了,這些皇家的事情,,與我們又有何干呢,?”江非池聽得心中憤懣,實在不想再去深究,,“勿塵,,你去看看伙房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給宋卿送些過去,,順便看看她怎么樣了,。”
李勿塵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你怎么不自己去?”而后風一般溜了出去,。
江非池翻開手邊一本冊子,,那是宋卿昨日給他的。這姑娘有自己獨有的做事方式,,她給每一匹戰(zhàn)馬都編了號,,以便記錄下它們每日的情況,,比如吃了多少草料、情緒如何,、是否適合上戰(zhàn)場之類的,。
都說字如其人,宋卿這一手鋒芒畢露的行書,,就恰如她驕橫恣肆的性格,。無論是字還是人,都是女兒家里少有的,。她不是可以任人操控的提線木偶,,而是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劍,不光看著危險,,若是使不好還會傷了自己,。
太子不愿意娶她,確實是有道理的,。
【三】
江非池回到營帳后,,直接躺倒在了床上。
今早一番苦戰(zhàn)過后,,他們終于攻下了安陵城,,之后他又如同打了雞血般將諸多后續(xù)事宜一一處理好,其實早已疲憊不堪了,。
如今回了營帳,,他也不再需要做誰的精神信仰,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躺了許久后,,江非池起身打算卸掉盔甲,余光瞥見枕邊的那本冊子,,于是又想起宋卿來,,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他拿了酒去尋宋卿,,可到了宋卿營帳外又猶豫了起來,,訕訕然打算回去,甫一轉(zhuǎn)身便看到了她的手下,,忙問道,,“宋將軍怎么樣了?”
“宋將軍自回來后就一直呆在營帳里,,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呆坐著?!?p> “好,,”江非池點點頭,,“好生休息,明日準備進城,。”
“是,?!?p> “你來做什么?”江非池一轉(zhuǎn)頭,,就見宋卿正站在營帳門口,。
他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聽得宋卿說,,“進來吧,。”
江非池跟著她進了營帳,,把酒壇放在桌上,,故作輕松地問她,“喝酒嗎,?”
“軍營之內(nèi)禁止飲酒,,將軍忘了么?”宋卿笑得疲憊,,臉上是止不住的苦痛,。
“走吧?!苯浅刈哌^去握住她的手腕,,帶她出了營帳。
“去哪兒,?”
“去一個能讓你不這么難過的地方,。”江非池的聲音在黑夜里顯得無比清亮空曠,。
數(shù)個時辰之前,,兩軍對決的戰(zhàn)場。
戰(zhàn)旗獵獵作響,,隨風而來的細小沙土差點迷住宋卿的眼睛,,她只好瞇起眼睛來觀察眼前的敵軍。宋卿從沒經(jīng)歷過這場面,,心里發(fā)憷,,但還是故作鎮(zhèn)靜地挺直了脊背。別害怕啊宋卿,,你可是京城里身手最好的姑娘,,別怕,。
然而,這份難得的鎮(zhèn)靜在戰(zhàn)鼓聲音響起后消失殆盡,。
四周都是人,,到處都是血。
宋卿的手抖得厲害,,似乎要握不住那柄失了光澤的長劍,,一時間好像有無數(shù)小蛇爬上背脊,帶來陣陣寒意,?;鞈?zhàn)中江非池早已不見了蹤影,她也沒了什么傲氣,,只剩下恐懼驚慌籠罩在周圍,。
宋卿正不知所措,忽然間前胸一緊,,她被敵方將領(lǐng)的長槍槍挑下馬,,重重摔在地上。如云銀甲上沾了黃土,,掩去了傲人光澤,。見那人的槍尖迎面逼來,宋卿下意識間揮劍去擋,,堪堪躲過一劫,,又側(cè)過身子把長劍逆著槍柄送過去,霎時間長劍刺入那人胸膛,。
在那一刻,,宋卿感覺時間仿佛變得慢了,那人臉上的不甘,、眷戀,、無奈和擔憂,她看得一清二楚,。
暗紅的鮮血飛濺到她身上,,宋卿猛地打了個哆嗦,身體發(fā)軟癱倒在地,。江非池在不遠處發(fā)覺她的異常,,匆忙解決掉眼前的敵人,騎馬趕來把宋卿帶到后方,,命人將她帶回軍營,。
之后,就是剛才那番情景了,。
【四】
江非池把馬的韁繩遞給她,,“試過在草原上馳騁嗎,?迎著風向前,什么煩心事都會被吹散的,。草原廣闊,,容得下你所有的煩惱?!?p> 宋卿眼神木然,,從他手里接過韁繩,上馬遠去了,。
江非池立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烏發(fā)長至腰間迎風而起,,背脊挺得筆直,,在夜色里竟有一種孤傲王者的姿態(tài)。
恍惚間,,宋卿已經(jīng)回到了這里,,她解了披風鋪在草地上,抱膝坐下,。
“江非池,,你說他會不會怪我?”
“他既已決定上戰(zhàn)場,,就應(yīng)當明白會有這樣的結(jié)果,。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錯的是人的欲望,。沒有人喜歡戰(zhàn)爭,一切都是迫不得已,?!?p> “能讓我靠會兒嗎?”
江非池坐到宋卿身側(cè),,任由著她靠在自己肩上,。
起初宋卿是嚎啕大哭,之后轉(zhuǎn)為小聲地嗚咽,,最后大抵是累了罷,,只剩下眼淚默默流下來。
“戰(zhàn)場上的事本來就是瞬息萬變,,不是……”
“江非池,,”宋卿打斷了他的話,“說點兒別的吧,?!?p> “好,,說點兒開心的。那就說一說,,我喜歡的那個姑娘…………
此時明亮的星子綴滿了夜空,,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一幕。夜風不算太涼,,吹過臉頰十分舒適,,遠處有幾只螢火蟲,在黑暗里發(fā)著醒目的瑩綠色微光,。
【五】
江非池是被一陣寒意驚醒的,。黎明時候的冷風侵入大腦,好像在里面惡戰(zhàn)了一場似的,,他的太陽穴痛得難受,。
他身上蓋著一件披風,而宋卿,,早已不見了影蹤,。江非池心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yù)感,他匆忙上馬往大營趕,,宋卿不在她的營帳里,,她的馬也消失了,她去哪兒了,?
他枕邊那本冊子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書信。
“江非池,,見字如面,。
想來你看到這些句子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回京的路上了,,天色破曉之時的草原應(yīng)該很美,,你記得看一看,權(quán)當是我謝謝你給我肩膀靠了,。既然安陵已經(jīng)收回,,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總之有你主持善后工作,,我安心,。關(guān)于馬匹的事情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不必擔心,。
來到軍隊的這三個月里,,我明白了兩件事情:一件關(guān)于放下,一件關(guān)于戰(zhàn)爭。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十二歲那年的花朝節(jié),。那日見他白衣玉冠立于樹下,也不知為何,,我就動了心,。
他和哥哥是好友,因此哥哥來邊關(guān)歷練前委托了他照顧我,,于是他便做了我三年的哥哥,。他陪我過生日、教我畫畫,、聽我說許許多多無聊的話……總之,,有一個你喜歡的人陪著你,時時刻刻都很開心,。
他說可以為我做任何事情,,除了娶我。
我不甘心,,所以去求圣上。圣上允了我,,若我在前線立下戰(zhàn)功,,他就為我和太子賜婚。所以我才一心想著上戰(zhàn)場殺敵立功,??赡侨湛催^他的信后我明白了,既然他不喜歡我,,那我求來這道圣旨又有何用,?還不如不再打擾他,讓他和自己喜歡的姑娘廝守一生,。
仔細算一算,,我到京城的日子大概就是他大婚那天了,如果能夠再見一面,,我一定要給他我最真摯的祝福,。
戰(zhàn)爭不是兒戲,這是我明白的第二件事,。
當我真正在戰(zhàn)場上待過之后,,我才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什么是戰(zhàn)爭。戰(zhàn)爭不是用來換取縹緲名利的籌碼,,它是真真切切的傷口,、流血、犧牲。戰(zhàn)爭讓人流離失所,、讓人家破人亡,,它如同地獄里的厲鬼一樣面目可憎。
我恥于自己為了一己私欲要取走他人性命的想法,,那些人或許是妻子的夫君,、或許是孩子的父親,沒有戰(zhàn)爭的時候,,他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誰也沒有錯,錯的是人心,。
還有,,謝謝你昨天在戰(zhàn)場上救我??傮w而言,,你這個人除了脾氣有些差外,其它地方還是不錯的,,能力又強,、相貌又好,以后肯定會是一個好姑娘的如意郎君,。
那本冊子我?guī)ё吡?,畢竟在軍營呆了三個月,留作紀念,。
從前我太驕縱,,總是給你添麻煩,對不起,。
祝安好,。”
宋卿走后,,江非池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般的日子,,只是再無人在他耳邊日日聒噪,他反倒不習慣了,。太過安靜總是會使人胡思亂想,。
每當失落再次籠罩上心頭之時,他會出去散一會兒步,,有時候他走到馬廄,,那些宋卿照管過的戰(zhàn)馬眼神幽怨,似乎在責問他為什么不把宋卿追回來,。
江非池無奈一笑,,“若是早知道會喜歡上,就不對她那么兇了。還真的,,有些后悔,。”
【六】
一月后,,宋卿再次出現(xiàn)在了安陵城,。
“你既已跟圣上請辭,現(xiàn)在身上沒了公職,,自然不能再在軍營里待著了,。先暫時在客棧住下,待我尋到別的住處再搬也不遲,?!苯浅貛吻溥M了房間,把她的行李放下,,又倒了杯茶給她,。
“嗯?!彼吻涔具斯具搜氏虏杷?,而后直接朝著床的方向走去,撲通一聲倒在床上,。
“我讓他們喂好你的馬,,不開心的話就出去走走。草原廣闊,,容得下你所有的煩惱,?!?p> “你怎么還是這句話,。”宋卿翻了個身,,嘟囔了這么一句,。
江非池還想說些什么,卻見她閉上了眼睛,,呼吸慢了下來,,顯然是快要睡著了。于是不再作聲,,脫下宋卿落滿灰塵的鞋子,,拉過棉被來給她蓋上,之后便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叮囑好小二好生照顧著后,,他便回了軍營。
待到傍晚他再來時,宋卿依舊在睡,,江非池就坐在一旁,,安靜地看宋卿的睡顏,看著看著就出神了,。宋卿醒時,,看到的就是他這幅出神的模樣,雖然江非池手里染了頗多鮮血,,可你仍然無法在他身上看到一點暴戾之氣,,反倒是會給你一種溫潤如玉的感覺。她輕輕笑起來,,這人,,似乎還不錯。
只是太晚了,。
江非池回過神來,,看著她的笑顏,依舊如初見時那般明亮耀眼,,只是里面似乎還潛藏了許多別的東西,,他讀不懂。
江非池在安陵城里賃下一處宅子,,宋卿就在那里住了下來,,日日等他歸家、為他洗手作羹湯,。傍晚時兩人會騎馬出城,,找一個地方并肩坐下,看深夜繁星,、賞凌晨朝霞,。
什么諾言也沒有許下,兩個人就這么默默地陪著彼此,。
這段日子讓江非池畢生難忘,,他甚至感覺,兩人是已經(jīng)成親很久的小夫妻,,就這么過著平淡悠閑的日子,。
直到宋卿再次消失,再次留下一封書信,。
“江非池,,展信佳。
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沒有人喜歡戰(zhàn)爭,。你還記得嗎,?
現(xiàn)在好了,圣上決定同東夏和親,,故而之后幾十年里,,不會再有大的戰(zhàn)爭了。百姓,、將士和你,,就都不必再為性命擔憂了。在這里與你告別,,多謝你這段時日的照顧,。
三日后,我就該去北康了,。
其實我并不愿接這個安平公主的名號,,可他允了宋家世代榮耀,我既享了家族給我的一切,,自然也要為家族做些事情,。
若有來生,倘若有來生……罷了,。
望安好,。”
江非池讀完,,將信紙緊緊攥在手心里,,久坐不語。
【七】
黃沙漫漫,、殘陽似血,,火紅的晚霞染了半邊天空,連帶著空氣也有了幾分橘色,。眼前的景致江非池已經(jīng)看過千百遍,,此次卻別有一番凄涼悲壯之感。
他立在城墻上,,注視著長長的送親隊伍走遠,,眼神凝重,。
送了宋卿出嫁后,,他也要帶領(lǐng)軍隊歸京了,日后兩人一南一北,,怕是再也不能相見,。
江非池心中苦痛,心臟上每一塊肌肉都在劇烈抽動,,這痛苦像是在黑暗里不停地墮落,,沒有止境,。等待疼痛消失的時間,比他受的每一次傷都要難捱,。
只是此時他還不知,,待白晝落幕后,宋卿與他就是一陰一陽的距離,,永遠地失去了見面的可能性,。
安陵以北二十里的一片樹林里,和親的一干人等,,盡數(shù)被殺,。
東夏悔婚了。三日前,,東夏的攝政王發(fā)動兵變,,奪取了皇權(quán)。這位攝政王脾氣火爆,,不愿和,,寧愿折損兵馬也要再戰(zhàn)下去。
宋卿可憐,,驕傲肆意了十幾年,,最后卻淪為了這么一件政治上的犧牲品。
次日,。
江非池接下對面那人扔過來的披風,,大紅錦緞上的刺繡華麗莊重,是他見過的最好的繡品,。唯一可惜的是上面暈了幾處暗紅色血跡,。
他記得,這是宋卿出嫁那日穿的嫁衣,。
“你們的皇帝真是愚蠢,,竟在接連取勝之際提出和親,不僅賠了一個美人,,還搭進來了數(shù)不盡的金錢糧食,!你們的王朝,根基都已經(jīng)腐爛了,,還妄想什么安平,!”
新的君主派來了新的將領(lǐng),重新集結(jié)了軍隊,,想要同從前那樣,,接連攻下十幾座城池,甚至覆滅東夏,。
“宋卿……”江非池仰頭忍下眼淚,,拔劍出鞘,,“我東夏為將士不再流血、為百姓平安和樂,,提出和親以求得邊疆安寧,。卻怎料他北康背信棄義,竟將……竟將前去和親的一行人盡數(shù)屠殺,!此番侮辱,,我東夏兒郎怎能忍下?,!”
“不能忍,!”
“殺!”
天弘二十三年,,東夏軍隊于安陵大敗北康,。此戰(zhàn)中東夏將士如有神助,死傷不過三千,,堪稱奇戰(zhàn),。主將江非池浴血奮戰(zhàn),殺敵無數(shù),,最終因體力不支倒下,。
【八】
“勿塵,你想啊,,宋卿長劍使得極好,、又聰慧過人,她肯定逃脫了,,對吧,?你說會不會,是她受了傷一時回不來了,,?。课揖蜁呵以诎擦曜鲞@個守城將軍,,等她……對了,,你回京后幫我照顧好詩羽……”
李勿塵奉旨回京擔任羽林軍將軍,明日就要啟程,,江非池找了家小酒館為他送行,,喝醉之后他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地嘀咕著這幾句話。
那天他們?nèi)に陀H一行人的尸體,,出乎意料沒有找到宋卿?,F(xiàn)場有打斗的痕跡和宋卿那把長劍的劍鞘,,讓江非池堅定不移地相信,,宋卿定是與敵人纏斗過一番后逃了,,她還活著。
李勿塵起身推開窗戶,,西方的晚霞依舊火紅,,恰好呼應(yīng)上桌上包袱里露出的紅色錦緞一角。那件披風被江非池洗凈塵土血跡后,,就一直隨身帶在身上,,也算是他的一個念想。
風吹進來,,掀起包袱露出上面繡的晚霞,,一如宋卿離開那日天邊的顏色。
那人,,早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