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她的八十年代(完)
春妮的愛情開始在85年,,那時她高中剛剛畢業(yè),,高考沒考上大學(xué),暫時留在上海紡織廠,,一邊上班一邊準(zhǔn)備再戰(zhàn),。
這時的她只有十九歲,情竇初開,周圍的女同事都是入對出雙,,每天和戀人散步,,逛街,看電影,。
只有她一個人留在宿舍讀書,。
春妮的父親是一個鄉(xiāng)村老教師,在鎮(zhèn)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她父親眼中,,八十年代是垮掉的一代,每個人都活的不切實際,,追求縹緲無用的理想,。
他禁止春妮接觸那些穿著喇叭褲戴著蛤蟆鏡的男孩,禁止她去電影院和錄像廳,,同樣禁止她穿短袖短褲,,禁止她嘗試一切外來的東西。
可見識過外面世界大好風(fēng)景的春妮怎么會如她父親的愿,。
春節(jié),,穿著A字裙搭配墨鏡絲襪禮帽和高跟鞋的春妮被她父親趕出了家門。
那時的她只覺得天下大有可為,,頭也不回的返回了上海,。
緊接著,她又違背了她父親的愿望,,她談了一個穿著喇叭褲戴蛤蟆鏡的男朋友,。
那個男人是一個很高很帥的男人,春妮從鄉(xiāng)下返回城里時,,那個男人開著貨車停在路邊,,搭了她一程。
他們在車上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天,,從聊天中,,這個男人說起自己高中沒畢業(yè)就出來跑運輸。
“哥,,跑運輸難嗎,?”春妮好奇的問道。
那個男人從車后座拿出一把大砍刀,,說道:“這個年代就這樣,經(jīng)常遇到車匪路霸,。我在車?yán)锓胖罂车?,還有撬棍什么的,遇到不對勁就準(zhǔn)備開打。有時候看到對方只圖財不害命的,,就破財消災(zāi),。看到對方要害人的,,那就只能豁出去了,。”
他接著說起,,跑運輸經(jīng)常遇到的事,。
又說,夜里開車的時候,,經(jīng)常遇到一些婦女,,披頭散發(fā)的坐在公路中間,最開始他們沒經(jīng)驗,,就會停車下來查看情況,。結(jié)果兩邊忽然冒出來一大群人,就把車上的東西給搶了,。后來他們開大車的都有經(jīng)驗了,,夜里再遇到這種事,都是直接對著人開過去,。
這招不能使了,,那些攔路搶劫的人,開始在路上擺釘耙,,把大樹砍倒橫在路上,。碰到這樣的情況,他們也只能認(rèn)倒霉,。沖不過去,,搶就搶吧,裝個慫賣個乖,,只圖個人沒事就行,。
男人一邊抽著煙,一邊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著,。
春妮早就已經(jīng)聽得星星眼,,她覺得這就是自己追求的生活。
那種刺激,,狂野,,不平凡的生活。
這時的春妮整個人都沉浸在自由主義的熏陶之中,,她迫切的想擺脫現(xiàn)在百無聊賴的生活,。
這個男人滿足了她一切的幻想,,他讀過書,懂得海子和北島,。他強壯,,堅毅,成熟,。他懂得她所需要的一切,。
自然而然的,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很難承受的住,,一個時髦而漂亮的女人的誘惑,,兩個人沒有任何的承諾的在一起。
那個男人依舊會經(jīng)常跑周圍縣城的運輸,,偶爾得閑時在上海和她短暫的相聚,。
春妮掛著紡織廠的工作,經(jīng)常和曾經(jīng)的同學(xué)出去鬼混,,當(dāng)初的那一群人,,都經(jīng)歷了生活的打擊,也體會到了八十年代,,并不是他們的時代,。
他們笑著,哭著,,醉著,,擁抱著,攙扶著,,用激烈的方式來表達(dá)對這個時代的憤怒,。
那個男人是在派出所把她接出去的,春妮沒有通知自己的家人,,她回到紡織廠才知道,,自己因為無故曠工已經(jīng)被開除了。
春妮逐漸冷靜了下來,,一邊打著零工,,一邊在上海安置了下來,她搬到了一家正在建設(shè)的福利院旁邊,,閑暇時會去幫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院長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他會記下來每一個來出力的好心人,。
那個男人來的次數(shù)逐漸少了起來,,而春妮的肚子越來越大,她沒有去醫(yī)院,,當(dāng)她例假來晚了時,,她就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
“對不起,?!?p> 那個男人僅僅只丟了這三個字,便甩開她的手開著車離開了,。
春妮絕望的看著消失在夜色中的貨車,,無奈的回到了農(nóng)村的老家。
“孩子是誰的,!”
她父親拿著扁擔(dān),,瞪著牛鈴大的眼睛看著她。
“不知道,?!彼龘u搖頭,說起來挺可笑的,,相處了那么多的日子,,她甚至都沒有問過他的姓名。
“你……”
她父親指著她,,臉色憋的通紅,,一口氣沒上來,猛地倒了下去,。
她父親的下葬的時候,,她一身白衣的坐在屋里守靈。
那時候的王太婆還是一個風(fēng)姿猶存的中年女人,,她陪在春妮身旁,,一遍一遍的催促道:“打了吧,打了吧,,妮兒啊,,這就是個孽種,你留著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p> 春妮只是搖搖頭,溫柔的摸著肚子,,說:“姨,,你不用勸我了,我想留著他,,把他養(yǎng)大,。”
“你帶著個拖油瓶,,以后連個男人找不著,?!蓖跆藕掼F不成鋼的說道。
春妮并沒有理她,。
后來的日子,,春妮的肚子越來越大,生活逐漸不能自理,,她母親心中憋的難受,,整日以淚洗面。
八五年十一月份,,春妮成功生下了一個男孩,。
春妮母親在菜地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手中的水桶掉到了地上,,她躺在綠油油的白菜地里,,再也沒有站起來。
春妮處理好了她母親的后事,,帶著孩子住在家里的老房子里,。
她本想一個人安安生生的照顧孩子長大。
“就是這個妮,,氣死了自己的爺,,又氣死了自己的娘!”
“聽說她挺著大肚子回來的,!”
“孽種,!孽種!”
“別說了,,她出來了,!”
在一個充滿惡意的地方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花呢?
結(jié)果是毫無疑問的,,罪惡的角落必將產(chǎn)生惡之花,。
春妮帶著孩子又回到了上海,她沒有任何收入,,也沒法兼顧孩子和工作,。
周圍的鄰居可憐她的境遇,想幫她介紹對象,,可人家一聽說她帶著孩子,,紛紛搖著頭離開。
春妮為數(shù)不多的積蓄很快花完了,,家里該賣的也賣光了,。
1985年12月25日
西方的圣誕節(jié)
春妮早早起床,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飯,。
她從衣柜深處翻出了很久沒穿過的A字裙,、墨鏡,、絲襪、禮帽和高跟鞋,。
她照著鏡子一件一件的穿好,,整理好,把帽子墊在孩子身子底下,,方便自己抱著,。
趁著凌晨滿是霧氣
春妮抱著孩子跑到了黃浦江旁邊,
從清晨到中午
春妮久久的凝視著奔流不息的江水,。
“哇哇哇!,!”
孩子的哭聲把她喚醒,,她溫柔的搖晃著嬰兒,讓他慢慢陷入熟睡,。
她看了一眼黃浦江水,,又看了一眼在自己懷中熟睡的嬰兒。
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去,。
她雖然已經(jīng)走到了山窮水盡,但實在不舍得讓自己堅持生下來的生命隨著自己結(jié)束,。
回去的路上,,路過福利院。
春妮溫柔的看著依然沉浸在睡夢中的嬰兒,。
“多可愛啊,,我甚至來不及給你起名字?!?p> 春妮喃喃的說道,,“我多么希望能陪著你長大,看著你學(xué)會說話,,走路,,和別的小朋友玩耍。我多么希望能看著結(jié)婚,,生子,,慢慢老去,過著與我完全不同的人生,?!?p> 春妮看著門口尚未掛上的福利院牌子,把嬰兒放在牌子旁邊,,轉(zhuǎn)身離去,。
“孩子,,這一刻的我是多么希望能結(jié)束自己的人生,讓自己不必這么疲憊的生活,。
可是我不能帶你一起走,。
和你在一起的我是如此軟弱,甚至連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
孩子,,我離開了,也可能會不再存在,。
不
你還是當(dāng)我從未存在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