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一)
阿梧知道自己在做夢,。
夢里馬車噠噠,,長恨月和她一起趕著馬車,,馬車?yán)镒Ⅲ蕖?p> 長恨月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兒,,她撩起簾子想看看阿筠的樣子。
而簾子被撩起來后,,馬車?yán)镒淖兂闪祟欀鸷挖w嫣然,,阿梧突然哭了出來。
畫面一轉(zhuǎn),,和她一起趕車的師父變成了要?dú)⑺娜f山樓宗主,劍已經(jīng)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大叫著顧逐,,只覺得渾身血液凝固,她看到自己脖頸間的血噴了出來,。
猛然睜開眼睛,,入目是一處車頂。耳邊馬蹄聲噠噠,,車雖然在晃動,,她卻感覺不到顛簸。
“你總算是醒了,?!?p> 阿梧想看看是誰在說話,渾身卻疼得如同散架了一般,。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將她扶了起來,,又給她后背塞了軟墊。
她木然地靠在軟墊上,,只覺得自己像吊著半口氣的廢人一樣,,連呼吸間胸口都疼得要炸開。
見面前的人是依莫笑,,她艱難地將眉頭意思性的往中間擠了擠,,算是蹙眉了。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會傷得那么重,,而且差點(diǎn)被淹死?!?p> 依莫笑坐在馬車前頭,,馬車足夠大,算是同她保持了距離,。
阿梧似乎沒想到自己還能活下來,,默然的沒有回答。
依莫笑笑了笑,,“少閣主大喜,,我有事遲了,,趕過去時,剛好撈到了你,。你渾身都是劍傷,,而且心脈受損,經(jīng)氣逆行,,還有點(diǎn)走火入魔的樣子,。”
萬山樓宗主死前朝著自己胸口拍了一掌,,阿梧也著實(shí)挨了一掌,。
要不是她死死鎖住了對方的脖頸讓他沒使出全力,可能當(dāng)時心脈直接就斷了,,依莫笑撈起來的也只是她的尸體了,。
“現(xiàn)在是要去哪里?”阿梧萬難一般從嘴里擠出一句話,。
“長淵廣陵,,依家?!币滥戳斯创?,“你命我可是費(fèi)勁心機(jī)救回來了,且以后都要用藥吊著命,,慢慢養(yǎng)著身子,。”
依莫笑看了看阿梧,,見她面上沒有太多情緒,,繼續(xù)說道,“眼下你孤身一人,,除了依家,,無處可去了?!?p> “你派人幫我找找我?guī)煾?,他在爾雅雪域。以后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卑⑽嗫粗滥Γ路饝┣笠话?。
“若是依家嫡女,,我以前在所不辭,若是一條賤命,,我可不稀罕,?!币滥粗樌锉M是玩味的笑,。
“好,。”阿梧回答得很干脆,,只是仰頭呆呆地看著,,眼神里空蕩蕩的。
“照顧好玥小姐,?!币滥﹂_門下了馬車,兩個十六七歲大的侍女應(yīng)聲上了馬車,。
阿梧眼睛一閉,滑落下幾滴淚來,。
眼下的自己,,孑孓一人,狼狽得如同喪家之犬,。如今她的樣子,,不要說去找長恨月,只怕人還沒去到爾雅雪域就死在半道了,。
兩個侍女跪坐著,,其中一個挪到她身邊,用手里的帕子將她臉上的淚水擦掉,,“玥小姐還在病中,,落淚傷身?!?p> 帕子是干臭的粗布,,劃得她的臉生疼。
她睜開眼看著那個丫鬟,,似乎是有些不解,。
“奴婢丁香,是四長老身邊的人,,此次特地來迎玥小姐回府,。”
阿梧看著她眼中露出的得意之色,,只覺得她著實(shí)無聊,。
“奴婢唱晚,是三長老身邊的人,?!绷硗庖粋€雖是跪著,,卻也有種剛正不阿的姿態(tài),只是不茍言笑,。
阿梧沒有說話,,掙扎著自己躺了下去。唱晚忙上前扶著她,,丁香翻了個白眼,,幫她鋪好了軟墊。
她心中升騰起一股酸澀,,胸口還疼著,。
她伸手摸了摸手腕,才想起來鐲子被斷刃擊碎,。
當(dāng)初怎么摘都摘不下來,,卻也那么容易就碎了。
就像她對顧逐的歡喜,,也會隨著她遠(yuǎn)走長淵,,逐漸消亡吧。
因她身上有傷,,馬車只能慢慢的走,。
從丁香的抱怨聲中,她知道依莫笑提前走了,,留下了人護(hù)著她到長淵,。
唱晚每日會送藥給她,一日三次,。她麻木的喝著,,不剩絲毫。她吃不下飯,,只能含些人參吊著,。
唱晚不愛講話,每日都是丁香在講,,有時會聽到一些皇室的八卦秘聞,,有時又是某個長老的小秘密。
從丁香的話里,,她知道了自己的命幾乎費(fèi)盡了依莫笑所有的千年雪蓮人參還有一些奇珍藥材,。
而最重要的是,依子蕭留下來的秘藥,。
“我看她活不長,,雖說每日喝著藥含著參,可看著她的樣子也是活不長的,?!倍∠愕穆曇粲猪懥似饋?,還帶了些不耐煩。
“那是依家的嫡小姐,,丁香你不要太過放肆了,。”唱晚輕聲呵斥她,,語氣淡淡的,。
“公子是嫡公子我倒是承認(rèn)的,可她一個來路不明的山野丫頭,,你認(rèn)我可不認(rèn),。”丁香看了看躺著的阿梧,,翻了個白眼,,“你看看她渾身上下哪里有世家小姐的做派?!?p> “丁香你少說兩句,。”
“哼,。”
阿梧醒著,,卻沒睜開眼睛,。
她也覺得自己恐怕命不久矣。雖說積極地喝藥,,也試著吃些東西,,卻總是吃了就吐,只能含點(diǎn)參片,。
那藥極苦,,喝完以后她又會想起來梨花糖。一顆一顆的中間還有一朵梨花,。
而梨花糖只有落宸閣的阿婆做得最好,,可落宸閣她恐怕回不去了。
如果自己沒有喜歡上顧逐多好,,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樣,。
顧逐永遠(yuǎn)護(hù)著她,她永遠(yuǎn)可以胡鬧,。而她動心了,,一切就偏離正軌,直至今日,,再回不去,。
晚間來給她送藥的不知如何是丁香,。
丁香粗魯?shù)膶⑺Я似饋恚鄣煤傲艘宦?。一碗滾燙的藥被塞了過來,,阿梧被燙的避開了。藥湯全灑在了身上,,燙的她幾欲落淚,。
“你知不知道這藥要多少好藥材,你不喝就算了還要打翻,?!倍∠愕芍粋€巴掌就要打上來,。
阿梧握住她的手,,一只手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看著她道,,“你最好在我好起來之前殺了我,。”
丁香一把掙開,,將阿梧甩得撞到了馬車上,。身上的傷口似乎是裂開了,阿梧疼得冷汗直冒,。
“如今大長老不在,,我就算是殺了你,說你拒絕喝藥中途死了,,也是可行的,。”丁香笑著,,朝阿梧漸漸靠近,。
阿梧疼得臉色蒼白嘴唇都已經(jīng)發(fā)紫了。她看著丁香,,只覺得丁香眼中莫名就露出了狠戾,。
丁香抬手朝她胸口擊去,阿梧費(fèi)力的閃開了,。馬車被拍出一個凹陷,,足見她是下了狠手。
阿梧大口喘著粗氣,,斜眼看著逐漸瘋狂起來的丁香,。
丁香一擊不中,更引起了她的勝負(fù)欲來。
趕馬車的人無心這一場爭斗,,依莫笑將她一個人就在這里,,恐怕也是想看看她能不能活下來。
倘若死在了半路,,死在依家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手里,,這嫡小姐恐怕也只是個廢物。
遑論將來入朝,,被那些狐貍吃的骨頭都不剩,,反倒敗壞了依家的名聲。
阿梧突感有些想笑,,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氣極,也許是不甘,,或許是認(rèn)命,。
可她想活下來,就算如今她像極了孤兒,。
可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反倒更豁的出去,。
她死死地咬著嘴唇,,使出靈術(shù),一掌對上了丁香拍過來的手,。
靈術(shù)之強(qiáng)大,,足以讓天下人色變。而一般人修習(xí)靈術(shù)痛苦異常,,常以失敗告終。
丁香使出的不過內(nèi)力,,與靈術(shù)對上,,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丁香被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推著往后,,她不忘一把拽住了阿梧,。
力量造成的顫動讓馬都嘶鳴起來。眾人只見馬車上摔出來兩個人,。
丁香墊背,,摔出一口鮮血。阿梧將嘴唇咬得破開,,蒼白的面上多了一抹鮮紅,,詭異的如同吃人的厲鬼。
丁香還想還手,,阿梧定了她周身大穴,,一把捏住她的脖頸,,手上逐漸收力。
“玥小姐手下留情,?!背韽牧硪惠v馬車跳下來道。
阿梧不聽,,雙目通紅,,如同發(fā)瘋的孤狼。
“丁香是四長老的人,,玥小姐如果殺了她,,以后在依家恐怕沒有好日子過?!背砻ε苌锨皝?,“這幾日你的藥都是丁香在煎,如果她想殺你也不用如此,?!?p> 阿梧看著丁香眼中的驚恐,沒狠下心來結(jié)束她的生命,??扇绻袢仗稍谶@里的是她呢?是否有人會開口阻止,?
阿梧松開了手,,看了看四周的人。有木然的,,有害怕的,,還有氣憤的。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激發(fā)出他們的敵意,。
阿梧伸出兩個手指,紅光乍現(xiàn),。她將手指抵在了丁香額頭,。丁香只覺得周身一軟,像被抽走了什么東西,。
阿梧將她的武功全廢了,,雖然留了她一條命。在依家這種地方,,也和殺了她無疑了,。
“不!你不如殺了我!”她解開了丁香的穴道,,丁香嘶吼了出來,。爬起來像是要把阿梧生吞活剝了一般。
阿梧用手撐著,,艱難地站了起來,。她只覺得快要死了一樣。這幾日的好藥全是白喝了,。
在唱晚的示意下,,有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丫頭上來扶她,唱晚則去攔住了要撲上來的丁香,。
阿梧看著那些人,,笑了笑,嘔出一口血來,。忽然就眼前一黑,,世界顛倒。
傷口完全破開的她發(fā)起了燒,,睡意朦朧間,,有人幫她換了藥,大碗大碗的藥灌進(jìn)嘴里又被她吐了出去,,一直吐便一直灌,。
她覺得她活不了了,可身上的傷口疼得又是那么明顯,,疼得她想哭出來,。
要是長恨月在多好啊,沒人會如此欺負(fù)她,,更不用說受這么重的傷,。
想著想著她就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又睡了過去,。
等她醒過來時,,已經(jīng)到了廣陵城。一別多日,,曾經(jīng)來的時候打馬而入,去的時候頗多感慨,。再來時,,如同一只被人撿回來的流浪狗,令人唏噓,。
馬車停下了,,有人將她背下了馬車。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著依家的朱紅大門,大門死死地關(guān)著,,冷漠得如同十二月的北風(fēng),。
“四長老說了,讓玥小姐走側(cè)門進(jìn),?!倍∠阊鲋槪粗⑽嗦冻隽藧汉莺莸难凵?。
“玥小姐是嫡小姐,,嫡小姐回府,哪有走側(cè)門的道理,?”有人在身后說得小聲,,阿梧聽得真切。
她笑了笑,,似乎已經(jīng)料到了將來自己的生活,。只怕也比現(xiàn)在好不到哪里去。
“滾開,?!?p> 有人將她一把撈了過去,阿梧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又趴在了另外一個人的背上,。
“六長老,四長老說了玥小姐只能從側(cè)門進(jìn),?!倍∠阋姷搅L老背著人就要正門而入,忙開口道,。
“依嵐,。”
背著阿梧的人冷冷開口,。
“是,。”
丁香被堵住了嘴巴,,依嵐將她拽了起來,,帶著去了。
“沅芷,,回家了,。”
阿梧聽得有些心酸,,那人轉(zhuǎn)過來朝她輕聲說道,。
“你是誰,?”
阿梧看著那人臉上帶了面具,認(rèn)出來是那日同她打架的人,。
“我是依子戚,,是你小叔?!?p> 阿梧沒有出聲,。
依子戚一腳踹開了依家朱紅色的大門。大門朝兩側(cè)打開,,透出些許光來,。
依子戚背著她,一步一步地從依家的正門走了進(jìn)去,。
周圍的人完全不敢噤聲,,只能看著依子戚將人背進(jìn)去。
依子戚將阿梧帶到了屬于她的院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
阿梧看著眼前帶著那個青面獠牙面具的人。
原來那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竟是來源于血緣深處,。
她勾了勾唇,抬手取下了依子戚的面具,。
和依子蕭極其相似的面龐,,卻比依子蕭多了些柔和,可驚為天人的面龐上,,一半臉上是駭人的傷疤,。
眼睛依然好看,可眼下一直到嘴角,,都是傷疤,。
依子戚將面具從她手中拿了過來,又小心翼翼地戴上了,,“嚇到你了,。”
阿梧搖了搖頭,,“沒有,。”
依子戚扶她躺下,,幫她把了把脈,,又喊進(jìn)來幾個人。
“這些都是我的人,,以后就跟著你了,。”
“謝謝,?!?p> 依子戚又將依嵐叫了進(jìn)來,“以后他就跟著你了,?!?p> “不……”
阿梧覺得過于夸張了,欲開口拒絕,。
“我是你小叔,,你不必生分?!闭f完,,依子戚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我還有些事,,晚點(diǎn)再來看你,。”
阿梧心頭一暖,,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依子戚走出去的身影,,她似乎看到了長恨月的影子,。
在依家這個可怕的地方,依子戚帶給她像家人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她只在長恨月身上感受過。
可當(dāng)她想起來依莫笑要她回依家的目的時,,她又頓生悲涼,。
這些對她的好,到底是有多少真心實(shí)意,。是至親之人失而復(fù)得,,或者又是另有所圖。
他日推她出去的時候,,是會覺得于心不忍多一些,,還是如臨大赦多一些?
她看著面前的這些人,,不知道如何開口,,也不知道又有些什么意思。
她只覺得腦子不清醒了起來,,于是乎,,她又睡了過去,。如果無法面對,那不如不要面對,。
依家正廳
五個長老都來了,,坐在太師椅上悠哉悠哉地喝著茶。四長老看著姍姍來遲的依子戚,,多少有些不平,。
“依子戚,聽說你今天帶著那個野丫頭走的正門,?”四長老將茶杯一放,,頗有些成見,“往日里你行事張揚(yáng)就算了,,如今居然會如此放肆,。”
依子戚一撩袍子坐下,,冷聲道,,“那是我兄長的女兒,不是野丫頭,?!?p> “哼,依子蕭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怎么隨便一個野丫頭,,你們說是就是了?!?p> 四長老聞言站了起來,,平日里他最聽不得別人說依子蕭如何。提起依子蕭,,沒有人不扼腕嘆息地,,可他偏就看得冒火。
“爾雅雪域能活著人出來嗎,?就算你們說依子把孩子送出來了,,可為什么不送依家要送南翎?”
依子戚將桌上的茶杯拿起,,在四長老面前砸了個粉碎,。
白玉茶杯登時四分五裂,滾燙的茶水濺開,,不少濺到了四長老的衣袍上,,還沾了不少茶葉。四長老被嚇了一跳,,整個人摔回了椅子上,。
“我兄長沒死,,更輪不到你說三道四?!?p> 四長老氣極,,想理論兩句。
依莫笑咳了一聲,,他只能看了依莫笑一眼,又低頭小聲嘀咕,,一邊嘀咕一邊瞪著依子戚,,巴不得將他碎尸萬段。
“玥兒是子蕭的女兒,,這點(diǎn)毋庸置疑,如今人也回來了,,依家的嫡系總算是又興旺了些,。”
依莫笑莞爾一笑,,“既然是嫡小姐,該有的東西還是要有,,我不希望聽到議論聲,,也不希望有人在私下里做手腳,。”
依莫笑看向了四長老,,“我已經(jīng)稟明圣上,,等玥兒身體恢復(fù)了,跟著辰軒他們一起學(xué)習(xí),?!?p> 其他四位長老忙應(yīng)聲接受,,依子戚冷笑一聲,拱了拱手告退,。
“呸,。”四長老吐了他一口,,“成日里趾高氣昂的帶這個面具裝神弄鬼,?!?p> “行了行了,沒什么事散了吧,?!币滥︼@然不想多說,起身便走了,。
五長老過來安慰了幾句,,四長老反而像潑婦罵街般更起勁兒了,三長老也跟著去了,,只留下了二長老一個人遲遲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