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縣里來電話,，讓楊康義忠進城接人去，傳話的社員也說不清到底接的誰,。
以為翕兒被開除回家,，兄弟倆匆匆進城去。到客運站不見人,，又到旁邊的城鎮(zhèn)旅舍,、縣政府招待所，街頭巷尾,，哪一處都找不到人,。
看看天已黑透，還是沒有找到,。只得去找玉龍借宿,，熬過今晚再作打算。
來到縣革委,，金龍玉龍正在相龍宿舍喝酒吃飯,。相龍說鎮(zhèn)中被人打破腦殼，受傷住院,。
兄弟倆無心吃飯,，忙讓玉龍帶去縣醫(yī)院。途中,，玉龍說鎮(zhèn)中是在黃坪下鄉(xiāng)時，被幾個甩石頭玩耍的放牛娃,，一土疙瘩打中后腦殼,。已在縣醫(yī)院搶救十來天，不見好轉(zhuǎn),，怕是要翹腳哩,。
見到鎮(zhèn)中，看著是下世②的光景,，忙綁扎了個擔架,，兄弟倆連夜送回。玉龍打著手電,，直送到望城坡,，才獨自回城。
安頓好鎮(zhèn)中,，楊康忙著置備材子,。
“哥，”身后的玉賢道：“鎮(zhèn)中哥又昏過去了，你去看看,，怕是熬不到過年了,。”
楊康拿手背抹了一下眼淚,，回轉(zhuǎn)身說：“好,，我這就去?！?p> 鎮(zhèn)中已經(jīng)醒轉(zhuǎn),，旁邊坐了好些人?？匆姉羁颠^來,，怒道：“哥，你進城給我拍電報去,，告訴于儷蘭楊先楊婕,，讓他們回來給我看病?！辈耪f著,，哎喲一聲，緊壓肝區(qū),，冷汗就如黃豆般滾落下來,。
蘭香竹香忙把濕毛巾敷在鎮(zhèn)中頭上，被一把扯開,，一疊聲只叫解放軍的軍醫(yī)姑娘回來給自己看病,。
金堂招呼楊康玉賢出來，問楊康道：“陽子給你寫信,，是不是叫你們父子跟到杭州去,，還是她讓你去接她回來？”
楊康楞了一下,，說：“她重又嫁人了,。”
金堂鼻子哼了一下,，斜眼緊瞪著楊康,，說：“莫要再生非分之想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明早進城給婕兒拍個電報去，讓她無論如何抽空請假回來一趟,。也把情況告訴小于,，畢竟夫妻一場,。眼面前這種狀況，好歹讓她知道,，鎮(zhèn)中已是數(shù)著指頭看日頭了,。”
楊康答應(yīng)一聲,，金堂繼續(xù)說道：“趕明兒到大隊上開個介紹信,，讓玉賢淑賢陪著你去，把保山婆娘接回來,。都通信幾年了,，你有心她也不反感。騾子挨著牛馬,，水牛跟黃牛一圈里關(guān)久了,，感情就出來，到時誰還不知舍得誰,？”
回頭看著偷偷竊笑的玉賢淑賢,，說：“去準備一下，明天跟你哥到保山接你嫂子,。你們走后,，我再到生產(chǎn)隊給你們請假?！?p> 這一年的冬春之交,，舉全縣之力興建的新莊電站正式動工了，
在崇山峻嶺間,，用最原始的工具,，開鑿金墩到新莊的盤山公路。修筑近五華里,，寬深均超成年人一人一抬手的新莊電站引水大溝,，那可真不是鬧著玩兒。
全縣每個生產(chǎn)隊一個標段,，人員駐扎在工地或者借宿在鄰近村寨。使用最原始的勞動工具,，斧鑿鍬鏟鋤并釬,，扛抬撬砸敲和錘。沒有炸藥可支使用,，就用古老的技法,，火燒然后水激。一鍬一鋤,，肩挑背背,，手抬身負。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走田毀田,，過房拆屋,，更哪管山地林木,，兇坡還是吉地。兩年功夫,，楞是如期完成龐大的電站建設(shè)工程,。
是的，有誰敢打馬虎眼,。引水電溝修得一絲不茍,，溝壁溝底那是平整如鏡?？v是兩邊的溝沿,，人畜在上面都能行走自如，無遮無攔,。寬能跑馬,，窄處也容得下雙人并行，有驚無險,。
一番努力,，一番收獲。國慶獻禮,，家家戶戶,，大放光明。亮如白晝的光芒,，遠勝那小水電的螢火燭光,。沿河村寨，歡欣鼓舞,，放聲把贊歌高唱,。
縣宣傳隊更把藏族民歌《逛新城》改成《逛電站》，曲調(diào)不變,，只把原歌詞中新城LS改成電站,。老生配小旦,，絕類東北二人轉(zhuǎn),。
大家感覺新奇，曲調(diào)優(yōu)美不說,，唱詞還貼近眼面前的生活,，仿佛就是自己真實生活的再現(xiàn),，村村寨寨競相模仿。
快樂其實也簡單,，改版后新詞是這樣唱的,。
（女）啊大爺
?。校┌?，等等我
（女）嗯,，看看電站新面貌
?。ê希┛炜煨醒娇炜熳哐?p> （男,，裝做撲倒狀,，搞笑科）哎呀呀——呀——
每每唱到這里,，伴隨著男主角極盡夸張的表演，臺下社員笑得前仰后合,，不亦樂乎,。貧窮的鄉(xiāng)村，只剩下這么一點樂子,。是的，逗哏捧哏,，就這么一點樂子,。
有誰逗樂臺子底下的觀眾，那就是好演員,。要不然,，饒你在臺上蹦斷腿，也不見得有誰給你道一聲辛苦,。唯獨逗樂子引得起更多的共鳴,，出頭的椽子容易爛，喜樂的人緣一定差不了,。
鄉(xiāng)村社戲中,，便有丑角貫穿整個戲場。沒有假面舞會的裝束,，卻似馬戲團中的小丑。怪異的造型,，夸張的表演,，迎合觀眾的奇趣,。
但大家更愛看的是老黃的表演。老黃會根據(jù)劇情調(diào)整臉譜與服飾,，拿捻到位,，把控得當，不似他人千人而一面,。就連病床上的鎮(zhèn)中,，都請他唱了十來回的《逛電站》，
楊康接回媳婦,，虛年實歲,，足比楊康小了整整十六周歲，也不是原來相片上的那一個,?？礃用驳湫偷睦戏蛏倨蓿瑴喨鐮攲O配,，原來相看的卻是她母親,。甚至，楊康提出不愿拖累陽子,，照個合影照,，好讓陽子鐵了心重塑新生活。未來的老岳母只遲疑了一下,，也無難為情便應(yīng)允了,。接親時節(jié)四目對望，頓覺無地自容,。便是嗔怪介紹人,，已經(jīng)于事無補了。
好在人家也非黃花閨女,，婚齡遠超楊康,，只因不曾生育，遭夫家休棄,。加之父親是原國民政府騰越海關(guān)專員，失蹤于解放初期,。孤兒寡母,，頻遭欺凌，倍受冷眼,。
是出滇滇軍配屬炮隊一個老兵撮合的,，書信往來中,，隱去諸多細節(jié),，甚至于連年齡大小都沒有說對,。足見當時民眾皆因少讀書，詞不達意的日子非只一日,。
沒有人送親,，嫁妝也就一只老舊的皮箱。皮箱上一組暗碼鎖除外,，還用兩把中號銅鎖卡住兩頭,，鑰匙緊藏在孫映霞的身上。
回到鶴慶,，卻讓玉賢淑賢背了皮箱先回,，自己和楊康進城辦理戶籍遷移去了。
皮箱頗輕,，一似無物,，二人急步快行。途中歇息,，淑賢道：“聽人說,，小時候家里頭給康哥算命，說他有二妻之命,，瞎子阿三咋會算得這么準吔,？”
“只聽說女人有二夫之命，哪有說男人二妻之命,？要有的話,，也就小妾的命?！庇褓t接著說,，“兩個嫂子年紀都比我們大，論理,，我們應(yīng)該比她們年輕才對,，可反過來，哪個都比我們水靈水嫩,。你我兩個是碓石磨子撞石窩,，百合里頭種麥子。人比不過,，命更比不過吶——”
“嗯,。”淑賢應(yīng)一聲,，又說：“陽子姐是讀書人，做事干脆利落，直來直去,，凡事給我們留些念想,。這個女人不一般，生意精一個,，康哥不是她對頭?！?p> “肯下把苦工分,，哪有那么多算計。前頭你看,，送信的跟我們招手,，去看看?！庇褓t說,。
郵遞員坐在樹底下納涼，看見妯娌倆過來,，就問是不是去往西甸,。玉賢點頭稱是。
郵遞員說有一份電報送給金堂,，自己還要到別處去送急件,，有勞二位了。
玉賢笑著說：“是我們家的,，拿給我吧,。”
郵遞員說謝謝,，起身往別處送信去了,。兩人加快腳步，急急趕回家,。
家里沒有給楊康映霞擺酒席,，只殺了兩只雞，煮了坨大臘肉,，肉湯里煮上白蕓豆,。外加兩個素菜，一個是干椒爆野菌,，另一個是一清二白,，就是白豆腐炒青菜和著大白菜。
一家老幼圍坐一起,，排了兩張桌子,，熱熱鬧鬧，算是接回了一個新人,，外人只有一個老黃叔,。
鎮(zhèn)中竟不能下床,，吃飯前擺陰席祭祖前，蘭竹二香送飯過去,，鎮(zhèn)中也只喝了兩口雞湯,，兀自沉沉睡去。
吃飯間,，映霞說方才看見房間頭有白族褂衫,，想是陽子姐留下的，比劃了一下,，還挺合身呢,。也不用休息，明天就跟著出工,。只是沒有干過農(nóng)活,，還請多多擔待。
金堂只顧給老黃勸酒,，老黃站起身,，舉杯說些祝福的話，給了映霞一個紅包,。映霞還了一個禮,，也給侄兒男女每人一個紅紙封的小紅包。大家說些吉利話,，笑嘻嘻地接了,，很小，不用看,，塊兒八角的事,。
隔壁鄰居，村里同輩,，擁到家里來看保山婆,，見是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大為詫異,。才知道原來那一個,，是丈母娘來相看大姑爺，便討要喜酒,。
煙酒糖茶,，二人早作準備。煙酒不斷傳遞,，糖果點心時時奉上,，任由熱鬧的一眾老小隨心抓取。都稱楊康是趕腳的拾個料布袋，有錢人的財氣享驢樣的福,。
堂屋里,，金堂在烤雷響茶，老黃說：“成日家一合上眼,，就夢見父母,，還有故去的親人，有時獨個有時一群,，一次又一次,，都叫跟著走。也想走了罷,，只放心不下盈盈，每次都不曾跟了去,?！?p> 金堂問：“夢里可曾有盈盈？”
老黃道：“說來也怪,，幾次三番夢見丁從良,，被批斗得體無完膚，反倒不曾夢見盈盈,?！?p> 正說著，蘭香慢慢走過來湊趣,，誠惶誠恐地說：“昨夜夢見斌兒辭行,，說媽我走啦。正要細問去往何處,，聽到雞叫頭遍,，一下子醒轉(zhuǎn)，讓我堵心了一整天,?！?p> 金堂嘆口氣，蘭香也不再說話,，進灶房幫忙拾掇去了,。老黃說：“叨擾，告辭,?！?p> 金堂楊康義忠都要相送，老黃說道：“還走得動路,，不勞相送,。回到我狗窩，給你敲鑼報信,?！?p> 老黃走后，楊康說：“這兩年黃叔走路老是岔花,，走著走著,，左腳踢右腳腳后跟，有時右腳踢左腳腳后跟,。還時常神不守舍,，魂不附體，莫不是有離世的光景,？”
金堂道：“我早看出來了,。老人老家，但凡腳拐骨打飄,，身子楊擺柳走,，說話奇言怪語，必是離世的先兆,。前久讓你去看的板材,，咋會到如今都沒有送來？”
楊康道：“說好是今天,，也曉不得咋樣,。”
義忠在旁邊插話道：“想起來了,，有兩次爺倆嘮嗑,，他一直在說話，好像跟我旁邊人辯論什么,。一陣陣東北話,，一陣陣日本話，身旁除我又沒人,。我正納悶,，突然問我那些人走啦？我問哪些人,？他不說話,，一下子眼淚就下來?！?p> 金堂道：“老黃也是心里苦,，盈盈找不到，依蘭那邊也鬧得兇,，斷了供應(yīng),。他心氣又高,，總不肯仰人鼻息。鎮(zhèn)中他兩個都該送醫(yī)院看病,，縣醫(yī)院好點醫(yī)生都被打倒?，F(xiàn)在醫(yī)院的那些人哪，還敵不得咱大隊上的赤腳醫(yī)生,，沒招啊,。”
正說著,，門外有人叫門,。義忠忙出門應(yīng)答，來人說是送材子,，偏縫楊康大喜,，擔心有所忌諱，先來探問該如何定奪,。金堂對楊康說去問問你那位的意思,。
映霞大喜，說：“見材見喜,，大吉大利?！闭f著端了煙糖,，到門口恭迎。
送過來的是兩口白皮材子,，要用的時候才臨時刷上大漆,，眾人七手八腳抬上閣樓。
遠處農(nóng)場方向傳來“哐”一聲鑼響,，金堂安下心來,。
掐算婕兒電報上的歸期，金堂讓蘭香竹香,，每天輪流到白樹廟岔路口候著,。連續(xù)十來日，總不見婕兒回還,，和電報上的日期相較,，早過半月。以為被什么急事絆住,，猜想不會回來了,，不再到路口守候。
沒有人去接應(yīng)的時候,，婕兒卻只身回來了,，帶回兩箱藥還有醫(yī)療器械,。
看到向來生龍活虎且橫行無忌的父親，蜷縮在奶奶當年大喜時的床榻上,。滿臉臘黃,，眼球渾濁，發(fā)如枯草,，神色委頓,，全無舊日的豪橫。不覺黯然神傷,，淚水盈盈,。
打開器械，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悄然出房,，心情頗為沉重。
義忠遞過來在州醫(yī)院檢查的單子,，婕兒只看一眼，說：“對,，是肝癌。沒得救了,，誰讓他喝那么多酒呢？”說著說著,，凄然淚下，接著問這幾天的飲食如何,。
玉賢道：“州醫(yī)院回來后,，得知自己的病情,，吃飯就越發(fā)少了，還是不肯斷酒,。這兩月來，每天早上吃個糖水雞蛋,，中午半碗雞湯或開水辣子泡飯。今天的精神頭特別好,，成天要我們聽他講，這輩子就對不起你媽,。”
婕兒望向河對面,，大隊部門前柏樹上幾只烏鴉,，正向著這邊聒噪,，心下更加凄惶。
屋里頭鎮(zhèn)中一疊聲嚎著,，讓婕兒叫她哥她媽回來,，說要送他到BJ到上海去醫(yī)病。
婕兒麻利地架起滴瓶，兌好藥水,，邊輸液邊給鎮(zhèn)中喂下幾顆丸藥，說：“爸,，你閨女就是解放軍軍醫(yī),，手藝不比大醫(yī)院的醫(yī)生弱,，女兒給你醫(yī),，你滿意吧,？”鎮(zhèn)中滿足地點點頭，接著又昏睡了過去,。
婕兒出來,，對金堂說：“爺，準備后事吧,?！?p> 金堂指指閣樓沒有答話。
婕兒問咋會有兩個材子,。
義忠說黃老也出狀況了，僵臥在床已有月余,。
婕兒道黃爺爺對我最好,，我得去看看。帶上醫(yī)用家什,，朝農(nóng)場去了,。
回來時候,，藥水剛好走完，重輸了一組針劑,，鎮(zhèn)中也已醒轉(zhuǎn),。婕兒道：“黃爺爺病得不輕，心律嚴重失衡,，千萬不能讓他獨居農(nóng)場?！?p> 金堂說道：“早跟他說讓他來家里住,，他總是不肯,。他是怕在我們家里邊咽了氣,，其實我們不忌諱,。這樣,，楊康你跟義忠弄付擔架,，把老黃請來,。讓映霞跟著,，順帶把被蓋背過來,?！敝钢m香,，“他媽,，你去掃掃堂屋。把我東西搬過去,，我跟他住一屋,?！?p> 鎮(zhèn)中聽說要把老黃請來家里，大喜道：“來了好,，我正怕冷清呢,。他來了,，我再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秘密?！?p> 婕兒道：“給他吃點藥,，他不肯，也不接受輸點營養(yǎng)液,。盡只說些感激收留的話,，爺,，你好好勸勸他,。”
看金堂要出去,，鎮(zhèn)中叫道：“伯，你拿鍬來,，看我床下是什么？”
金堂忙找來鋤頭,，輕輕刨開,，是一個用美軍軍用雨衣和軍用雨披仔細包裹起來的木牌。打開一看,，正是失蹤的《忠烈楊家》匾和一只瑩潤的玉鐲,。
鎮(zhèn)中看一眼，滿懷豪情,，正想說點什么,，金堂搖手止住，說現(xiàn)在還不能拿出來,。依樣包好,，埋回床下。
老黃的床和金堂的床,，并對兒放在堂屋兩側(cè),。從老黃倒床臥席起，不過月把光景,，一下子衰下去不止十歲,，昔日的威風(fēng)蕩然無存。
有病治病,，不愿接受大隊赤腳醫(yī)生,，或縣醫(yī)院造反派醫(yī)生的折騰也就罷了，連婕兒的好意也同樣拒絕,。一味說肯接納他這個無家可歸的喪家犬,，已深感大恩大德，只求把藥用在缺醫(yī)少藥的其他人身上,。
鎮(zhèn)中醒醒睡睡,，醒時吵嚷著便要送BJ送上海。吵嚷一陣,，突地就了無生息,，氣息如絲，有氣出無氣入,。夜間更甚過白日，有時脈息全無竟超半盞茶的功夫,，就剩一口氣那么吊著,。材子也已刷好大漆,，就擺在院中的角落處陰涼著。
竹香領(lǐng)著依依霏霏每日都早早睡去,，其他人一直在老黃和鎮(zhèn)中旁邊靜靜地坐著,，是靜夜的守望者，生命盡頭的守護神,。在鄉(xiāng)下,，老古輩就流傳下來，說逝者得到的最后一絲暖意,，會給陪送者帶來福報,，鄉(xiāng)黨們至今依舊迷信這一個。是耶非耶,，又有誰能說得清,。
也許，敬重長輩的民風(fēng)民俗,，就是這樣一輩輩流轉(zhuǎn)下來的,。
如此五天，楊康玉賢們沒有出工,。義忠也只到學(xué)校轉(zhuǎn)一圈,，便回家來候著。都有點熬不住,，村里人不時來問候,，說替換幾天，婕兒一一謝過了眾鄉(xiāng)鄰的美意,。
到第六天的午后,，輸過液，鎮(zhèn)中突地回陽過來,?？存純杭t腫著眼伏在腳邊，大罵為何不送到BJ看病去,。
婕兒立起身來,，看著瘦削的父親，狗臉尖成雀兒臉,。自記憶起,，就是眼面前卷縮在床上的這個小男人，不分時間場合,，稍不如意,，就對母親出拳打出腳踢。哥哥護著母親，少不得也遭些毒手,。淚眼模糊中,，頓覺隔膜如淵。
好一陣,，沙啞著嗓子,，緩緩地說：“爸，你不想聽,，但我也要說,。”
爸,，你知道嗎,，我媽我哥有多恨你。婕兒說,。也不看父親的表情,，接著說小時候就知道你是抗日英雄，你是我心目中的高山,。
特別是你入朝作戰(zhàn)以后,，讀到《誰是最可愛的人》，想象著你犧牲在朝鮮戰(zhàn)場上,。那樣,，你不但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更是我同學(xué)們崇拜的偶像,?？珊髞砜匆娔沲酥_回來，我同學(xué)我玩伴,，都當你是跛足怪物,。我也深恨你，恨你為什么不死在朝鮮戰(zhàn)場,。
你帶著英雄的光環(huán)回來,，為何還要跑回山里的老家來？我媽說學(xué)校從來沒有為難過你,，時常聽你嘮叨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沒有緊跟吳校長，后悔得捶胸頓足,。和你一起出滇抗日的福子叔炳泰叔如松如海叔,，他們先是汽車兵，后被接收在客運站當駕駛員,。你看他們哪一個都過得比你好,，你心氣不順,，我沒有說錯，是吧,？
那年我媽讓我請你回昆明去,，如松叔給你留好位子。大雪天,，在雪地里，我跪下來哭求你跟我走,，你竟忍心拂袖而去,。
我們師長不止一次給我們講述戰(zhàn)斗經(jīng)歷，說跟著他的老班長,，一個滇籍抗戰(zhàn)老兵去抓舌頭,。遭遇五個美國兵，一番搏斗,，老班長受傷仍然英勇搏斗，生擒了五個美國兵,。我知道說的就是你,，你現(xiàn)在知道我為何被特招軍醫(yī)大了吧,？
你孫子他爹也是軍醫(yī),，每年巡邊兩趟,，給邊防哨所的戰(zhàn)士檢查身體,。巡一趟，短則三月五月,，長的時候超過十個月,。我回來前，他在哨所給我打電話,，讓我給他從未謀面的老岳父問個好,。
老實說，你早已病入膏肓,，好不了了,。誰讓你喝那么多酒,？好心給你寄回一包蟲草，原讓你送一點給黃爺爺,。你倒好,，獨自油炸蟲草下酒喝。燥熱過頭,，幸得叔伯們送你進醫(yī)院,，才救回你老命,。
爸,，你睜眼。我哥為何改姓,，你知道嗎？他在火車站給人扛大包,，嫂子和我媽在翠湖公園門口賣泡蘿卜。就為沒得錢,，嫂子到現(xiàn)在都不敢要娃娃。你聽我說,，爸——,。
吉地選在父母旁邊,。
安葬了父親,，婕兒要趕回去出任務(wù)，把針水藥劑交待給大隊上的赤腳醫(yī)生,。淚別了黃爺爺金堂爺爺，匆匆上路,。
老黃依舊不肯用藥，任是誰勸都不管用,。
聽說老黃病倒,，相龍傳話回來，讓把老黃送回農(nóng)場去,。白天安排女社員陪侍,，晚上安排男社員守侯,。都記全額工分,，伙食掛在生產(chǎn)隊的帳上,。
畢竟人家相龍兼著調(diào)整后的西甸公社主任,，生產(chǎn)隊小隊長的職位也沒有放棄,。任著縣革委會主任,，農(nóng)民本色沒有丟掉,，只在縣上拿一點補助。因公因私回西甸,，從不動用公家的車馬,。
看起來出于公心,，大伙明白,，相龍是不想讓金堂把留美名的機會獨占了。
又過去了小半月,，冬至前的這一天,，幾個女社員正跟老黃唱著《逛電站》,，唱著唱著，突然就故去了,。
到出殯這一日，相龍金龍玉龍回來了,，穎兒靈兒炳泰如海們，能回來的都回來了,。
在族中祠堂,，也就是生產(chǎn)隊農(nóng)場,，
正在忙碌著,，縣革委通訊員田加元匆匆趕來，附耳對玉龍說了幾句什么,，玉龍臉色大異,，不跟旁人打招呼，兩人急急地走了,。
注解
①倚窗人,，出自晏幾道的《風(fēng)入松》“幾番魂夢斷愁腸,，別恨成傷。梨花帶雨長相憶,，倚窗人，念你何方,？”倚窗而立,，喻指思念之殷,，想念之切,。
?、谙率?，指離世,，死亡的隱晦說法。出自曹植《三良詩》“秦穆先下世,，三臣皆自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