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升衙
北京城,,自成祖皇帝朱棣永樂十九年遷都至此,歷經(jīng)八位皇帝,一百年的建設,,北京已然成為大明第一巨城,,擁眾百萬,,繁華程度比之于南都應天府,,猶有過之,。
數(shù)千條街巷胡同縱橫交錯,,組成這座巨城,,劉金喜穿街走巷,從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駐地出來,,穿過街道,,往家中趕去。
此刻已是臨近一更兩點,,離夜禁敲響暮鼓只差一點,,路上行人稀少,巡城更夫,,已然在各個街道敲著銅鑼,,五城兵馬司士卒巡城,趕人回家,。
此刻的大明,,還實行元代以來的禁夜政策,《大明律》明確規(guī)定: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開禁通行。
劉金喜踏著節(jié)點走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家,,位于城南大時雍坊里的石碑胡同,。
一處一進的宅院坐落在胡同中,大門緊閉,。劉金喜上前拍打著大門,,不出片刻,,腳步聲傳來。
“咳……咳……誰???這么晚還來叫門?!币坏郎n老還伴有咳嗽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娘,是我,?!眲⒔鹣苍陂T外答道。
“是金喜回來了……咳……咳……”大門“吱呀”一聲,,從內打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打著一個燈籠,,披著一件厚棉衣,,出現(xiàn)在門里。
劉金喜連忙扶住老婆婆,,將她扶到院落內的石凳上坐下,,這才反身關緊大門,落了栓,。
扶著老婆婆進屋坐下,,劉金喜問道:“娘,您身子可好些了,?”
老婆婆又咳嗽兩聲,,喘著氣道:“這把老骨頭了,用不了多久,,就該見……咳……你爹去了,。”
撥弄著屋中有些熄滅的炭盆,,劉金喜小聲道:“娘,,不要說這些話,趕明我給您請一個幫工,,伺候您,。”
老婆婆躺在床上,,劉金喜幫她蓋好粗布棉被,,老婆婆喘了兩口粗氣,倒是不咳了,開口道:“不用了,,娘喜歡一個人清凈,,你還是攢些銀錢,討個婆娘,,給劉家留個后,,娘也能閉眼去見你爹?!?p> 劉金喜不敢反駁,,掖好被角,低聲道:“娘,,您早些睡吧,。”
又撥弄了一下炭火盆,,將火燒旺,,劉金喜這才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
多日未回,,屋中還是和離京之前一般無二,劉金喜簡單收拾一下,,便脫衣躺下了,,但腦海中還在回想著一幕幕,陸炳輝撞死在囚車中,,大人所說的話,,不知怎地,那押在詔獄里的少年明亮的眼神,,竟似印在腦海深處一般,,揮之不去。
只是在迷糊之際,,只聽屋外大門被拍的“砰砰”作響,,劉金喜豁然驚醒,急忙點亮油燈,,那主屋內老婆婆的聲音傳來:“金喜啊,,誰在敲門?!?p> 劉金喜回道:“娘,,我去開門,您先睡著,?!?p> 劉金喜快速穿好衣物,快步走出,在院落中問道:“誰???”
那門外傳來了陳武的聲音,只聽陳武小聲道:“總旗,,升衙了,。”
劉金喜拿著油燈,,打開大門,,陳武一身勁裝,喘著熱氣拱手一禮道:“深夜驚擾總旗,,還請恕罪,,總旗,快隨卑職到鎮(zhèn)撫司,,升衙了,。”
“什么事這么急,?”劉金喜看著天色暗沉,,陳武的臉色有些發(fā)紅,怕是一路奔行而來,。
陳武喘息道:“錦衣衛(wèi)升衙,。”
劉金喜不敢怠慢,,連忙將油燈放到院中石桌上,,對著屋內的老婆婆道:“娘,孩兒有事,,您老照顧好自己,。”
“去吧,,去吧,,唉,跟你死爹一樣,,整天就知道忙,,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忙的?!崩掀牌诺穆曇魝鱽?。
劉金喜從外關上大門,隨著那陳武快步往北鎮(zhèn)撫司駐地而去,。天色暗沉,,城中夜禁還未取消,,偶爾見巡城衛(wèi)隊,出示腰牌之后,,放行而過,。
兩人穿街入巷,不出片刻便已來到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駐地,,只見火光大作,,數(shù)十個燃燒著火焰的火盆擺放在院落中,亮如白晝,,人影綽綽,,但卻又寂寂無聲。
劉金喜快步入列,,站好之后偷眼觀瞧,,只見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平日里少見的各衛(wèi)所百戶、試百戶,、總旗,、小旗等數(shù)十人都站在院落中,偶有互相認識的人在竊竊私語,,卻也不敢大聲喧嘩,。
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正堂,,大紅的炭盆散發(fā)著熱量,。
錦衣衛(wèi)掌衛(wèi)事,、都指揮使陳寅身穿大紅飛魚服,腰掛繡春刀,,站在堂上,,雙手背負身后,看著那幅虎嘯山林屏風,。
錦衣衛(wèi)都指揮同知張锜站在右側下方,。
錦衣衛(wèi)都指揮僉事袁天章站在右側下方。
大堂上還站著數(shù)道身影,,分別是北鎮(zhèn)撫司下轄的鎮(zhèn)撫使,、千戶、副千戶等北鎮(zhèn)撫司目下在京城的頭頭,,數(shù)道身影站立在兩側,。
“明日,皇上到南郊齋戒,,三日后舉行祭天大典,,錦衣衛(wèi)上下做好準備。”指揮使陳寅緩緩道,。
眾人齊齊施禮,,大聲道:“遵命?!?p> “天章,,齋宮,以及天壇附近再派人詳細探查一遍,,不要出了差錯,。”陳寅又吩咐道,。
袁天章道:“遵命,。”
陳寅轉回身,,環(huán)視眾人,,面色凝重,而后,,目視都指揮同知張锜,,正色道:“張锜,通知象房張爵,,準備四頭大象,,以供驅用?!?p> 張锜拱手道:“遵命,,大人?!?p> 隨后,,陳寅揮揮手,眾人施禮退下,。
袁天章走在眾人后面,,待眾人都退了出去之后,方停下腳步,,回過身看向陳寅輕聲問道:“大人,,不知陸炳大人那邊,您可要巡查一下,?”
陳寅面色沉靜,,沉吟片刻,方才道:“巡視一下吧,,再怎么說,,他也是南鎮(zhèn)撫司指揮僉事,,代理指揮使,各式儀仗皆從南鎮(zhèn)出,,此事,,交由你去辦吧?!?p> 袁天章躬身道:“遵命,,大人?!睆澭H,,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縷微笑,待起身之后,,面色已然恢復平靜,,退了出去。
大堂之中,,陳寅左手轉著帶在右手上的扳指,,冷笑一聲。
堂上眾人退出暖房之后,,只見院落中人影綽綽,,一片肅殺之氣彌漫,袁天章站穩(wěn)身形,,環(huán)視一眼,,高聲叫道:“明日,皇上南郊祭天,,錦衣衛(wèi)上下,,當歇心盡力,確保圣駕安全,,各司其職,,袁某可不希望出了紕漏,,如果出了差錯,,一人的人頭也保不住親族的人頭?!?p> 院落中,,寂寂無聲,袁天章又道:“傳令下去,,各衛(wèi)所調動起來,,明日沿途排查,尤其是南郊齋宮和天壇所在,,嚴密排查,,但凡有嫌疑人等,,一律緝捕下獄?!?p> 眾人齊聲道:“遵命,。”
恰巧此時,,晨鐘敲響,,五更三點,開禁通行,。
袁天章?lián)]揮手,,錦衣衛(wèi)上下便全力調動起來,各司其職,,只見北鎮(zhèn)撫司火光大作,,一隊隊高舉火把的錦衣衛(wèi)校尉分散到京師城中,更有校尉直奔京城崇文門,,出城巡查去往南郊祭天的所在地天壇圜丘,。
整個錦衣衛(wèi)聞風而動,這一日,,京城為之一肅,。
此時,天光微亮,,袁天章一身錦衣,,身披青色披風,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從北鎮(zhèn)撫司駐地出來,,趕往那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駐地。
南鎮(zhèn)撫司駐地設在匠作院,,倒是離北鎮(zhèn)撫司不遠,,片刻即到。
這匠作院此刻也是剛剛開門,,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掌管錦衣衛(wèi)的法紀,、軍紀,也同時兼管軍匠,,以及各式武器,,另外就是掌管皇庭儀仗,祭天之事所出儀仗盡從南鎮(zhèn)撫司出,,但在平時,,這南鎮(zhèn)撫司也只是個閑置部門,不及北鎮(zhèn)繁忙,。
南鎮(zhèn)撫司院落里只有寥寥幾人,,見北鎮(zhèn)撫司指揮僉士袁天章跨步進來,,紛紛施禮。
袁天章拉過一個校尉問道:“陸炳大人可在,?”
那個校尉恭謹?shù)溃骸按笕苏谡?。?p> 袁天章便快步進了這處院落的正堂,,掀開厚厚的門簾,,屋中尚冷,袁天章便看見一個身材高大,,健壯勇猛,,火紅膚色的大漢正在屋中蹲著,雙手用鐵鉗子撥弄著炭盆,,正是剛剛承襲父職的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代理指揮使,掌南鎮(zhèn)撫司諸事的陸炳,。
“卑職拜見大人,。”袁天章施禮,。
那大漢陸炳抬首一看,,笑了,大聲道:“是天章啊,,快進來坐,,這鬼天氣,真是冷死人了,?!?p> 袁天章便走到近前,陸炳站起身形,,高出袁天章不止一頭,,扔下手中的鐵鉗子,笑道:“這炭盆,,弄了半天,,也沒生起火來?!?p> 袁天章俯身撿起那根鐵鉗子,,順手夾起幾塊大塊木炭,又將炭盆中的木炭捅開一些縫隙,,待火光上涌,這才放下鐵鉗子,。
陸炳哈哈大笑,,伸出手在炭盆旁坐下,,夸贊道:“還是天章你行,某在這捅了半天,,也沒弄好,。”
“來來,,坐這邊,,天章?!标懕崆樾Φ?,拍著身旁的一張木椅道。
袁天章也不客氣,,坐在那把木椅上,,還未開口,便聽見那陸炳又問道:“天章,,你我兄弟好久沒見,,今晚上到大哥那,好好喝一杯,?!?p> 袁天章看著這位豪氣干云的南鎮(zhèn)撫司指揮使,開口道:“大人,,明日,,陛下要到南郊祭天,大哥還有心思喝酒,?”
陸炳笑道:“哎,,皇上三天后才祭天,明日也只是出行去往齋宮而已,,不礙事,,再說我與皇上那是什么交情,誤不了事,?!?p> “再說了,祭天這等繁瑣之事,,南鎮(zhèn)上下哪一個不比我熟悉流程,,誤不了事,天章你在北鎮(zhèn),,皇上的安全,,倒是責任重大?!标懕又?。
袁天章苦笑道:“大人真是看的開,。”
陸炳見火盆燃燒起來,,便拍了拍手,,沖著門外喊道:“那個誰,鄭壁,,給本大人弄幾個雞翅膀來,,再弄壇子酒?!?p> 門外正在清掃院落的鄭壁扔下手中的掃把,,大聲應道:“是,大人,?!?p> 屋內,陸炳看著袁天章道:“陪大哥喝點再走,,這兩天憋壞了,,找個能喝的兄弟都沒有?!?p> 袁天章推辭道:“大人,,卑職等下還要回北鎮(zhèn),一大堆事情要忙,,實難陪大人喝酒了,。”
陸炳眼睛瞪溜圓,,大聲道:“就煩你這點,,就知道忙,要不你調來南鎮(zhèn)得了,,你我兄弟,,整日飲酒吃肉,豈不快哉,?!?p> 袁天章站起身,恭敬道:“大人,,天章天生一副勞碌命,,卑職這就去了,明日皇上祭天一事,,大人可別誤了時辰,。”
陸炳揮揮手,罵道:“知道了,,快滾吧,?!?p> 袁天章施禮退了出來,,正巧碰見那鄭壁拿著一盆雞翅膀,拎著一壇子酒回來了,。錯過身,,讓那鄭壁進入屋內。
還未出院落,,便聽見屋內陸炳的粗大嗓門傳來:“鄭壁,,坐下陪某喝點?!?p> “是,,多謝大人?!编嵄诖笙驳?。
袁天章苦笑著,搖搖頭,,翻身上馬,,趕回了北鎮(zhèn)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