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獄
寒風蕭索,嘉靖十七年的這個冬天,格外寒冷,。
剛剛從慈寧宮拜祭完大行皇太后蔣氏,,朱厚熜便回到了自己的寢宮,雖然寢宮內,,大紅的火盆將屋子烘烤的如同春日,但是朱厚熜仍是感覺到冷意,又命內侍加多了一個火盆,。
這段時日,朱厚熜雙眼無神,,身形消瘦,,整個人似丟了魂魄一般,無精打采,。
思慮再三,,朱厚熜終于下定決心,將他的父皇,,也就是追謚為興獻皇帝的朱祐杬,,葬在湖廣安陸顯陵的梓宮北遷到皇家陵寢天壽山大峪山,,與生母蔣氏合葬。
朱厚熜下旨命禮部,、工部選定吉壤,,重新營造顯陵,亟擇日恭聞于祖宗列圣,,啟事興工,,一面南奉興獻帝梓宮來山合葬,庶慰朱厚熜二親之靈,,以申皇帝以禮終事之情,。
皇帝忽然決定將顯陵北遷,旨意出宮,,內閣朝臣瞬間引起軒然大波,,首輔李時因病告假,次輔夏言怒氣沖天,,一本奏疏送入宮中,,其文詞規(guī)勸嘉靖皇帝朱厚熜,應將大行皇太后蔣氏梓宮南下,,而不是興師動眾,、浪費府庫錢糧,北遷顯陵,。
朱厚熜看見夏言的奏疏,,龍顏大怒,將龍案上一套文房四寶砸在地上,,大罵道:“皇考梓宮遷祔于此,,此孝子第一大事誠不可緩其,二親之靈以伸朕以禮終事之情,?!?p> 朱厚熜一扔夏言的奏疏,又下一道旨意,,命禮部,、工部擇良辰吉日,在成祖皇帝長陵之西南旁的天壽山大峪山動工修建新的皇陵,。
朱厚熜下旨命武定侯郭勛總督山陵營造,,下旨命大學士夏言,禮部尚書嚴嵩等人各具興獻皇帝梓宮啟行圖及奉遷儀注,。
皇帝朱厚熜將孝誠搬來了出來,,夏言等人俱是啞口無言,國朝以孝治天下,再出言反對顯陵北遷,,反對皇帝二親合葬,,那就是逼皇帝朱厚熜做那不孝之人,令天子不孝,,誰也不敢承擔此罵名,,夏言、嚴嵩等人無奈,,只好按照旨意,,連夜將興獻帝梓宮啟行圖及奉遷儀注趕制出來,上奏皇帝,。
朱厚熜赤著腳,,手捧著夏言、嚴嵩等人上奏的啟行儀注安排,,借著粗大的燭火之光,,在寢宮內前后踱步。
待看到欽天監(jiān)選定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辰時乃是吉時,,可動土興工修建新陵時,。朱厚熜拿著啟行儀注奏疏,,停住了腳步,,出聲叫道:“黃伴?!?p> 內侍黃錦躬身入內,,不敢直視朱厚熜,恭敬道:“皇爺,,奴婢在,。”
朱厚熜沉聲道:“傳旨,,后日起駕天壽山,,朕要親自興工起土。告訴嚴嵩,,他禮部擬訂的儀注,,朕準了?!?p> 黃錦貓著腰道:“奴婢遵旨,。”
朱厚熜想了想,,又開金口說道:“命駙馬都尉京山侯崔元為奉迎行禮使,,兵部尚書張瓚為知禮儀護行使,太監(jiān)鮑忠為奉侍內官,各鑄給關防,,錦衣衛(wèi)指揮趙俊為管吉兇儀仗官,,俱赴承天府奉迎先帝梓宮?!?p> “奴婢遵旨,。”黃錦回道,,然后抬眼偷看了一眼朱厚熜,,想了想說道:“皇爺,保重龍體,?!?p> 朱厚熜看了一眼黃錦,臉上露出笑容,,說道:“黃伴,,傳膳吧,朕有些餓了,?!?p> 這些天,皇帝朱厚熜一副吃人的神情,,黃錦等內侍大氣都不敢喘,,此刻見他笑容,又要傳膳進食,,黃錦高興道:“奴婢這就去為皇爺準備,。”
朱厚熜揮了揮手,,黃錦腳步輕快地退了出去,。
朱厚熜又仔細看著這獻皇帝啟行儀注,不知不覺,,夜已深了,。
卻說,陸良在這刑部司獄司大牢之內的稻草之上,,酣睡了一整夜,,翌日清晨醒來,雖是精神有些疲憊,,但也是勉強能承受,,他此時尚是年輕,身體極好,。
再看張鵬,,嚇了陸良一大跳,只是一夜,這張鵬猶如城中乞兒一般,,蓬頭垢面,,雙眼凹進眼窩,雙目無神,,癱坐在稻草上,,不時用手抓著身體,似乎極其瘙癢,。
“張大哥,,張大哥,你還好吧,?”陸良問道,。
叫了兩聲,張鵬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道:“你是誰,,怎會在此?”
陸良心中就是一驚,,這張鵬不會是傻了吧,,一個晚上而已,便連忙過去扶著他的臂膀,,搖晃道:“張大哥,,張大哥,醒醒,,我們能出去了,?!?p> 一聽見出去二字,,張鵬打了一個激靈,陡然回過神來,,神情萎靡道:“陸良,,是不是能出去了?”
陸良見他認出了自己,,便放下心來,,站起身走到牢門前,高聲叫道:“有人么,,馬秋風,,在不在?”
“叫什么叫,,大早上的,,找死么?”一個獄吏走了進來,沖著陸良罵道,。
陸良見他如此囂張,,討人厭煩,便也不客氣道:“老子錦衣衛(wèi)的,,去將馬秋風給老子叫來,,今天不放了老子,等出去這牢房,,休怪老子不客氣,。”
那獄吏一聽這個少年乃是錦衣衛(wèi)的人,,氣焰馬上消了,,諂笑道:“稍等,我這就去找馬頭,?!?p> “快滾,趕緊給老子將那馬秋風叫來,?!标懥剂R道。
那個獄吏撒腳走了,。
不出片刻,,一身便裝的馬秋風從外面走了進來,吩咐道:“打開牢門,?!?p> 那個獄吏將牢門打開,馬秋風對著二人說道:“二位,,請吧,。”
陸良沒動,,而是看著馬秋風,,問道:“去哪里?”
馬秋風笑道:“自然是上堂問訊,,如若本案與二位無關,,自然二位也就可以離開了?!?p> 張鵬站起身,,看著馬秋風面露狠意,陰沉道:“姓馬的,,爺記住你了,?!?p> 馬秋風不以為意,又是說道:“請吧,,二位,。”
刑部司獄司內的一間正堂,,此刻有一人坐在堂上,,哈氣連天,無精打采看著案宗,,又有一人坐在下首,,倒是目光炯炯,精神飽滿,。
馬秋風將張鵬和陸良二人帶上堂來,,躬身施禮道:“大人,昨日南城外兇殺案,,在場人證兩人,,屬下帶上堂來,還請大人問訊,?!?p> 那人剛想一拍桌案,抬眼看了一下,,眼睛凝視住,,又定睛一瞧,卻是熟人,,那人問道:“陸賢弟,,怎么是你?”
陸良看著堂上坐著的趙文華,,還有那坐在下首的胡宗憲,,笑道:“想不到竟然在這刑部大牢,再次見到趙大哥,,胡大哥,。”
胡宗憲疑惑道:“陸小兄弟,,怎會在此?”
趙文華喝問道:“馬秋風,,你這渾人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錦衣衛(wèi)的人,你也敢抓,?!?p> 馬秋風恭敬道:“大人,,昨日南城外,五位工部吏員死于非命,,待屬下趕到時,,這兩人正在兇案現場,屬下這才將他們帶回刑部,,還請大人秉公辦理,。”
趙文華罵道:“你這渾人,,趙某遲早被你害死,。”
胡宗憲這時開口道:“趙大人,,既然如此,,還是按程序辦理吧?!?p> 趙文華無奈,,冷眼看了一下馬秋風,只好按照程序,,一拍桌案,,問道:“堂下何人?”
張鵬插嘴道:“老子錦衣衛(wèi)張鵬,?!?p> 陸良也說道:“錦衣衛(wèi)陸良?!?p> 胡宗憲在一旁做著記錄,,趙文華又問道:“昨日兇案現場,你二人可在,,所為何事,?”
陸良說道:“昨日,我二人奉命去找尋朝廷裁撤的工匠,,此事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鄭壁大人可作證,,被一個名叫趙小虎的軍匠帶到那里,碰巧遇見應該是工部的人在抓軍匠,,那幾個死亡的吏員,,還毆打了我和張鵬大哥,我二人身上有傷,,亦可為證,?!?p> 陸良頓了頓,,又說道:“大人,可是要解衣查驗,?”
趙文華忍不住笑了,然后咳嗽一聲,,故作嚴肅,,問道:“不必了,他們因何事毆打于你,?”
陸良說道:“我讓他們放開被抓的趙小虎,,然后便挨了打?!?p> 趙文華點頭贊道:“汝貞,,此事記下來,工部吏員無故毆打錦衣衛(wèi)校尉,,簡直是目無王法,,本官必然上奏疏,參他工部一本,?!?p> 胡宗憲道:“已記錄在案?!?p> 趙文華又說道:“那幾人如何被人殺死的,?”
陸良說道:“我二人被毆打之際,有兩人突然持刀將工部那幾人一一殺死,,被抓的軍匠四散而逃,,然后這馬頭兒便帶著人沖了過來,不問原由,,將我們羈押在大牢一夜,,還請趙大人明察?!?p> 趙文華狠狠瞪了一眼站在堂上的馬秋風,,說道:“既然如此,此案與你二人無關,,汝貞,,可是記錄清楚了?”
“大人,,已經記錄清楚,。”胡宗憲回道,。
“馬秋風,,可是驗了死者尸身?”趙文華問道,。
馬秋風說道:“回大人,,仵作已經驗了尸身,乃是利器割喉,,失血過多而亡,。”
趙文華輕咳一聲,,開口道:“既然如此,,此案與他二人無關,自然可以離去了,,還有感謝配合刑部查案,,趙某必會上報上去,以示嘉獎,?!?p> 張鵬插嘴道:“哼,小爺記住你了,?!闭f完,拂袖而去,。
陸良又說道:“大人,,那行兇者有一主事之人,乃是工部裁撤軍匠,,名叫孫安,。”
趙文華道:“馬秋風,,還不快去工部查查,。”
馬秋風領命而去,。
趙文華站起身道:“讓陸賢弟受委屈了,,來人啊,快上一杯熱茶來,?!?p> 胡宗憲也站起身,看著有些狼狽的陸良,,也是開口道:“陸小兄弟勿怪,,這馬秋風乃是一根筋,雖然為人處世差了點,,但是一向秉公守法,,查案高手?!?p> 陸良笑道:“這個陸良自然曉得,,趙大哥,,胡大哥,一夜未回,,家中妹妹怕是擔心了,,我就告辭了,改日請兩位大哥飲酒,?!?p> 趙文華笑道:“既然如此,陸賢弟先回去休息,,改日再聚,。”
胡宗憲也說道:“來日方長,,你我再聚,。”
“小弟告辭,?!?p> 陸良從刑部出來之后,趕回家中,,陸貞娘見陸良一夜未歸,,也是擔心不已,晚上睡得不好,,模糊著雙眼,,一下子沖到陸良身前,抱著他,,問道:“哥哥,,貞娘想?!?p> 陸良拍著她的小腦袋,,說道:“貞娘乖不乖,哥哥有事要辦,?!?p> “貞娘乖!”陸貞娘抬頭看他,。
陸良讓陸貞娘松開自己,,在院子中打了一桶冷水,洗臉漱口,,被這冰冷的井水一激,,精神大振。
將塞在懷里的銀錢取了出來,藏在屋中,,從里面摸出一小塊散碎銀子,,裝在自己腰間掛著的荷包中,又告別劉金喜的娘親,,匆忙間往南鎮(zhèn)撫司駐地趕去,。
剛入院內,,就見張鵬蓬頭垢面站在院子中,,被鄭壁喝罵。
“你這廢物,,堂堂錦衣衛(wèi),,竟然讓刑部的人給關進大牢,簡直是丟了錦衣衛(wèi)的臉,,要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早將你趕出錦衣衛(wèi)了,廢物一個,?!编嵄诤攘R道。
陸良心中一驚,,這下完了,,第一件上官交代的差事都沒辦好,還被關進刑部大牢,,被鄭壁責罰倒是不怕,,就怕以后沒好日子過,要坐冷板凳了,。
陸良小心翼翼進了院子,,鄭壁見陸良回來,冷哼道:“還有臉回來,?”
陸良只好硬著頭皮,,恭敬道:“卑職見過大人?!?p> “廢物,,一對兒廢物?!编嵄谌允遣唤鈿?,又喝罵一句。
“大清早,,鄭壁你這渾小子,,發(fā)什么火氣?”陸炳那高大的身軀從外間走了進來,看著院子中的三個人,,出言問道,。
鄭壁、張鵬,、陸良趕忙施禮叫道:“卑職拜見大人,。”
陸炳看著張鵬,,問道:“這是發(fā)生什么事情,,怎么弄成這個樣子?”
鄭壁便添油加醋將事情描述一遍,,陸炳聽完之后,,笑道:“我當何事,軍匠之事到此為止,,修建皇陵的事情自然有工部的人操心,,將錦衣衛(wèi)管轄的工匠調撥一些過去就行了?!?p> “是,,大人?!编嵄趹?。
陸炳看著蓬頭垢面的張鵬,皺眉道:“回去換洗一番,,再來點卯,。”
張鵬不敢多言,,恭敬道:“是,,大人?!?p> 陸炳似是想起什么,,對著鄭壁說道:“明日,陛下要到天壽山大峪山為皇陵親自動土,,你挑選些得力人手,,準備好儀仗,勿要出了差錯,?!?p> “是,大人,?!编嵄诘?。
陸炳又吩咐道:“各式儀仗,全都系上白綾,?!比缓罂粗鴱堸i和陸良,復又說道:“你二人也一同跟隨,?!?p> 張鵬和陸良,躬身領命,。
陸炳揮了揮手,,示意張鵬和陸良出去,待二人走后,,陸炳小聲道:“可都準備好了,?”
鄭壁環(huán)視一下四周,見沒人在,,也小聲道:“大人,都準備好了,?!?p> 陸炳眼睛一亮,笑道:“就知道你小子會辦事,,快帶某去,。”
鄭壁便帶著陸炳左拐右繞,,來到了一處偏院,,推開院子中的一間房門,二人進屋后,,鄭壁趕忙將屋門緊緊關閉,。
只見屋內沒有生火,乃是一間存放檔案存本之地,,有一張桌子擺在一旁,,上面擺滿菜肴,另有兩壇好酒放在一邊,。
陸炳眼睛發(fā)亮,,說道:“快給某倒上,有段時日沒喝,,怪想死這味道了,。”
鄭壁不敢怠慢,,倒上一碗,,陸炳一飲而盡,大叫一聲:“好酒?!?p> 鄭壁趕忙提醒他,,禁聲。
這時,,卻聽見外間傳來一聲咳嗽,,接著有人說道:“是哪個小王八蛋,躲在這里喝酒,,不怕挨那廷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