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孟二
教忠坊在京城東北方位,靠近城北安定門,,三人自西城過來,,已然將近傍晚,。
而長春院就在香餌胡同內(nèi),,沿著街道往里走,,便到了一處僻靜幽深的地方,,有一處占地極廣的院落,,坐落在此,高高的院墻將里面的情形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窺不得一絲一毫,。
三人站在一處墻角,看著此時漸漸人多的院門處,,有侍者站在門口接迎賓客,。
陸良見有衣著艷麗的男子,或是帶著頭巾遮擋面容,,或是落落大方露出真容,,在出示一塊令牌之后,便被侍者恭恭敬敬迎了進去,。
掛著大紅燈籠的院門處,,雖是有些人群等候,但都是寂寂無聲,,無人交談,,卻也顯得井然有序,依次排隊入內(nèi),。
“師傅,這長春院管理這么嚴(yán)格,,還是會員制,?”陸良問道。
醉道人瞇著眼睛凝望著長春院的門口,,多年未到此處,,還是如此令人側(cè)目。
張鵬問道:“什么會員制,?”
陸良剛想解釋,,醉道人卻開口說道:“咱們需要找個地方換身衣物,。”
陸良便將眼神看向張鵬,,張鵬道:“看我做甚,?”
醉道人也將目光看向張鵬。
張鵬實在受不住,,便說道:“合著你們師徒現(xiàn)在連起手來欺負(fù)我一個人,。”
醉道人說道:“走吧,?!?p> 黑暗降臨,這長春院門口排起了長隊,,雖然有更多個侍者前來迎接,,但是窄小的院門,卻也僅僅容納三人同行而入,。
安靜的場面在這僻靜幽深的宅院外,,頗顯詭異。
不遠(yuǎn)處,,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兩個伴當(dāng)從遠(yuǎn)處熠熠然而至,只是未在隊伍后面排隊,,便到了長春院門口,,邁步就要跨入進去。
“這位貴客,,請您排隊,,另外,也請您出示一下長春貼,?!币晃荒挲g在二十左右歲的侍者攔下了身穿青色儒衫,儼然一位豪奢之人打扮的醉道人,,張鵬和陸良二人也換上一身仆役裝扮,,跟隨在他身后。
醉道人卻是輕笑一聲,,說道:“怎么,,連我都不認(rèn)識?”
那侍者恭恭敬敬說道:“恕小的眼拙,,但是即使您再尊貴,,也得遵守長春院的規(guī)矩,所以,,還請您后面稍作排隊,,只是片刻就能入內(nèi),。”
排隊中的眾人本就等的不耐煩,,但又不敢造次,,這長春院的規(guī)矩,可是上百條人命所換來的,,哪個人到了這里,,即使身份如何高貴,也得乖乖守著規(guī)矩,,沒人敢破壞,。
這時,見這個帶著兩個仆從的儒雅老者想要破壞長春院的規(guī)矩,,俱是眼睛一亮,,坐等事態(tài)升級,只是卻沒人喧嘩,,全都關(guān)注這長春院門口,。
醉道人呵呵笑道:“看來老夫退隱多年,這長春院的規(guī)矩卻是沒少,?!?p> 侍者露出傲然之色,說道:“那是自然,,所以還請這位貴客遵守咱們長春院的規(guī)矩,。”
張鵬和陸良,,跟在醉道人身后,,看著眼前這位搖身一變,帶著儒雅氣息的醉道人,,全都是心中帶著訝然,,想不到那個邋遢道人,換了一身衣物便有如此氣度,,當(dāng)真令人驚訝,,再聽他與這侍者的對話,更像是一位身份神秘的貴人,。
醉道人說道:“去將那孟二叫出來,,你只管說德照日月四字便可?!?p> 那侍者半信半疑,,但是見這老者氣度不凡,,竟然敢稱呼長春院中的孟二爺為孟二,,來頭不小,。
當(dāng)下,侍者也不敢怠慢,,便對一旁的另外一個侍者交代一下,,轉(zhuǎn)身進了長春院,去找那孟二爺,。
醉道人微瞇著眼神,,不再說話,只是背負(fù)著雙手,,舉手投足間,,灑脫自然。
只是片刻,,那侍者便引著一位健壯的老者出來,,只是尚未到近前,那老者見到門外的醉道人,,臉色大變,,快步上前,剛想開口,,醉道人便開口說道:“進去說,。”
那老者就是長春院中的孟二爺,,身份頗為神秘,,近些年甚少露面,以至于外界之人竟有大半不識的此人,,但是也有一小部分人隱約聽人提起過這位孟二爺,,全都露出震驚之色,這位老者什么來頭,,竟然能將孟二爺引出來,。
孟二爺也不搭話,只是伸手請醉道人入內(nèi),,醉道人笑著邁著步伐走了進去,,張鵬和陸良也都帶著好奇,跟著進了這號稱銷魂窟的長春院,,左右張望,,孟二爺跟在三人身后,一行四人便入了長春院,。
這下子,,外面排隊之人便起了喧嘩,有人小聲說道:“這是何人,,竟然能讓孟二爺出來迎接,?!?p> 又有人道:“憑什么他不排隊,也沒有出示長春貼,,就能進去,?”
守在長春院門口的侍從便大聲道:“肅靜,還想不想快些入內(nèi),?!?p> 剛剛的喧嘩聲便消散了,只是眾人神色不一,,腹中非議不已,。
卻說醉道人三人進了長春院,便走了一段小路,,這條小路倒是在兩旁掛在樹木上燈籠燭火的照應(yīng)下,,略顯昏暗,卻又帶著朦朧神秘,。
陸良仔細(xì)觀瞧左右,,只是這兩旁全都是樹木草叢,再加上這燈火過于昏暗,,看不清楚后面是什么,,只好又往前觀瞧,一排燈籠繞著小路通向遠(yuǎn)處,,在黑暗中驟然消失,,不知道路的盡頭是何處。
張鵬卻看著腳下,,這青石板平整無比,,走在上面,頗為舒適,,似是整塊條石切割而成,,這長春院當(dāng)真是財大氣粗。
孟二爺跟在身后,,也不說話,,氣氛有些壓抑。
醉道人倒是全無感覺,,只是向著前路行走,,走出這段小路之后,前面豁然開朗,,卻見一塊影壁橫在眼前,,借著光芒,這塊影壁上面似乎描刻著春宮圖,只是不止男女春宮,,似乎還有男男,,女女,只是天色太暗,,陸良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繞過這塊影壁墻,,便看見一座圓形院門矗立在那里,,這拱門內(nèi),似是一片竹林,,冬日里倒也生機內(nèi)斂,,隨著寒風(fēng)搖擺,發(fā)出些“嗚嗚”之聲,。
跨入圓形院門,,往左再行十?dāng)?shù)步,便像是進了一處鬧市,,有那喧嘩調(diào)笑行酒令之聲,,撲面而來,灌入耳中,。
陸良眼前便出現(xiàn)一座小樓,,說是小樓卻不太妥當(dāng),似是一座小塔,,應(yīng)是六層,,每一層中都有光芒照射出來,再看那塔一層,,大門洞開,,里面人影綽綽,往來穿梭,。
醉道人這時開口道:“老二,,去你那里吧?!?p> 孟二爺回道:“大人,,這邊請?!?p> 醉道人說道:“時光飛逝,,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了,帶路吧,?!?p> “是。”孟二爺恭敬有加,,又引著三人繞過這座塔樓,,來到一處院落外。孟二爺推開這院落的木門,,便入了內(nèi),,三間正房,自北朝南坐落,,院子中倒也干凈,,孟二爺推開廳堂的門,里面燈火闌珊,,擺放著一個炭盆,,倒也溫暖。
“大人,,請上座,,卑職為您上茶?!泵隙斦f道,。
醉道人攔住他,說道:“不用忙了,,多年未見,,你倒是越活越年輕了?!?p> 孟二爺不敢怠慢,,在醉道人面前,始終恭恭敬敬,,說道:“大人風(fēng)采依舊,,卑職難以企及?!?p> 醉道人坐在正座上,,看著站在廳堂上的孟二爺,感慨道:“只怕是,,以為我早死了吧,。”
“大人吉人天相,,卑職相信大人定然安然無事,。”孟二爺回道,。
“好了,,今次來,,一件小事,請你幫忙,?!弊淼廊苏f道。
孟二爺施禮道:“大人請講,,孟二照辦,。”
醉道人看著張鵬和陸良,,這才說道:“帶個人走,,就是東廠錢六綁在這里的一個人?!?p> 孟二爺面露難色,猶豫道:“大人,,只怕是有些困難……”
“怎么,,多年過去,我說的話不管用了,?”醉道人瞇著眼睛,,盯著孟二爺。
孟二爺被他盯得渾身不太自在,,只得又開口道:“大人,,這長春院的規(guī)矩,您也知道,,只怕是卑職無能為力,。”
“我是自然知道,,不然也不會找你,,這么多年未見,看來老朽早已經(jīng)被人遺忘了,?!弊淼廊藝@道。
孟二爺由是恭恭敬敬,,但是仍然拒絕道:“大人,,孟二無能為力,還請您恕罪,?!?p> 醉道人呵呵一笑,瞇著眼睛想著事情,,正堂中陷入沉寂,。
“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你這老不死還活在世上,進了我這長春院,,卻不來見我,,只是找老二,心中可還是怨恨著我,?”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外間傳來,,然后便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叟緩緩走了進來。
只見這老叟雖是拄著拐杖,,但是雙目如電,,氣勢磅礴,霸道無比,,似乎要將這間屋子湮沒,。
孟二爺見到這位老者,更是恭敬,,低聲說道:“都督,。”
醉道人見到這個老叟,,臉色驟然一變,,握著椅子扶手的左手突然緊緊捏著,狠戾地盯著他,。
老叟不以為意,,說道:“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p> 醉道人冷哼道:“我是放不下,可你又好到哪里去,,終日躲在這老鼠洞中,,不敢見人?!?p> 老叟嘆了一口氣,,坐到另一邊的椅子上,說道:“是啊,,我等惶惶不可終日,,整日藏在這長春院中,等待死亡的來臨,?!?p> 醉道人說道:“可曾想過死去的弟兄?”
老叟看著醉道人,,正色道:“未曾忘卻,,只是,,這天下已然換了主人,那些弟兄們,,也只能背負(fù)著奸佞之名,,在九泉下,不能安息,?!?p> 醉道人說道:“那你為何不查下去,躲在這里茍且偷生,?!?p> “查到又如何,早已時過境遷,,有些人也已死去,,真相已經(jīng)不重要了?!崩羡烹p手拄著拐杖,,然后起身說道:“老二,將他要的人,,帶過來,,送他們離開,?!?p> “是?!泵隙攽?yīng)道,。
老叟拄著拐杖,帶著敲擊石板的聲音,,隱于黑暗之中,,漸漸遠(yuǎn)去。
醉道人冷哼道:“懦夫,?!?p> 孟二爺說道:“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樣之人?!?p> 醉道人說道:“他就是個懦夫,,你和他一樣,都是懦夫,,就藏在這個老鼠洞里吧,。”
孟二爺不再與他爭辯,,只是說道:“我去將人帶來,?!闭f完,轉(zhuǎn)身也離去了,。
張鵬和陸良,,剛剛一直站在一旁,只是聽著三人對話,,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這時見孟二爺離去,,陸良忍不住問道:“師傅,,剛剛那兩個人是?”
張鵬也奇怪問道:“道長,,剛剛那孟二爺稱呼那個老頭叫都督,,我沒有聽錯吧?!?p> 醉道人看著一臉好奇的二人,,說道:“你聽錯了,忘記今日之事,,不然便有殺身之禍,。”
“等那人被帶過來,,咱們就離開,,休要多問,也休要好奇,,不要惹禍上身,。”醉道人接著說道,。
張鵬還想再問,,見醉道人不復(fù)理他,也只好住嘴不問,,心中吐槽,,剛剛花費的銀錢,連個疑問都得不到解釋,。
片刻,,孟二爺便帶著兩個人進了院落,陸良見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新安堂的余伯,,另外那個胖子也是那晚所見之人,。
陸良上前道:“余伯,你可還好,?”
余伯看見陸良和張鵬,,也是滿臉疑惑,,他被那東廠的錢檔頭關(guān)押在這里,倒也沒受什么罪,,只是見到了一些不可言說的事情,。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余伯問道,。
“自然是為了救你而來,,余伯,你看我這脖子上的傷,,可都是為了救你而受的刀傷,。”張鵬展示著脖頸上的傷痕,。
醉道人站起身,,對著孟二爺說道:“就此別過?!?p> 孟二爺見有這么多外人在,,只是冷著臉點點頭,說道:“我送您出去,?!?p> 那個被錢六一同抓來的胖子,這時才明白這幾位乃是為了救這新安堂的余伯而來,,他只是順帶而為之,,忙不迭說道:“在下齊天海,多謝各位搭救,,救命之恩,,天海必有重謝,?!?p> 醉道人揮了揮手,說道:“走吧,?!?p> 來時的三人,回去便成了五人,,孟二爺帶著這五個人,,繞過幾處宅院,來到一處院門,,把門打開,,然后看著門外空無一人的胡同,低聲對著醉道人說道:“大人,,珍重,?!?p> 醉道人見孟二爺有些真情流露,也是心中不忍,,用沒受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跨步出了長春院,,向前走去,,陸良等人連忙跟上,走出了長春院,。
院門關(guān)上,,孟二爺忍不住用手擦了擦眼中的熱淚,然后復(fù)又恢復(fù)如常,,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剛剛那個拄著拐杖的老叟卻站在小院內(nèi),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明月,。
“都督,,大人已經(jīng)走了?!泵隙敼Ь凑驹谒纳砗?,說道。
老叟沒有說話,,只是他的心,,猶如這寒冷的天氣一樣,也是冰冷,。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