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守年夜父子交心談舊事,、憶往昔兄弟并肩同甘苦
靜寂了大半年的平陵侯府,,此時終于變得熱鬧了起來,。
曹氏一回府,,便去東鄉(xiāng)侯府中探望兄長曹真和幾個侄兒了,。夏侯尚則聚精會神的聽兒子講述著這將近一年的經(jīng)歷,。
“哈哈哈......”一聽孩子叫于圭師父,,夏侯尚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這于兄什么時候也喜歡收徒弟了,,哈哈哈.....”
夏侯徽也抿著嘴偷笑起來。
“哦,,對了父親,,寒姨和小妹怎么沒有一起回家呀?!毕暮罨胀蝗幌肫?,問了一句。
璧寒,,是父親的唯一的妾室,。為人謙和溫遜,因此一向很得府中上下的尊敬,。而母親其實也和寒姨關(guān)系很好,,并不像外人傳言的那樣爭風(fēng)吃醋。夏侯徽和哥哥,,也是聽府中的人講過當(dāng)年的事情,。
據(jù)說當(dāng)年,早在父親認識母親曹氏之前,,就已經(jīng)喜歡上了一位女子,,那女子便是寒姨。父親年近弱冠,,便已是戰(zhàn)功卓著,,京中自然也有不少名門望族,想要招父親為婿,,但由于祖父早逝,,自家這一支夏侯氏,也一直由父親做主,,因此那些上門提親的人,,都遭到了拒絕。
直到后來,,先王的介入,。
夏侯曹氏兩家,,一直以來都是互相聯(lián)姻,,親如一家,,父親到了婚配的年齡,又是夏侯氏一族的青年翹楚,,自然備受先王曹操的看重,。父親本來想要在先王面前請求賜婚,與寒姨成親,,卻不想晚了一步,。先王金口一開,將自己義子曹真的親妹妹,,德陽鄉(xiāng)公主許配給了父親,,兩族的人都十分贊同這門婚事,再加上王命難違,,父親便娶了鄉(xiāng)公主為妻,,而寒姨也成為了父親的妾室。
【注一:鄉(xiāng)公主,,三國曹魏爵位等次,,公主以下為鄉(xiāng)公主,鄉(xiāng)公主以下為亭公主,。德陽鄉(xiāng)公主,,即德陽鄉(xiāng)主,曹真之妹,,夏侯尚之妻,。】
再后來,,鄉(xiāng)公主為父親生下了自己和哥哥夏侯玄,,寒姨為父親生下了小妹,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家人倒也是和諧互敬,。
“寒兒她,說是多年不曾回鄉(xiāng)省親,,年前便啟程去青州了,。”夏侯尚望著火盆內(nèi)躍動的火苗,,神思縹緲,。
“怪不得父親的儀仗少了一大半,原來都是去護送寒姨和小妹了,?!毕暮钚⑿Φ馈?p> “娘親回來了?!毕暮罨照f著已經(jīng)起身跑到了屋外,。
“夫人回來了,快進來吧,?!毕暮钌衅鹕硐嘤骸白拥ず退瑑嚎蓮拈L安回來了?”
“兄長他到的比咱們早些,,府上也一切安好,,只是......”曹氏微微皺眉,望向夏侯玄道:“玄兒,,你闖了這么大的禍,,為何不告知爹娘?”
“娘,,羲兒都告訴你了嗎,。”夏侯玄低下了頭,。
“羲兒那小子,,還意圖包庇你,要不是訓(xùn)兒彥兒說了,,我還不知曉呢,。”曹氏似是動了怒氣:“你可知那犬毒何其危險,,所幸天寒無疫,,不然司馬公子出了事,你父親也擔(dān)待不起了,,你可知錯,?”
“母親,孩兒只是......”
“既不知錯,,那就去宗祠跪地思過兩個時辰,,跪不完,不許吃飯,?!?p> “是.....”夏侯玄抬起頭,有點委屈的看了母親一眼,,起身便去了宗祠,。看著孩子倔強的背影,,曹氏反而有了一絲不舍,。
“家主,,夫人,嬌耳湯做好了,,快吃吧,。”廚娘麻姑和幾名下人將幾只食盤放在了幾案上,。【注二:嬌耳,,即餃子,,據(jù)說是東漢張仲景所創(chuàng)?!?p> 麻姑是一位四十余歲的老婦人,,十?dāng)?shù)年如一日,她早已經(jīng)成了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所有人都吃慣了她做的飯菜,,也看慣了她慈祥的笑容。而她,,也早就把這兒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
“真好吃?!毕暮罨掌炔患按?,竟是沒有等父母親先動筷子,她便已經(jīng)先下手了,,不過夏侯尚本來便不在乎這些虛禮,,再加上是除夕之夜,自然更不會介意了,。
“徽兒,。”曹氏拿起一只食盤:“把這個,,給你哥哥端過去,,不然待會涼了?!?p> 宗祠中十分寂靜,,門外的風(fēng),吹進屋內(nèi),,吹得少年手指發(fā)涼,。突然有什么濕滑溫暖的東西,觸碰到自己的手背,,一低頭發(fā)現(xiàn)原來是悄悄溜進宗祠的阿摩,,夏侯玄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腦袋。
寬闊的香案,十?dāng)?shù)個古舊的靈牌,,隱匿在藍紫色的煙霧繚繞之中,。從小自己犯了錯,母親便罰他跪宗祠,,只是這一次,,他總想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
“哥,!”夏侯徽提著食盒沖進了宗祠:“看,,娘讓我給你拿的好吃的!”
夏侯玄取出食盒中用來祭祖所用的,、另置的一只小鼎,,把它供放在了香案上,然后才取出食盒內(nèi)屬于自己的那一鼎嬌耳湯,,開始吃了起來,。
“真好吃?!毕暮钚罂诰捉乐骸昂镁脹]有吃過麻姑做的嬌耳了,。”
“哥啊,,你慢點吃,。”夏侯徽看著哥哥的吃相,,不禁笑了起來:“像個小乞丐,。”
“對了,,給阿摩也喂一點吧,。”夏侯徽看到吞咽口水的小狗,,拿起了一只餃子,。
“小心......咳......”夏侯玄差點一口噎住:“小心它咬你,?!?p> “不會不會,放心好了,?!毙」媚锩嗣」返哪X袋。
一個時辰已經(jīng)過去了,,夏侯玄跪的膝蓋發(fā)痛,,他咬著牙,,調(diào)換了一下兩腿的重心,這是他從小跪祠堂的經(jīng)驗,,只有不斷調(diào)換著重心,,才能跪完規(guī)定的時辰。
“玄兒,?!辈恢螘r,夏侯尚已來到身后,,一直出神的夏侯玄居然沒有發(fā)覺,。
“快起來吧?!毕暮钌袑⒁粔品旁诘厣希銎饍鹤樱骸敖裢?,我們父子一同守歲,。”
“爹啊,,我想聽你講講,,在我和妹妹出生以前,你當(dāng)年的事情,?!?p> “當(dāng)年啊......”夏侯尚揭開了酒封,望著門外的飛雪,。
月光灑在雪地之上,,雪花緩緩飄落,在月的寒光中,,仿佛凋落的,,廣寒宮中的月桂花屑。
建安初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暖了一點,。
漢相曹操迎天子還于洛陽,開始籌劃建立新都,。
那時的洛陽,,破舊不堪,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朽木與煙火的氣息,。
城南洛水邊上,,在漢時太學(xué)的舊址附近,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望著廢墟發(fā)著呆,。他就是丞相家的二公子,,曹丕,。
“想什么呢?!蓖蝗挥腥嗽谧约杭绨蛏吓牧艘幌?,倒是嚇的他打了個顫,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只見那男孩眉宇間透著幾分英氣,卻又有著無盡的柔和,,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依靠他,。曹丕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要是有一個這樣的哥哥,,那該多好,。
“我叫夏侯尚,你呢,?!蹦悄泻⒁妼Ψ揭恢笨粗约海銏笊狭诵彰?。
“我叫,,曹丕?!?p> “八歲那年,,我認識了子桓?!贝丝?,夏侯尚并沒有稱呼什么陛下,而是親切的喚著對方的字:“從那天以后,,他便經(jīng)常來找我玩,,跟我說著他的抱負,我還記得他曾經(jīng)望著那太學(xué)廢墟說道,,他想要在這廢墟之上,,建起一個繁華的城,那一年,,他不過七歲而已,。”
建安年間,,許都學(xué)堂,。
許縣之前不過是一個小城,自從丞相曹操遷天子于此,,這里便一躍成為天下之都,。
這座小學(xué)堂,,也便成了許都王孫公子的受課習(xí)武之地。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這一課,學(xué)習(xí)的便是射術(shù),。
十四歲的夏侯尚,,已然成長的挺拔俊秀起來。他舉起木弓,,搭上箭矢,,瞄準(zhǔn)了數(shù)十步外的箭靶。
“咻——”箭如飛蝗,,釘于靶心,。
“好射術(shù)!”只見一名十二三歲身穿黑色緊身胡服的少年,,英姿勃發(fā)的走來,,聽其聲音,甚是響亮,,看其面容眉宇,,更是英氣威風(fēng),,這正是丞相曹操義子,,曹真。而和他一同走來的另一位少年,,則長眉細目,,看起來十分沉靜理智,正是曹操族子,,曹休,。
“不知兄弟怎樣稱呼?”夏侯尚收起長弓問道,。
“這便是我經(jīng)常向你提起的兩位堂兄,,曹真、曹休,?!辈茇χo夏侯尚介紹著:“他們不久前便打算參軍,所以這學(xué)堂,,也就很少來了,。”
“參軍......”夏侯尚的眉頭微微抖動了一下,。
“我們四人從此便成了莫逆之交,,經(jīng)常在一起,,飲酒比劍,談詩論兵,,而我,,也跟隨著你舅舅,進入了許都禁軍營,。雖然我和你舅舅,,還有你曹休叔父都是出身將門,但我們卻從未真正在軍營里歷練過,,因此還是吃了不少苦的,。就這樣,在禁軍中歷練了半年后,,我們的心中萌發(fā)了一個大膽的愿望,,那就是,進入虎豹騎,?!?p> 【注三:虎豹騎,三國曹魏一支強大的騎兵部隊,,歷來由曹氏宗族擔(dān)任統(tǒng)領(lǐng),,如曹純,曹真曹休,?!?p> “虎豹騎,是一座神秘莫測的騎兵營,,聽說在先王剛開始起事時,,便已經(jīng)開始著手創(chuàng)建,到迎天子入許都時,,這支隊伍早已羽翼豐滿,。雖然它全軍不過三千余人,但卻有著驚人的戰(zhàn)力,,只要是一名士兵,,都會渴望著進入虎豹騎,我們,,自然也不例外,。”
“雖然我和你舅舅,,和曹休叔父,,當(dāng)年不過是少年,但我們還是義無反顧的參加了那次選拔,?!?p> 建安年,,許都南三百余里,司隸軍營郊野,。
參加選拔的軍士們,,全都是各個軍營的精銳之士,大部分的人甚至都是各營的中下級軍官,。而他們所有人的目的都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選拔,成為虎豹騎中的一員,。
每個人都披著沉重的厚甲,,手持長矛,腰懸鐵劍,,身負三日之糧,,只要在三日之內(nèi)趕到三百余里外的許都郊外,便算是通過了體能的選拔,。
這,,是一個方式極其簡單,但實際上幾乎無法完成是任務(wù),。
不少軍士在中途昏倒過去,,也有不少人放棄了,但剩下的人,,依舊是意志頑強,。
夜晚,一片密林之中,,部分的參選者在這里暫時休整著,。
“真大哥,,你說,,后日傍晚,咱們?nèi)齻€,,能趕到嗎,?”夏侯尚枕著一截斷木,愜意的躺著,。
“要我說,,按照咱們現(xiàn)在的速度,不可能到的......”曹真斜倚在樹干上,,瞇著眼睛,,悄聲說道。
“照你這樣說,,你是不是早有辦法,?”曹休長眉一挑,,湊了過來小聲問了一句,生怕林中其他的軍士聽到,。
“你們跟我來一個地方,。”曹真忽的翻起身,,朝著西面走去,。夏侯尚曹休兩個急忙跟了上去。
“那,,你們通過考驗,,趕到許都了嗎?”夏侯玄好奇的問了一句,。
“那晚,,你舅舅帶著我們倆,找到到了樹林西邊的一條小河,,正是洧水的支流,,可以直通許都西郊附近。我們找來木頭,,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做了一只兩人可乘的木筏,而那林中多朽木,,我們找不到更多木材,,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了,這就意味著,,我們?nèi)水?dāng)中,,會有一人落選。我們說來說去,,都不愿拋棄任何一個人,,于是你舅舅便提出了抽簽的辦法?!?p> “直到后來我們才明白,,你舅舅的三支簽,都是一樣的,,他選擇了舍棄自己,。”
許都郊野的軍營,,虎豹騎的統(tǒng)領(lǐng)將軍曹純,,終于等到了他的新兵們。【注四:曹純,,字子和,。曹仁之弟,曹操堂弟,?!?p> 夏侯尚和曹休,怯生生的看著他們的將軍,。
這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將領(lǐng),,只比他們兩人年長十余歲。據(jù)說這曹純,,年僅二十,,便成為了三千虎豹的主帥,至今已經(jīng)歷時五年,,軍中威望十分的高,,細看之下,會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的主將,,面上已布滿了不符年齡的滄桑,。
“曹純大統(tǒng)領(lǐng)......”夏侯玄似乎聽過這個名字,他是先王的堂弟,,聽說極受軍中上下?lián)泶?,直到今天,洛陽城中也有許多退役老兵,,在講述著他的故事,。只是可惜,聽說十?dāng)?shù)年前,,他便逝世了,。
“我和你曹休叔父,終于如愿以償,,進入了虎豹騎,。那個地方,的確沒有讓我們失望,?!?p> “那如同地獄烈火般的訓(xùn)練,,的確不再乏味,,那是一個真正的,軍營,?!?p> “我們似乎覺得,自己不再平庸,我們每一個人,,從此便沉浸在了痛苦,,與驕傲當(dāng)中。當(dāng)我們乘著黑駒,,身披玄甲,,戴上那護面豹形盔,在野地揮舞著沉重的槍劍,,拉開強勁的彎弩時,,那每一滴汗水,全都凝成了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