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夏侯玄行險密查陳年案,、曹子丹冒雨行軍子午谷
夏侯玄此刻正端坐在鶴鳴軒內(nèi)的檀木案之前,,望著手中信箋上雋秀的簪花小楷,。
八九年前,,夏侯玄收留的小黑犬阿摩,,也早就長成了一只大狗,,此刻它正安靜的窩在夏侯玄的案前,,吐著舌頭,,觀察著眼前那個煙霧繚繞的博山香爐,。
于桓于山君,此刻正和夏侯玄的兩個堂弟夏侯奉,、夏侯獻二人在園中比劃武藝,。
于桓這些年來,在夏侯玄的指教下,,已然通讀過了先秦各家的經(jīng)典文章,、以及兵書戰(zhàn)策。而武藝方面,,于桓這些年來也早已將家傳的于家劍法練的頗為精熟,,比起當年他的祖父于禁、伯父于圭,,雖然還略有不及,,但在年輕后輩之中,于桓的劍法已然算是一絕,。
夏侯奉平日里素喜文墨書法,,至于刀劍武藝,雖然有夏侯氏內(nèi)功的底子,,但畢竟荒疏日久,,自然難以與勇猛精進的于桓匹敵。
而夏侯獻,,在夏侯淵老將軍的一眾嫡孫庶孫當中,,自小便是聰穎過人的那一個,加上他一向練功尚算勤勉,,因此與于桓倒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荀粲,、和逌二人,,則端坐在廊檐下,一邊飲著酒,,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三人的比試,。
而堂中的夏侯玄,此刻正愁云滿腹,,因此他對外面熱鬧的比試并沒有興趣,,而是繼續(xù)端詳著眼前的書信。
這是妹妹媛容,,方才派人送來的家書,。
只是這封信的內(nèi)容,實在太晦澀,,夏侯玄一時還沒有參透其中的深意,。
“吾兄泰初親啟,。
自七夕與兄相見以來,再未拜會,,不知兄長安否,?
兄曾言阿摩常患干渴之疾,,妹近來在九子坊間見有蜜糖,,其味甚甘,猶如飲冰,,可消熱毒,,兄自可差人往購此藥。
妹,,媛容親筆,。”
可是阿摩何曾患有干渴之疾,?
夏侯玄一時想不通,,媛容為何要在信中說一句子虛烏有的話。
更何況夏侯玄自小便生活在九子房間,,他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坊間有什么名叫甘冰的蜜糖,。
干渴之疾……
夏侯玄沒來由的,想起了黃初年間,,在京城暴斃的任城王曹彰,以及曾經(jīng)父親所說的曹純大統(tǒng)領之死狀,。
他也驀然想起,,兒時經(jīng)常與妹妹玩的藏頭之語。
甘……冰……毒……藥……
媛容難道是找到了一種毒藥,?她是要表達這個意思嗎,。
媛容在信中如此刻意遮掩,顯然是在提防著什么人,。
“吾妹媛容,,親啟。
兄一切安好,,妹所言之事,,兄自會留意。近來天寒,,勿忘添衣,,望妹千萬珍重。
兄泰初,,親筆,?!?p> 夏侯玄寫完回信,走至院中,,將信交給了小妹夫和逌,,并囑咐和逌,務必要將此信,,遞送到司馬府徽兒的貼身丫鬟子衿的手中,。
和逌一向沉穩(wěn)牢靠,記下了夏侯玄的囑托后便與荀粲二人一同辭別離開夏侯府了,。
夜幕降臨,,雨還在下。
夏侯玄突然覺得,,這洛陽的秋,,真是越來越冷了。
這雨,,便就這樣,,足足的下了一個月。
北方的秋風,,不斷的裹挾著北方的秋雨連綿不絕而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場連綿不絕的大雨,,給帝都洛陽帶來了十足的寒意,。
伊水、洛水,,也全都開始暴漲,,河水甚至浸過了護城渠,竟是將半尺城墻也泡在了水中,,城郊的居民也紛紛將家搬到了高處,,以躲避水患。
――
九月,,大澇之月,。
由于大雨,大將軍司馬懿所率領的三萬南方諸軍馬,,依然在魏蜀西南邊境的上庸城駐扎著,,無法繼續(xù)前進、按原計劃與大司馬曹真會師南鄭,。
而張郃所率領的兩萬大軍,,也是因為大雨阻路,無法前進,被迫停留在褒斜道上,。
此時,,唯有大司馬曹真所率領的五萬雍涼軍,仍舊頑強的冒雨前行著,,這五萬大軍此刻有著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跟隨大司馬曹真,穿過子午谷,,抵達漢中南鄭,,與蜀將諸葛亮一爭高下,為大魏開疆拓土,,建功立業(yè),!
雖然他們花了足足一個多月的時間,卻才走完了一半的路程,。
但即便子午谷年久失修,,再加上大雨攔路,看起來已然無法通行,,但他們一致的相信,,子午谷,一定可以穿得過去,!
“將士們,,堅持住,!”曹真仍舊還是不愿意乘坐行轅傘蓋,,只愿意與士卒一道冒雨而進,可是他畢竟已經(jīng)上了年紀了,,就算是體格再強健的人,,淋了一個多月的雨,也會生病,,更何況是戎馬半生、素有舊疾的曹真,。
終于,,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里,與士卒一樣披著一身雨蓑的曹真,,還是病倒在了行軍的行伍之間,。
其實曹真,才是這支雍涼大軍的主心骨,,也是一直以來大家能夠繼續(xù)堅持下去的動力,。如果大司馬沒有病倒,也許說不準他們真的可以穿過這狹長泥濘的谷道,可是現(xiàn)在,,曹真倒下了,,所有的將士們都慌了神、泄了氣,,不知道是應該一鼓作氣繼續(xù)前行,,還是原地修整。
就在眾人手足無措之際,,曹真的副將以及曹爽,、曹羲兩兄弟代替曹真,一致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原地待命,,等大司馬病情緩解、雨勢稍減之后,,再做進退之打算,。
行營的病榻前,曹爽與曹羲兩兄弟正陪侍著父親,。
隨軍的軍醫(yī)為曹真把完脈以后,,特意再三囑咐曹爽曹羲兄弟二人,切記不要讓大司馬動氣動怒,,然后這才離開了大營,。
“爽兒,羲兒……”
曹真此刻躺在病榻之上,,一改往日威風凜凜的模樣,,他一邊劇烈的咳嗽、一邊苦笑著說道:
“為父這一生……半輩子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沒想到……臨老……卻要死在這床榻之上……咳咳咳……”
“父親莫要胡說,。”
曹爽抓著父親那因常年挽弓握劍而變得異常堅硬粗糙的手,,緩聲說道:
“父親龍精虎猛,,只要好生將養(yǎng)半月,一定會好起來的,?!?p> 曹羲則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奪眶而出,。
曹真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只是苦笑了笑,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
上庸,,大將軍行轅之中,司馬懿正看著一封自洛陽府中送來的書信,,這是兒媳夏侯徽,、王元姬等送來的問安信,只不過,,從府中送來的信箋,,不止這一份。
司馬懿此時正在看的,,便那府中俞婆送來的,,另一封信。
“啟稟家主,,除少夫人日前無意發(fā)現(xiàn)‘甘冰’之外,,再無甚異樣。
仆,,俞氏,。”
司馬懿臉上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之色,。
這時,,隨父出征的司馬師以及司馬昭二人走進了行轅:
“啟稟大將軍,子午谷那邊,,有人傳來消息,。”
“子午谷……”司馬懿微瞇雙目,,將那信箋攏入袖中,,沉聲說道:“讓他進來?!?p> 進帳之人,,是一名普通的隨營士兵,他正是司馬懿安排到曹真身邊,,打探情況之人,。
“啟稟大將軍,大司馬他由于連月與士卒一同冒雨行軍,,舊疾復發(fā),,大軍此刻滯留在子午谷之內(nèi)?!?p> “大司馬病情如何,汝可知曉,?”司馬懿一聽曹真病重,,忽然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機會,一個讓自己成為大魏軍政一把手的機會,。
“具體的情況,,小的不清楚,不過好像聽軍醫(yī)說,,大司馬不可動氣,、動怒。除此之外,,小的的確不知道別的了,。”
“很好……很好……”司馬懿眸露精光,,他明白,,自己的機會,的確來了,。
等帳中人皆離開以后,,司馬懿取出了一些軍報與泛黃的舊信。從帳外喚來了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儒,。
這些是司馬懿曾經(jīng)收到的,,蜀將諸葛亮送來的信,其間有籠絡自己的,、還有問候自己的,、更甚者還有羞辱自己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信箋上,,有那蜀相諸葛亮的字跡,,與印鑒。
“羅生,?!彼抉R懿端詳著案上的泛黃信箋,對那老者說道:“這一回,,又要麻煩你了,。”
“老夫愿為君侯效命,?!蹦抢项^朝著司馬懿一揖到地,謙恭有加,。他自然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因此才會被司馬懿看重,,延攬為門客重賓。
在朝堂之中,,雖然不會有人知曉他的本領與名氣,。不過在江湖之上,“妙筆神刻”羅生之名,,卻是響當當?shù)摹?p> 因為他有兩手絕技,,其一是模仿字跡,惟妙惟肖,,以假亂真,;其二則是據(jù)圖章而刻印,令人難辨真假,。
“那,,就交給你了?!彼抉R懿得意的一笑,,將一篇長文與諸葛亮的印鑒字跡交給了老頭,拍了拍那羅生的肩膀,。
過了數(shù)日,,子午谷之內(nèi),那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增大的趨勢,。
雍涼軍因此軍心萎靡,有很多人都想著趁早離開這鬼地方了,。
“報……”大司馬行轅之外,,一名傳令兵大步流星的進入帳內(nèi),半跪于地,,朗聲說道:“啟稟大司馬,,我們的人在谷中捉到了一名蜀軍,那蜀軍聲稱是蜀將諸葛亮派來的信使,,并說有要緊信件,,需要傳達給大司馬?!?p> “有何信件,,呈上來吧?!辈∏樯晕⒂兴棉D(zhuǎn)的曹真,,此刻正坐在榻上。他從隨行親兵手中接過一只錦盒,,打了開來,。
盒中果然有一封信,。
曹真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跡印鑒,覺得有些眼熟,,他回憶了好一會,才記起這是蜀相諸葛孔明的字跡,。
他緩緩拆開了信封,,里面的話語驀然印入眼簾:
“漢丞相、武鄉(xiāng)侯諸葛亮,,致書于大司馬曹子丹之前:竊謂夫為將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不動如山岳,,難測如陰陽,;無窮如天地,充實如太倉,;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預知天文之旱澇,,先識地理之平康,;察陣勢之期會,揣敵人之短長,。嗟爾無學后輩,,上逆穹蒼;助篡國之反賊,,稱帝號于洛陽,;走殘兵于斜谷,遭霖雨于陳倉,;水陸困乏,,人馬猖狂;拋盈郊之戈甲,,棄滿地之刀槍,;都督心崩而膽裂,,將軍鼠竄而狼忙,!無面見關中之父老,何顏入相府之廳堂,!史官秉筆而記錄,,百姓眾口而傳揚:仲達聞陣而惕惕,,子丹望風而遑遑,!吾軍兵強而馬壯,大將虎奮以龍驤,;掃秦川為平壤,,蕩魏國作丘荒!”[注1]
【注1:此信件選自《三國演義》,?!?p> 曹真看著這封滿含諷刺意味的信,頓時悲憤滿腔,,想他曹子丹,,戎馬半生,何曾有過尚未交鋒便倉皇撤退的時候,?
可是如今,,自己病體纏身,將士軍心渙散,,自己也已辜負了君王所托,,更是被敵將所恥笑!
曹真此刻只覺血氣上涌,,然后眼前一黑,,“哇”的一聲,便吐了一口鮮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