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春節(jié)，王木木還是在外婆家,。

　　大年三十,，鞭炮齊鳴,，阿姨一家都來了,，孩子們已經(jīng)長大,，已經(jīng)沒有發(fā)放壓歲錢這個環(huán)節(jié),，可每年三十家人依然會蒸出十幾籠包子,，給兄弟姐妹分掉,。

　　張亮過了年就是二十,，已經(jīng)不是在拿著摔炮滿村亂躥的男孩了，他現(xiàn)在有了新的興趣,，口袋里只要有點錢立馬騎著自行車去鎮(zhèn)上網(wǎng)吧通宵,。張國慶看到兒子躥出門，無奈的搖搖頭,，這孩子的網(wǎng)癮已經(jīng)越來越嚴重,。

　　張燕拎了五斤橘子過來招呼王木木：“丫頭上樓，吃橘子去,?！?p>　　王木木跟著張燕去樓上，經(jīng)過樓梯間窗戶時,，她習(xí)慣性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看到自己家的屋子隱在一片黑暗里，而隔壁伯伯屋里的燈全開,，門口放著天香,、那是奶奶扎著，每年奶奶都會扎天香,，在除夕夜點亮,，祈福家人平安順?biāo)臁,，F(xiàn)在家人都平平安安了，孩子們也長大了,，她一定不用向以前那么操心了吧,，只是……

　　王木木目光在自家窗戶上掃過，神色黯淡,，她不知道以后自己家里的燈還有沒有可能會再次亮起來,。

　　這時張燕在樓上喊了一聲：“丫頭，快點,，干什么呢,？”

　　“哦，來了,?！蓖跄灸韭牭胶埃B忙收拾好心情上了樓,，就這么會功夫張燕已經(jīng)剝兩個橘子進了肚子,，她見王木木過來，把兜里的手機掏出來給她看：“丫頭,，你看,，這是我爸爸給我買的手機，你知道這什么牌子嗎,？你猜猜這多少錢,？”

　　王木木看了一眼張燕手里的手機，翻蓋的,，大屏幕,，當(dāng)時最流行的款，可牌子這種東西對于王木木這種沒有手機的人來說根本一點不懂,，只好老老實實的問：“不知道,，什么牌子，多少錢,？”

　　張燕等的就是王木木這句,，她的性格和張旭一樣，爽直愛得瑟,，她說：“這手機的牌子叫摩托羅拉,，要一千八，是現(xiàn)在最好的手機,?！?p>　　王木木被這個價格震驚到了，她驚道：“我三個月工資都不夠買這個手機呢,，你好厲害,?！?p>　　張燕被王木木這句厲害說的立馬翹起的尾巴，繼續(xù)嘚瑟：“這有什么,，我爸每個月都會給我好多零花錢,，我現(xiàn)在要什么他就給我買什么，而且我告訴你,，現(xiàn)在廠里有好多男孩追我,，經(jīng)常給我買各種好吃的?！?p>　　王木木又被‘好多男孩’震驚到了,，順嘴問到：“多少？”

　　“四五個吧,?！睆堁嗪軣o所謂的說：“而且我告訴你，我認識一個男生叫邱寶,，王晶好像跟他偷摸好著,。”

　　“??？”王木木像是得到了什么新鮮新聞，瞪著一雙眼睛問：“什么意思,，王晶有喜歡的男生了？”

　　“嗯,，你知道王晶她從來不主動跟我說話的,，可有兩次她看到我都主動問我邱寶這個男生怎么樣，我說還行吧,，問她怎么了,，她只說一個組的，瞎問問,?！睆堁嗾f：“我還奇怪呢，她怎么主動找我說話,，后來聽廠里人說,，有人看到她和邱寶一起下班，從橋洞那邊走,，你說兩人家都不往那邊去,，故意繞那么遠回家是什么意思啊?！?p>　　什么意思,？當(dāng)然是那種意思,。

　　不過王木木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她一直都知道王晶這人嘴巴緊,，自己的事從來不多說,，王木木和她一起長大，可對她一點都摸不透,，只知道王晶不喜歡交朋友,，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不愛嚼別人舌根，不愛說三道四,，家里的人都說王晶精明的像個小狐貍,，混社會絕不會吃虧，對她放一百個心…反正王木木那點腦瓜子根本無法跟王晶比,，連提鞋都提不上的,。

　　王木木突然想到今天王晶說起明年要去市里上班的時候并不是很高興，現(xiàn)在再想想,，王木木明白了,，剛才張燕的意思是王晶戀愛了，那么這件事肯定也會傳到伯伯耳朵里,，他知道后不同意王晶談戀愛,，所以才讓王晶去市里上班的。

　　這件事大概就是這樣的,，王木木其實并不笨,，只不過很多事她懶的去想去計較。張燕聊了一會就回去了,，王木木也早早洗漱躺在了床上,，外面的鞭炮時不時的會傳兩聲進耳朵，王木木閉著眼想事情,，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小時候那般開心的守在電視前守歲的孩子了……現(xiàn)在的王木木連家都沒有,，對年充滿排斥。

　　而張娟自然會去周達明家過年,，她應(yīng)該再也不會回小廟村過年了,，至于那個她和王大江一起生活過的家也跟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

　　2005年春節(jié)來到,。

　　初一一大早,，王木木躺在床上就聽到樓下村民拜年的祝福聲，王木木雙手枕在腦后,，聽著外婆祝福這個祝福那個,，不一會兒張燕來了，她跟外公外婆拜完年就出門玩了，都沒有來得及上樓喊王木木,。

　　王木木想,，大概又去找男生玩了。

　　張亮在網(wǎng)吧里一夜沒回來,，舅舅起床就不高興,，下樓時王木木還聽到他嘀咕了兩句：“一天到晚就知道死外面上網(wǎng)，老子以后天天鎖門,，讓他死外面別回來了,。”

　　孫美風(fēng)跟在后面罵：“大過年的,，你能不能不要說這些,，我看你也要拿草紙撅撅嘴?！?p>　　下了樓,，舅舅的聲音立刻變得歡喜起來，和來拜年的人歡聲笑語的互贈祝福,。

　　“真是個沒意思的年啊,。”王木木想著,，也從床上爬起來,。

　　她下了樓，給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阿姨姨父拜過年又回家給奶奶伯伯拜年,，做完這些她又開始變得無所事事,，很無聊的坐在自家門口曬太陽，張小花端著一碗紅棗走出來問她：“我煮了紅棗還有雞蛋,，你要不要吃點,？”

　　“不吃?！蓖跄灸静幌矚g吃蛋黃，紅棗也不喜歡,，可每年不論是奶奶還是外婆,，初一的早飯肯定特別喜歡煮紅棗煮蛋，吃起來又甜又麻煩,，她是一點都不喜歡,。

　　“不吃我吃?！睆埿』⒖虋A了一個棗子放在嘴里,，邊吃邊說：“挺好的棗，個個都甜,，真不吃,？”

　　“不吃,，好吃你多吃點?！蓖跄灸緫醒笱蟮恼f,。

　　“你這討債鬼?！睆埿』ú涞剿媲?，看著她暴露在陽光下的手，問她：“木木,，你上班的錢是不是都給你媽了,？”

　　“嗯?！彼坪趺總€人都在問這個問題,，王木木被問的心里有點煩躁，張小花卻看不到她不高興的樣子,，自顧自的關(guān)照她：“我告訴你,，你以后掙得錢一定要自己好好保管，給你媽干什么,，給她等于給那個男人,，你高興啊，你自己想想你媽什么樣的人,，至今為止為你想過沒有,，你自己掙錢自己存，存多少是多少,，不要給她,，知道嗎？”

　　“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王木木終于不耐煩起來,。

　　有些情緒就是這樣,，王木木深知自己媽是什么樣，她對張娟有失望有怨恨,，卻從來聽不得別人對她評頭論足,。

　　張小花知道這孩子聽不得這些，知趣的閉上嘴走了,。她也知道,，自己說太多不僅惹人厭還做不得好人，反正這事她不說總歸有人說。

　　總歸有人說的人初二就來了,，王木木的二姑和小姑,，她們來之后先對王大海新家做了參觀，二姑王彩麗以自家房子的裝修作為參考給王大海做了一點意見,，大家都像那么回事似的聽的很認真,。

　　新房參觀結(jié)束，兩位姑姑又繼續(xù)對王木木送來了關(guān)心,，關(guān)心的基礎(chǔ)基本都是先問,，

　　“現(xiàn)在做什么？”

　　“多少錢一個月,？”

　　“工資自己存還是給媽,？”

　　“手上怎么這么多凍瘡？”

　　“你媽去哪過年了,？”

　　“那男的有孩子嗎,？孩子多大了？也和你們住在一起,？”

　　“明年呢,？還去你媽哪兒嗎？”

　　王木木對待自己的姑姑們絕不會像奶奶那般說不耐煩就不耐煩,，她耐著性子一一回答：

　　“服務(wù)員,。”

　　“五百一個月,?！?p>　　“工資給我媽?！?p>　　“凍瘡是凍出來的,。”

　　“我媽去那個男的家過年了,?！?p>　　“那男的有孩子，比我小四歲,，在上學(xué),。”

　　“明年不去了,，我姨父介紹我去鎮(zhèn)上的服裝廠學(xué)徒,?！?p>　　然后王彩麗聽了心里有了不舒服,，她現(xiàn)在作為木木的姑姑，覺得很有責(zé)任為這個孩子灌輸點人生道理。

　　王彩麗有過兩段失敗的婚姻,，也曾居無定所,，好幾年找不到歸宿，她性格有時很極端,，缺乏安全感的人大多是以自我為中心,，她覺得王木木這樣的生活不行，既然孩子得不到母親的在乎,，就應(yīng)該把錢抓緊一點,，一分錢都不能給別人。

　　她語重心長的跟王木木說：“木木,，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為自己考慮,，說難聽點，你媽嫁了人,，那她就是別人家的人,，可你不是，你姓王,，永遠是我們王家的人,，你媽那性格我了解，心直可人是傻的,，她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家,，恨不得把別人孩子當(dāng)自己孩子，你看的心里舒服,？我告訴你,，你媽就是不在乎你，她要真為你想一想,，就不會這么快找男人,，她一個人養(yǎng)不起你嗎？你一年能花她幾個錢,？她就是自私……王木木,，她都那么自私了，你還為她想做什么,，你跟她一樣傻,？”

　　王木木低著頭做出專心聽講的樣子，心里卻很不服,，不服什么她也不清楚,。大概每個孩子到了十七八歲年紀已經(jīng)進入叛逆期，誰都不服,，誰說的都不對,，聽不得任何道理,。

　　每個孩子對叛逆的表現(xiàn)各有千秋，張燕張牙舞爪,，敢離家出走,，敢正面和爸媽頂嘴，而王木木則是沉默不語型,，我不服氣,，但我不講也不聽，你說的口吐白沫也沒用,。

　　王彩麗知道她聽不進,，氣的直面批評她：“王木木我告訴你，就算再過十年你也比不上現(xiàn)在的王晶,，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她聰明，她聽得進家長的話,，她就不用花那么多時間去走錯路,，而你呢，你除了老實這點像你爸外,，脾氣跟你媽一樣,，不聽勸，以后肯定要吃虧,?！?p>　　王木木簡直被她的二姑說的煩死了，她雖不說話不表態(tài)度,，卻還沒到可以控制住自己脾氣的時候,，聽不下去了她就不聽，嘴巴一撅,，轉(zhuǎn)身就走了,。

　　王彩麗還有一嘴的話沒說完，見她這樣不成器,，不禁想到自己可憐的弟弟,，又忍不住的擦拭了兩把清淚，覺得這日子真不順心,。

　　王木木也是心煩意亂,，對于張娟是什么樣的人她心里很清楚，可這么多人都在討伐張娟的種種不好,，王木木心里就是不高興,，畢竟是自己母親，哪個孩子愿意聽得別人說自己母親的不好,，她對自己的母親有多怨恨就有都在意,，她渴望得到母親的愛…這世上往往都是血濃于水,，親情是最容易值得被原諒。

　　初四,，張娟帶著周達明周玉回娘家，大家對她閉口不問,，什么都不勸,，到了南墻還不會回頭的人，真的沒必要勸說太多,。

　　王木木跟張娟說：“我今年不去西昌了,，我想在大陵鎮(zhèn)學(xué)服裝?！?p>　　張娟同意了,，她說：“我過段時間也想在大陵鎮(zhèn)找個廠上班，店讓你叔叔看著就行,?！?p>　　這個意思在明顯不過了，店肯定效益不好,，要關(guān)門又不忍心,，需要有人干活補貼，而這個干活的人自然是張娟……這就有意思了,，一家人在一起生活,，讓一個男人閑著沒事看店打牌。女的在外面加班加點的為家付出,，總覺得這兩人好像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弄顛倒了,。

　　大家也不問不勸，有些事勸多了,，反而會弄的不歡而散,，張娟不聽人勸，看起來話不多,，可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很出格,，要出叛逆，家里就算這老幺最叛逆,，讓父母牽掛操心,。

　　初四的飯散了以后，張娟又走了,，沒有交代王木木任何事情,，也不關(guān)心她怎么進廠，有什么想法,，很放心的把孩子扔在娘家走了,。

　　初八,，基本都有的工廠都已經(jīng)開工，張旭給大陵鎮(zhèn)盛興服裝廠里的負責(zé)人打過招呼后讓張燕把王木木帶進廠里報名學(xué)徒,。

　　張燕去日本之前還要培訓(xùn)三個月,，仍然有一些繁雜的手續(xù)，真正去的話還要等四五個月,，而這四五個月中張燕還是會去廠里上班,。

　　盛興服裝廠是大陵鎮(zhèn)最大的服裝廠，門面做的很大很廣,，門口隨隨便便能停十幾輛小橋車,，電子門的大理石上刻著金色的‘盛興服裝廠’五個字，金光閃閃的非常有牌面,，廠里的車棚有兩層,，占地就有三百來平，整個廠里有四棟樓,，每棟三層,，辦公一棟，車間生產(chǎn)兩棟,，宿舍一棟,，四個車間，十六個小組,，每組十二三人,，后處理也用了兩個車間，整個廠有二百多人,，在大陵鎮(zhèn)算是人數(shù)最多的廠,。

　　初八一大早，張燕就帶著王木木去了辦公室,，跟一個女人說這是她妹妹,，來學(xué)徒的。女人看了王木木一眼,，直接讓張燕帶到學(xué)徒車間就行,。

　　之后王木木又被張燕帶到了另一棟樓里，張燕指著另外一棟樓說：“我在那一棟的三樓六組干活,，你們學(xué)徒的在這棟三樓,，有什么事可以找我?！?p>　　王木木點點頭,，有點擔(dān)憂的說：“這里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學(xué)徒難不難,，要是學(xué)不會怎么辦,？”

　　張燕不屑的說：“你不認識人家,，人家還不認識你呢，別急,，都是零基礎(chǔ)學(xué)的,，也不難，只要不傻都可以學(xué)會,?！?p>　　可話雖然這么說，面對新環(huán)境,，王木木多少都會有點緊張。

　　張燕帶著她去學(xué)徒車間認了一個師父就走了,。師父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長的瘦瘦小小，臉看起來很面善,。她找了一臺縫紉機讓王木木坐哪兒,。

　　這個車間里大概有三十臺縫紉機，五組一排,，共六排,，王木木坐在第二排第二個，她左右坐著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這兩個女生,，王木木越看越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這時師傅讓大家打開機器上的綠按鈕,，讓大家試著用腳踩踏板，然后學(xué)會腳找感覺控制,，這種感覺找了一天后,，王木木覺得腳都要抽筋了，剛開始大家踩的都挺認真,，可一小時后都心不在焉開始左右聊開了,。王木木其實也想和旁邊倆人聊聊，可這倆人對著機器根本沒有聊天的意思,，她也只好算了,。

　　下午六點，下班,。師傅說今天第一天上班不需要加班,，從明天開始，七點半上班,，晚上十點下班,，星期六才會不加班,，讓大家記得帶米帶菜。

　　這樣算下來,，一天上班十四五個小時,，時間比王木木想象的要長，不過大家都上一樣的時間,，她也覺得沒什么,。下班去車棚時，王木木在車棚里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張曉曉,。

　　自畢業(yè)后,，王木木直接去了西昌，一直到今天她也有半年多沒見過她了,，這位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朋友,，突然在這里遇見了，王木木很開心,，叫了她一聲,。

　　張曉曉同樣看到了她，兩人都很高興,，又一起同路回了家,，王木木騎的還是上學(xué)時的那倆自行車，破是破了點,，但現(xiàn)在她也覺得并沒那么丟人了,。

　　她和張曉曉一路聊了回去…張曉曉說，她畢業(yè)后他爸爸給她在門店里找了一個師傅學(xué)徒,，可在門店拜師跟廠里不同,，過節(jié)了徒弟需要給師傅送禮，每天還得給師傅洗衣掃地,，學(xué)了半年,，也就會點基礎(chǔ)，真正的本領(lǐng)師傅沒個一年兩年師傅根本不教,，張曉曉不愿意了,，直接經(jīng)村里人介紹來這里上班，本來她以為還要來學(xué)徒,，可人家直接那她安排到車間干活了,，正好和王木木在同一棟樓，二樓,。

　　王木木聽完張曉曉的情況,，也把這半年做了什么告訴了她，兩人聊到家后，張曉曉說：“太好了,，以后我們又可以一起上班下班了,，你不知道，去年半年你不在我老不習(xí)慣了,?！?p>　　王木木說，我也是,、住在那什么西昌鎮(zhèn)我也不習(xí)慣,，那里的人講話我也聽不懂，沒意思極了,。

　　她說著,，腦海里不由自由的想到了許晨的樣子。她想,，其實也不是太沒意思,，只不是自己也不會去西昌了，許晨知道后會不會很失望還是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