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十一年,，一日深夜,，帝惡夢驚醒，抬頭竟見龍榻上方插著一把五尺長劍，入木七分,，劍鋒懸于龍首不過尺許,，劍柄刻有“斬龍”二字。龍顏驚怒，連夜召集禁軍徹查皇宮,，無果。后,，錦衣衛(wèi)指揮使孤清流進言,，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宮闈，還將此劍插入龍榻的,，若不是宮中之人,，必定就是武藝極高的江湖中人，請旨整頓武林中人,。次日,，帝以“懸劍案”之名，召告天下,，即日抽調(diào)錦衣衛(wèi)和禁軍精英八百人,，成立“審武堂”，徹查天下武人,，以三月為限,，務(wù)必告破“懸劍案”。一時間,，江湖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審武堂行蹤詭詐,、部署嚴密,，僅一個月，已緝拿了十八個大小劍派掌門長老,。起初,，門徒眾多的大劍派多有反抗，但有一人反抗,，朝庭立即調(diào)兵以“結(jié)黨作亂”之罪名絞殺整個門派,，連廚子工人均不放過，遭到鎮(zhèn)壓的劍派幾乎死傷殆盡,，一夜之間消失于武林,。即便是配合審武堂調(diào)查，也好不到哪里去,。武林中一眾魁首幾乎盡數(shù)“涉案”下獄,，這番折騰，攪起江湖風浪,，人人自危,，一時間,，竟無人再敢以劍客自居，甚至,，一些劍客棄劍習刀,，真真是武林中人百年不遇的窩囊。京城之中有童謠唱：游俠兒,，騎白馬,。寶劍藏在襖中匣，要問大俠何處去,，皇帝老兒追來跑……

　　第一章閑話江湖

　　應(yīng)天城中，一條窄小通達的灰白小巷,，淅淅瀝瀝的小雨將青石板路洗滌得干干凈凈,，越發(fā)顯得空曠寂寥。如果在此停住腳步,，便能聽到歌聲隱約傳出,。那歌聲遠遠唱著“風起云間，雁橫天末……梅花三奏……人去香猶在,，孤衾長閑馀繡,。恨與宵長……前事空勞回首……”歌聲圓潤清寥，仿佛斷了線的珠子,，沿著粉墻黛瓦的小巷跳躍滾動而出,。

　　尋著歌聲往里走，左右各拐一個彎,，便到了巷子的盡頭,。一幢斑駁的舊木樓赫然而立，門楹上橫掛著一段木樁,，木樁上潦草地刻著三個字——話閑樓,，木樁兩邊分別掛著一把似刀似劍的鐵片和一個蒼黃的酒葫蘆，仿佛權(quán)做了牌匾和對聯(lián),，頗為獨特,。

　　這一日，話閑樓中客人寥寥,，全都是因為審武堂之故,。話閑樓原本是江湖中人聚集之地，堂中設(shè)了三尺“說書擂”,，南來北往的游俠兒們都可以在此講上一段江湖典故,，講得好的，可免去當日酒水錢,。因此,，話閑樓向來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但是,，自從審武堂成立以來,，江湖中人人自危，哪還有心思來這話閑樓聽書看舞,。

　　此時,，“說書擂”上八名碧衣女子穿花舞蝶，妙舞翩然,，而當中,，還有一名粉衣女子，羅衣如霧,，長袖回鸞,，她穿舞在一群碧衣女子中間，仿佛一池碧水中一朵盛開的粉蓮,，一時間,，艷光流溢，為這暗沉沉,，生冷冷的大堂增添了幾分柔光,。那粉衣女子猶自輕唱：“雖夢斷春歸，相思依舊,。湘瑟聲沈,，庾梅信斷，誰念畫眉人瘦,。一句難忘處,，怎忍辜、耳邊輕咒,。任人攀折,，可憐又學，章臺楊柳,?！彼杪暻逶剑藨B(tài)嫣然,，美得不染一絲俗塵,。

　　雖然堂上美人輕舞，十分養(yǎng)眼,。但堂中看客卻并無十分動容,。東首一桌坐著一個道姑打扮，戴著垂紗竹編帽的女子,，挺背端肩,，坐姿緊繃,，不像是喝閑茶的，卻不斷地往自己茶杯里摻水,。西面墻角還有兩桌,，一桌坐了一名青衣少年，舉一本《忠義水滸傳》正看得津津有味,，整個臉也被書擋住了,，只能看見一角碧玉發(fā)冠從書后露出，臺上的美人似乎還不如手中這本書更吸引人,。與他相隔半丈的另一桌是一個灰衣老頭,，老頭伏在桌上，枕著一個長條形的灰布包裹,。臉向墻邊,，肩頭微微起伏，看樣子是在睡覺,，不知夢中是否也有佳人起舞。

　　這樣一個寂寥的下午,，即使是仙宮舞,，似乎也無人欣賞。不過,，臺上的粉衣歌女卻不以為意,，唱罷仍然領(lǐng)著身后眾舞妓向臺下認認真真地施了一禮，那粉衣女子向臺下每一桌都微微一笑,，鞠了個躬,，只見她明眸皓齒，膚白勝雪,，美如月下清荷,，只有紗帽女子微微點頭，回了一禮,。隨后,，粉衣女子便率眾女走下臺來，欲往后堂去,。

　　正在此時,，門口忽然傳來嘈雜的呼喝之聲，霎時打破了這小樓的寧靜,。眾人都不由得看向門口,。只見三名邋遢的乞丐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堂。為首的是一名胖乞丐,，兩縷龜公胡長長地垂至胸前,，細眼塌鼻,，形容猥瑣。他甫一進堂,，環(huán)視一圈,，見堂中人少，目中甚是鄙睨,，大喝道：“哈……這些個什么江湖豪俠,，區(qū)區(qū)一個審武堂，就嚇得他們不敢出洞了,！”另兩名乞丐看了一眼那群舞妓,，其中一人附和道：“是啊，就算請了嫦娥來跳舞,，他們怕是也不敢來看?。　碧弥心羌喢迸勇犃诉@話,，不悅地“哼”了一聲,，那看書的少年也從書后露出雙眼來，瞥了他們一眼,。大家對這幾個乞丐的厭惡溢于言表,。

　　“喲，是莫丐頭呀,！今兒來得夠早的,。”一個嬌俏黏膩的女子聲音從柜臺后傳來,，緊接著,，一名中年美婦從柜臺后站起身來，笑容滿面地迎向這群乞丐,。她步履輕盈,，扭腰晃臀，暗紅碎花裙緊貼著腰身,，挽起一雙衣袖,，露出半截白藕似的小臂，更顯熱辣干練,。為首那胖丐一見她,，立即眉開眼笑，道：“秋娘啊,，給咱們兄弟來兩壇上好的‘千里醉’,，再切五斤羔羊肉?！闭f罷便領(lǐng)著眾人到堂中最大那桌坐下,。

　　秋娘一邊笑道：“哈哈,，莫丐頭您稍等，好酒好肉馬上就來,！”說罷便往后堂去,，經(jīng)過臺下粉衣女子身邊時，腳步一停,，向她悄聲道：“清荷,，那莫丐頭是個老無賴，你先領(lǐng)著姐妹們回去吧,，免得留在這里,，他見你貌美，保不定生些事端,?！狈垡屡鱼读算叮袂楠q豫,，秋娘見她這副模樣,，立即明白她心中所想。輕笑一聲道：“咱們的李大老板出去辦事了,，今天恐怕不回來了,，你還是明日再來吧?！痹掗e樓老板李無話，在這應(yīng)天城中可是出了名的風雅人物,，城里不知有多少姑娘傾慕于他,，卻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粉衣女子本名阮清荷,，帶領(lǐng)的“荷風舞集”名動京城。三年前,，李無話在友人府中看過她演出,，二人便就此相熟，阮清荷心屬李無話,，不遠萬里來到應(yīng)天城,，卻未得垂憐，三年來,，秋娘見她郁郁寡歡,，日漸消瘦，也頗為同情,，但是,，李無話為何不愿意接受她,？恐怕她永遠也想不明白。

　　想到這些,，秋娘嘆了口氣,，湊到阮清荷耳邊悄聲道：“清荷妹妹，不瞞你說,，今日話閑樓……會有事發(fā)生,，多有兇險，你還是先回去吧,?！比钋搴伤妓髌蹋肷尾劈c點頭,。轉(zhuǎn)身領(lǐng)著眾女便要往外走去,。

　　“慢著！”莫丐頭忽然叫道,。眾女停下腳步,，怯懦地看著莫丐頭。只見他眼中笑意盡去,，目光森冷,，撇了一眼秋娘，又看著阮清荷,，道：“我們剛來,，姑娘們就要走嗎？可是瞧不起我們丐幫,，不愿給我們唱歌,？”秋娘見他神色不善，立即上前賠笑道：“哎喲,，莫丐頭這話說的,，您身為北方丐幫的丐頭，與幾大門派掌門長老平起平坐,，誰敢拿您當乞丐呢,？不過，今兒你們確實來晚了一步,，姑娘們剛剛已經(jīng)演完了,。她們明天還來呢，您心急什么,！”莫丐頭冷笑一聲道：“明天,？幾個唱曲兒的，還這么大架子，要我候著她們么?”另兩名乞丐也奮然拍桌叫罵起來,。秋娘正待要勸,，忽然一個女子聲音冷冷道：“都是下九流的人物，還要分個高低,，看來這年頭,，叫花子有的是錢，沒的卻是臉,！”說話的正是東桌那名紗帽道姑,。她早就看這些乞丐不順眼，此時并非真正為這些舞妓出頭,，只是借機罵罵這些乞丐,，所以并未在意自己言語間對阮清荷等人的輕慢。

　　莫丐頭聽了此話,，臉上一陣漲紅,，他起得身來，緩緩走向那道姑,，一邊嘲諷道：“沒臉的恐怕不是叫花子,，而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丑娘們兒吧?！绷韮擅蜇じ胶偷溃骸笆茄?，不知是不是長得太丑，怕嚇著人呢,！”“要不就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怕被人認出來咯。哈哈哈……”一時間,，嘲諷之聲四起,。

　　莫丐頭行至道姑桌前，有心折辱她,，便伸手去揭她的面紗,。道姑早有防備,，此時單手一揚,，一道白光從袖間倏然而出，直抵莫丐頭咽喉,。莫丐頭并沒把這道姑放在眼里,，五指成爪，扣向那道姑手腕,，另一只手依然要去揭她面紗,。白衣道姑卻是任他扣住手腕，頭一仰,，另一只衣袖隔著二人一揮,，莫丐頭只覺一股氣勁襲來,，這真氣的力道若沒有二十年修為絕達不到。與此同時,，只見她袖間精光乍現(xiàn),，似有利刃削向自己鼻尖，莫丐頭只得一松手,，退開半尺,，他心中已是驚疑，此女雙袖藏刀,，武功路數(shù)刁鉆狠辣,，不像是道門中人，但她卻是一身道家裝扮,？莫丐頭一邊想著,，手上招式也認真起來，他原本只想教訓一下這道姑,，誰知這道姑功夫了得,，他也不再手下留情。

　　二人招來招往,，輾轉(zhuǎn)騰挪,，周圍一眾看客都未插手，似都想借機看看二人功夫路數(shù),。秋娘顰眉凝神,，一直盯著那道姑，忽然間,，眉頭一舒,，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忽然,，她沖著二人大喊道：“莫丐頭,，玉女俠，二位都是響當當?shù)慕号?，何必為幾句口角斗得你死我活呢,？”莫丐頭聽了此話，心中靈光一閃,，立即撤招,，躍開幾仗，驚道：“你……你是‘袖藏刀’玉無暇,?！蹦堑拦貌恢每煞瘢淅涞刈匚恢蒙稀Ｄゎ^先前就覺得此招式甚奇,，卻沒想到她正是曾經(jīng)名動一方的女俠袖藏刀玉無暇,。算起來，玉無暇已經(jīng)銷聲匿跡近二十年,，論起江湖輩份,，比莫丐頭還高出一大截。

　　江湖中人最重輩份,，莫丐頭雖然此時心中疑竇重重,，卻也不敢失了禮數(shù)，立即抱拳道：“原來是玉女俠,，失敬失敬,。”他本來還想說幾句抱歉的話,，卻見那道姑只是冷冷的坐著,，渾無回應(yīng)，只得怏怏地坐回位置上,。玉無暇消失了二十年,，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話閑樓？而她為什么會是道姑打扮,？還是說,，這道姑并非玉無暇本人？這是莫丐頭心中正在想的問題,。

　　秋娘看了眼莫丐頭和那道姑,，意味深長地道：“現(xiàn)如今審武堂將我們這些江湖中人收拾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二位都是有本事的人,，沒想聯(lián)合起來共抗外力,，卻在這里窩里斗，傳出去怕是——”她話音未落,，屋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