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下)
潘金海胖胖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他拍著手,,看著面前的這位刑部侍郎大人。
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個計劃,,居然會如此的順利。
凌云閣他是一早就知道的,,但他不敢動,;他知道凌云窟的存在,可卻找不到,。
而凌云閣的掌柜也查不出什么東西來,,只要自己一摸到一點兒線索,他們便會換一個掌柜,。其制度之嚴,,行事之謹慎,背景之深厚,,讓潘金海都有些發(fā)憷,。
所以,,潘金海一直沒有動。
其實他心里也清楚,,只要自己別盯著凌云窟,,這凌云窟也不太會為難自己。
對方也應該忌憚自己,,所以只要雙方別撕破臉皮,,點到即止,那都沒事,。
潘金海安排人進了凌云閣,,凌云閣應該早有反應,但凌云閣裝作不知道,,應該另有計劃,。
這些年來,雖然和凌云窟交手了好多次,,但自己對于對方行事風格卻不甚了解,。
潘金海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坐到何康伯的對面,。
此時何康伯已經回過神來,他反而苦笑一聲,,整理了一下衣冠,,面色也稍微恢復了一些,看著潘金海,。
“何大人,,說實話,直到剛才你說出那些話之前,,我都不敢相信是你,。”
何康伯沒有說話,,嘆了一口氣,。
“你說你,如今已經孤身一人,,一把年紀為什么還要斂財,?”潘金海看著這位老人,,臉上全是感慨之色,,隨后變成了濃濃的不解。
“斂財也就算了,辦一些小事情,,收一些銀兩也沒人會管,。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沒有瑕疵的官員陛下也不敢重用??!可您老都馬上可以光光榮榮的告老還鄉(xiāng),榮歸故里了,。為何還要做這些事,,若是沒出這檔子事兒,您老回鄉(xiāng),,鄉(xiāng)里都會為您立個耀祖碑,,激勵后人吶,!”
落葉歸根,,榮歸故里是每個老人的愿望。
特別是這些官員,,他們也想風風光光的回鄉(xiāng),,朝廷賜下一個勞苦功高之類的牌匾,足夠好幾代人吹噓了,。甚至百年之后,,都還有后輩以他為榮。
這位何大人明明只有一年就能夠得此殊榮了,,可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犯了錯,。
潘金海看得何康伯臉色一暗,,知道自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了,,便接著說道:“你老啊,雖然這是通敵賣國的罪過,,可若是您老配合后續(xù)的調查,,這慎荀大人也和說過了,都是同朝幾十載,,如今皇上病重,,咱幾個官場的老油條不要這面皮,大人您的事兒總歸不會被宣傳出去,,留得一點兒名聲,。”
何康伯不為所動,。
“況且,,岳長空大元帥他也會……”
提到這個名字,何康伯突然捏起了拳頭,,渾身顫抖不止,。
“別提這個人,,老夫不稀罕!”
潘金??粗蝗患拥暮慰挡?,更加的疑惑不解了。
一個刑部右侍郎,,一個戰(zhàn)功赫赫,、常年在外的大元帥,兩人怎么都不該有仇怨啊,,為什么會突然成為了仇敵,。
況且,只要是波及到軍營和戰(zhàn)事,,不管你廟堂之上怎么斗得個你死我活,,岳長空大元帥他都不會多管。
“貓哭耗子,,假慈悲,!”
何康伯冷哼一聲,拳頭捏得緊緊的,,雙目通紅,。
“岳大元帥和您應該不會產生嫌隙吧?”
何康伯冷笑一聲,,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潘金海說道:“若是沒有,,那他怎么會無緣無故的說救我!”
潘金海的臉上出現(xiàn)了好奇之色,,他想了想,,站起身來,給何康伯倒了一杯茶,。
“大人您詳細說說,,若是有冤屈,就算是岳大元帥,,我也幫您查探一番,!”
聽到這話,何康伯不屑的翻了翻白眼,,隨后說道:“就憑你一個小小的督查院都御史,?”
潘金海低下了頭,這話他沒法反駁,。
不過,,何康伯還是喝完了杯中的茶水,朝著面前重重一放說道:“行吧,潘大人,,我就滿足你的愿望,。”
潘金??戳艘谎勰遣璞?,急忙續(xù)上了水。
……
夜黑,,風急,。
慎荀走出了門,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在目的地不太遠,,他辨別了一下方向,便踏入了黑夜,。
他如今才過不惑,,年紀也就比起龐國寧年長幾歲。
慎荀穿了一件襖子,,這襖子對于百姓來說,,算是奢侈物,但對于他們來講,,也還好。
慎荀平日里總是喜歡穿尋常的錦袍配上布鞋,,顯得低調而又氣質,。
他不似何康伯一般見人就笑瞇瞇的,也不似龐國寧一般大方臉,,讓人感覺很嚴肅,。
若是他走到坊市間,不認識他的人,,肯定會把他當成一個教書先生,。
同時,他對待同僚也是張弛有度,,既會微笑鼓勵,,也會黑臉訓斥。
他仿佛就是龐國寧和何康伯的均衡體一般,,不過,,熟知他的人才會知道,這位刑部尚書的手段可不簡單,。
從他的府邸到這座府邸并不算遙遠,,畢竟同屬六部,府邸自然也挨得近。
此時的敲門聲顯得格外響亮,,一個婢女打開了門,,對他有些陌生。
慎荀急忙拱手道:“勞煩通報你家大人一聲,,刑部的慎荀來訪,!”
婢女聽到這話,急忙便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人走了出來。
和慎荀不同的是,,他穿著薄衣服,,身板子挺得板直,步伐也顯得穩(wěn)重,。這深夜的寒風,,在他的身上,似乎變成了微風,。
“霍大人,,督查院傳來了消息,果真是何康伯,。我刑部出了如此禍害,,在下監(jiān)管不力,實在是有罪吶,!”
慎荀此番來見之人,,便是兵部尚書霍安宜。
他名字雖然感覺有些文弱,,可這兵部尚書卻是在戰(zhàn)場上一點一點打出來的,。
他放出隸屬于岳長空,但最終還是當上了這個兵部尚書,。
一般來說,,戰(zhàn)爭時期,便都是兵部尚書領軍,,然后領一個元帥的銜,。
但岳長空自有思量,他領兵連立大功,,再領一個兵部尚書的職位,。哪怕是心胸比海洋還寬闊的帝王,都很難容他吧,。
所以,,他將自己軍營中的霍安宜推了出來,。自己沒有官職,只有一個軍銜,,這樣一來,,不管是對于朝堂上的朝臣,還是自己或者皇上都有一個交待,。因為一個兵部尚書的職位,,均衡了三方,何樂而不為,?
霍安宜看到慎荀一副犯了錯的樣子,,急忙將他扶了起來。
“慎兄怎可這般說,,雖然事情出在了刑部,,但岳大元帥也說了,此事其實和他也有關,?!?p> “此話怎講?”慎荀急忙問道,。
“慎兄,,里面詳談,你不來找我,,我都會去找你,。”
兩人到大廳里坐下,,霍安宜給慎荀倒了一杯茶,。
“霍兄,究竟是為何,,為什么當初岳大元帥走的時候會讓你提醒我注意何康伯?!?p> 霍安宜嘆了一口氣道:“此事得從十六年前說起……”
“二十年前,,岳大元帥只是一個先鋒。英帝受到了宦官蠱惑,,率領二十萬大軍從肅州而出,,親伐北魏?!?p> 雖然這段往事慎荀也知道,,但他還是認真的聽著。
“當時,,英帝被宦官蒙騙,,以為只要他一到,,大軍便能勢如破竹。所以,,他從永安出發(fā)的時候,,帶上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叫周芷青,,她的歌舞是為一絕,,不僅如此,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甚至就是一些士子在作詞這一方面,,都不如她。英帝特別寵愛她,,一進宮便將其封為了才人,。英帝不是不想封其為貴妃,而是太后不允許,?!?p> 慎荀皺起了眉。
“為何,?”
“因為太后覺得,,這周芷青出身不正,而且她擔心此女子才學過盛,,會蠱惑君王,,干預朝堂?!?p> 聽到這話,,慎荀嘆了一口氣,不做評價,。
“正是因為如此,,英帝便又多了一個理由將她帶出去,若是戰(zhàn)役真的如同宦官所言,,能夠一戰(zhàn)而勝,,那么陛下班師回朝的時候便能夠給她一些功勞,名正言順的封其為貴妃,?!?p> 慎荀聽到這話,終于忍不住說了一句,。
“這陛下行事,,有些荒唐!”
“誒,,做臣子的還是別亂議論這些事,?!?p> 霍安宜急忙制止了他。
“那這和何康伯有什么關系,?”慎荀急忙把話題拽了回來,。
“這何康伯的夫人叫周芷蘭,陛下怕這周芷青路途之上無人相伴,,便讓何康伯的夫人和女兒隨行,。”
慎荀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聽名字都知道這是周家兩姐妹。
“到了肅州的宛陽城之后,,大軍士氣果然高漲,,陛下便獲得了一些小勝利。就這樣兩個月之后,,陛下聽從宦官所言,,想一鼓作氣打崩北魏。當時岳大元帥還只是先鋒,,多次想辦法上書陛下,,讓陛下打持久戰(zhàn),可不僅沒被采納,,還遭受了宦官的一頓侮辱,。”
慎荀聽到這兒,,搖了搖頭,。雖然他們知道個大概,但具體的細節(jié)自然不如軍營中人來得清楚,。況且,,這種君王的事兒,肯定不允許外傳,。
“陛下認為敵軍不堪一擊,,便親自出了城,還帶上了女眷,。按照陛下的話說,就是要讓周芷青看到陛下的英姿,?!?p> “陛下親自跟隨沖鋒,士兵們嗷嗷的就往上沖,??蛇@一次,,居然被纏住了,雙方僵持了下來,?!?p> 慎荀想了想說道:“北魏人生得本就高大,而且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比我們差了不知道多少倍,,個人素質比我們強上不少,,之前的小勝,應該是北魏故意的吧,,為的就是讓我軍產生輕慢之情,,隨后傾巢而出,想著打崩我朝的軍隊,。從結果上來看,,他們應該是成功的?!?p> 霍安宜驚奇的看了一眼慎荀,,沒想到這位刑部尚書分析得絲毫不差。
“不錯,,對方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眼看雙方纏住了,當時的岳大元帥勸陛下回城,,可陛下卻是不愿意,。甚至在宦官的攛掇之下,還將一直保護他們的禁軍玄甲騎給派了出去,?!?p> “玄甲騎加入了前線之后,果真打得對方節(jié)節(jié)敗退,。此時岳大元帥擔心對方派精銳繞后偷襲,,便再度勸陛下??上У氖?,陛下認為大勝將到,他將成為除了開國的太祖之外功績最大的君王,,哪里肯收手?。 ?p> “哎,!”兩人異口同聲嘆道,。
“隨后,前方出現(xiàn)了一群不穿甲胄,,穿著白衣提到長刀的士兵,。這群人個個勇猛無比,,而且不畏生死,就算是精銳玄甲騎,,都被他們給纏住了,。”
慎荀知道,,關鍵的地方來了,,便直起了身子,顯得更加認真,。
“岳大元帥親自組建了敢死隊保護陛下,,由他親自帶領。但陛下看得前方被纏住了,,便讓岳元帥去幫忙,。岳元帥沒有辦法,只能往前去,。結果就是另外一批血衣軍出現(xiàn),,將陛下等人擄了去!”
“就因為這樣,,所以何康伯嫉恨上了元帥,?”
霍安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繼續(xù)講了下去,。
“張大人的妻女乃是忠烈之人,,看到白衣軍將至,便直接自盡而亡,。而陛下和周才人則當了俘虜,。而且,岳大元帥留下的敢死隊,,無一人生還,!這何康伯的大兒子,便也是其中一員,!”
“一門忠烈,!”
慎荀發(fā)自心底的感嘆了一句。
“這四年內,,在太后和岳大元帥的支持下,,為了穩(wěn)固朝局,便將陛下的弟弟扶持上了皇位,,也就是武帝,。乾朝因為吃了大敗仗,國力衰竭,就連之前朝貢的小國都開始攻打我們了,。岳大元帥便是在那個時候步步高升,用武力支撐起一個王朝的,。岳大元帥知人善用,,提拔了不少武將,在他的帶領下,,北魏也不敢隨意侵犯我朝,。”
“四年后,,北魏覺得陛下沒了利用價值,,便打算以歸還陛下為由,從而設計截殺岳大元帥,。只要岳大元帥一死,,我朝出現(xiàn)兩個皇帝,勢必會大亂,,他們便可一舉覆滅我朝,。可最終,,岳大元帥死里逃生,,陛下也被救了出來。但陛下在北魏所生下的小兒子卻因此失散,,而且北魏多路分兵,,奪取了三州之地。只是讓人奇怪的是,,當初的周才人不見了蹤影,。”
霍安宜似乎是講得太多,,有些口渴,,喝了一口茶,長嘆一聲道:“一朝不能有二主,,為了爭奪皇位,,武帝也就是陛下的弟弟用當年的大敗攻擊陛下。陛下沒有辦法,,只能推脫妖女和宦官誤國,,把周家釘在了恥辱柱上,這才把當年的事兒遮掩了過去,。但你想想,,何大人一家本是忠烈,最終他的家屬成為了妖女和誤國的妖孽,他怎么愿意啊,,甚至他的岳丈一家被處死,!所以他去求岳大元帥幫忙澄清此事,還他妻女還有岳丈一家一個清白,,但此事涉及到了皇位,,岳大元帥拒絕了他?!?p> 慎荀聽到這話,,緊緊的握住了拳頭。
他怎么都沒想到,,平時笑瞇瞇的小老頭,,居然有這么一段讓人悲痛的往事。
“之后,,他只能不斷的遞折子,,可是沒用。興趣是陛下心里有愧,,也沒將他怎么辦,,任憑他怎么鬧,他還是刑部右侍郎,。既不提拔,,也不左遷(降職)?!?p> 慎荀聽到了這兒,,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這事兒,,沒人能夠幫得了何大人,。
他甚至有些理解這位何大人了,覺得他賣國都是理所應當?shù)?。雖然慎荀自己也知道,,他這種想法大逆不道。
最終,,他只能長嘆一聲,。
“霍大人,在下有一個請求,,我希望何大人能有一個體面的死法,,而且他的罪名不是賣國?!?p> 霍安宜閉上了眼,,隨后說道:“只要他配合,岳大元帥的意思就算是我等成為庶人,都要保住何大人的命,!”
……
潘金海聽著何康伯的講述,,他也握緊了拳頭。
“要是你,,你會怎么辦,?”
何康伯笑著問道。
潘金海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雙手無力的垂下。
“我不知道,?!?p> “這個朝堂欠我的,躺在龍椅上那個人欠我的,。你說,,我有沒有理由!”何康伯問道,。
潘金海沒有回答他的話,,他站了起來,朝著何康伯發(fā)自內心的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我知道,,大人您不會說出您背后是何人的?!迸私鸷=K于明白了,,凌云閣為什么不阻止自己抓何康伯了,這位老人無論如何都不會供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凌云閣此番,,用的卻是攻心之計。他們知道何康伯憎恨這個朝代,,所以何康伯一定會讓他們這些毒瘤留下,。
“這個王朝,腐朽不堪,,長滿了蛀蟲,。我巴不得這棵大樹倒下,怎么會幫助你們拔出蛀蟲,?!焙慰挡冻隽诵θ荩孟窨吹搅俗约旱慕Y局,,臉上帶著微笑,。他盡力了,他相信總有一天這腐朽的王朝會倒塌,到了陰間,,也有顏面面對自己的妻女,,還有岳父一家了。
潘金海嘆了一口氣,,隨后說道:“即便大人不說您背后的人,,但你們走貨的渠道我卻是查了出來。袞州裴家,,全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賈之家,。”
何康伯臉色一變,,隨后大笑道:“不錯,,不錯。潘大人果然手眼通天,,但你挖出了裴家又能怎么樣,,背后的大人不倒,便會有無數(shù)個裴家,!”
說完之后,,這位老人立馬從懷里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毒藥,灑向了自己的嘴里,。
潘金海本想阻止,,但最終還是沒有動。他就親眼看著這位老人口吐白沫,,最后倒在了地上,。
或許,這才是這位刑部右侍郎最好的結局吧,!
嘉圖李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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