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萬族當(dāng)中，只有巫族與眾不同,。
其他族裔要么農(nóng)耕要么漁獵,，整日就是為生存繁衍奔波。而巫族則不然,，身為秉承天地奧秘的重黎后裔,，他們從立族那一天起就不用操心生計這些小事。
一開始巫族的衣食住行各種需求都由萬族供奉滿足,，后來大禹立夏,，把玉門山附近百里的族裔都劃給了巫族。于是巫族的日常所需便由這些個族裔每月供奉,，有些負(fù)責(zé)衣物,，有些負(fù)責(zé)飲食。由此,，巫族闔族便可以專心鉆研巫術(shù),。
真要類比的話，巫族非常像后世培養(yǎng)僧侶與學(xué)者的聯(lián)合大學(xué),。
但大學(xué)只要招收新生就能保持活力,，而巫族需要的卻是繁衍——將巫族人睿智的血脈代代繁衍下去,。
偏偏就是這一條老出岔子。
上古時的巫術(shù)實際就是天文,、地理,、醫(yī)藥、歷史,、神話,、音樂的綜合體?？蛇@里面唯獨沒有提到如何讓巫族血脈繁衍下去,，術(shù)法浩瀚，歷代大巫各個醉心于如何精進(jìn)實踐術(shù)法,，對男女情感之事一點不操心,，甚至可以說馬虎之極。
巫族人生下來便要劃分“專業(yè)”——輔佐帝王的“咸眾”和實用歷練的“朋眾”,。他們從小便被不同的年長大巫認(rèn)領(lǐng),，一個大巫會認(rèn)領(lǐng)4到6個小巫，此后一直撫養(yǎng)到他們成年,，或者獨當(dāng)一面,。
這種半教辦養(yǎng)的教育方式在傳授術(shù)法方面極盡完善,，但對孩子們生長過程中的生理心理變化卻很漠視,。巫族認(rèn)為情感會影響學(xué)習(xí)術(shù)法
沒有長者引導(dǎo)，孩子們對兩xing的認(rèn)識,，感情觀全憑自己養(yǎng),。結(jié)果就出現(xiàn)了一些像巫鴆這樣術(shù)法超群，卻性子冷漠感情遲鈍的人,。少有巫師能像巫紅這樣早早勘破內(nèi)心,，活得灑脫不拘。
不過,，巫族養(yǎng)育下一代的制度還不是最離譜的,，離譜的是他們的婚聘制度。確切的說,，巫族根本就沒有婚聘禮,。
當(dāng)一個巫族人成年束發(fā)之后，資質(zhì)中等的下山到各族赴任大巫祝,，上等的到王都跟隨大巫朋,。少數(shù)人留在山上作研究、教育工作,。留在山上的那部分人基本都是醉心學(xué)術(shù),，無暇他顧的學(xué)者類型,，大部分都是孤獨終老，極少數(shù)人會和同族結(jié)為夫妻,。
下山的那些人雖然天地廣闊,，有許多機會遇到心儀之人，可即使有了愛人也是黯淡收場,。因為巫族不允許族人與外族人通婚,，他們只能以“出奔”的形式相守，絕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結(jié)為夫婦,、祭告祖先,。
而最重要的是，他們不能撫養(yǎng)自己的孩子,。一旦產(chǎn)子,，他們必須立刻將孩子送回巫族，否則玉門山便會發(fā)下巫殺令將他們趕盡殺絕,。
抱走的孩子到了玉門山就被大巫領(lǐng)走撫養(yǎng),，直到十幾年后成為下一代的巫師、巫女,。然后再下山,、任職……巫族就是靠著這樣詭異的循環(huán)繁衍生息的。
后來棄得知這一切,，嘆了一句：“這樣扭曲的族裔,，滅了也罷?！?p> 他一語成讖,，但那都是再后來的事情了。
眼下,，棄還不知道巫紅為什么要找自己拼命,，他只知道大巫朋能解決這事?？蓪Ψ椒且芩话莶懦鍪?。
他是小王，能受他拜的除了天帝四方神衹,，便是歷代先王先妣,。而大巫朋只是商王的半個家臣，絕沒資格受這一拜的,。
可是此時巫紅已經(jīng)幾近瘋癲,，年輕的巫成拼盡全勁才拖不住她。權(quán)衡了一下,，棄決定今天還是不要和新婚妻子的發(fā)小撕破臉,。他拉著巫鴆在大巫朋面前跪下,，雙手至額，再及地,，準(zhǔn)備見禮,。
巫紅怒喝一聲，揪起巫成砸開了堂上三人：“不許拜,！”
這怒氣勃發(fā)的罵聲在黑夜里迅速擴散開去,，東西兩鄰飲宴的邑人和客人們紛紛放下酒往這邊院子跑來。
堂上,，大巫朋撤身躲過巫紅的鞭梢,，對試圖靠近的石頭說：“這位小哥，勞駕出去看好院門不要讓客人們進(jìn)來,?！?p> 石頭詢問地看著姬亶，少年宗子略一頷首,，石頭便和豬十三一起去門口攔客人,。
“哎呀娘家姐姐太高興了耍酒瘋呢，沒事沒事回去繼續(xù)喝,。今個酒菜豐富,，可別讓娘家人看不起咱們?！?p> 豬十三一邊趕人,，一邊郁悶地想，自家主上這婚禮可是比上一次精彩多了,。
精彩才剛剛開始,。
堂上已經(jīng)是一地狼藉，酒壇翻倒菜肴傾地,。除了打在一起那一老一少，其他人都退到了院中,。棄拉住要去幫忙的巫鴆：“就是因為你才打起來的,，你再去，這就更沒法收場了,?！?p> 巫鴆瞪他，棄捋開她眼眉前的青絲,，輕吹著那道鞭傷解釋說：“巫紅不愿意你嫁給我,。”
“為什么,？”
“因為她喜歡你,?！?p> “我也喜歡她啊。這跟我嫁給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棄突然覺得頭疼,。
此時月光送華，身著素白常服的巫鴆明眸皓齒,，雙目盈盈似含無限秋水,。棄心頭一動，將那抹細(xì)腰箍得死死,，巫鴆掙扎幾下,，棄埋首在她耳邊低聲道：“別管了，咱倆出去走走吧,，你我還有事要做,。”
一抹緋色染了巫鴆滿臉,，連高挺的鼻尖也透了紅暈,。她嗔怪地瞪了棄一眼，復(fù)又看著堂上：“不行,，我得等紅沒事了再說,。”
棄心中把巫紅祖上幾代罵了個遍,。
也許是巫紅那些不知名的祖先扛不住殷商小王的腹誹,。巫紅突然踩中一片煮肺，身子一歪,，大巫朋迅疾出手,，向她頸后一擊，巫紅哼了一聲摔倒在地,。
大巫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陶瓶,，捏開巫紅的嘴往里一倒再一捏。巫紅喉頭咯的一聲咽了下去,，她瞪大眼睛掙開,，歪歪扭扭想爬起來，可手腳漸漸麻痹,，終于又倒了下去,。
她手肘勉強撐住地不住地?fù)钢韲担墒歉蓢I半晌也沒吐出什么來,，身子卻是愈發(fā)綿軟下去,。巫鴆甩開棄撲上去，那一身素白衣裙忽地出現(xiàn)在巫紅眼前,，層層漫開的裙裾猶如一片溫柔的云朵,，將巫紅擁入其中,。
巫紅拼力抓牢這朵白云，眼睫一垂,，一滴清淚終于落了下來,。
“你又給她吃藥！,！”巫鴆怒視大巫朋,。
懷中人低聲哀求：“鴆，跟我走……好不好……”
巫鴆摟緊她：“好,?！?p> 禮還沒成，新娘卻要跑,？棄過去攔住,，一個字還沒說呢，巫紅就已經(jīng)抓緊他的新娘哀哀叫了起來：“他,，不要,，他，走,?！?p> 然后棄就被他的新娘轟開了。
什么情況,？,！棄的腦門上都能冒火星子了。巫鴆懵懂護(hù)短,，只能順著來不能逆著撫,。可要讓新娘被個女人拐跑,，那他還不如現(xiàn)在非氣死不可,。
還好，有人替他出頭,。大巫朋厲聲喝道：“站?。 ?p> 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倆人不自覺地停住了,。巫紅打著滑拼命想站直，一邊還歪歪扭扭地把巫鴆往身后攔：“你,，答應(yīng)的,。”
大巫朋向她逼近,，僵硬的右腿在地上一點,，再一點,，每一點都踩得巫紅抖一下。她反手抱住巫鴆,，強撐著不往地上滑,。
“我答應(yīng)你，此地事畢,，你與小鴆的事我再不干涉,。如今事情了結(jié)了嗎？”
大巫朋站在她面前,，幾乎與她抵額而立,。因為藥力，巫紅身子愈發(fā)佝僂得狠,，一節(jié)一節(jié)矮下去,。
“沒，有,?！?p> “那就了結(jié)之后再來找我，放開小鴆,！”
他迅疾出手,，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巫紅甩在了地上。
巫鴆大怒,，猛的一推大巫朋怒道：“住手,！你還敢打她！,！從小到大她做什么都要挨打,！你為什么不能公平一點！要打你打我好了,！她是來找我的,！”
說到這，憤怒的新娘突然平靜下來,。棄注意到她那一雙鳳眼先是睜大,，然后緩緩瞇了起來。巫鴆開始思考謀算時都是這樣的表情,。
眨眼之間,，巫鴆已經(jīng)想到了什么，她逼近大巫朋低聲問：“你是不是利用我讓她去做什么事,？”
大巫朋很高興,，他最得意的學(xué)生盛怒之時也沒有喪失判斷力。
“此地的事？亳地最大的事就是子畫大市之后的行動,。你命令紅摻合在這里面了,？你讓她做什么？,！”
老狐貍笑得眼睛都埋進(jìn)褶子里了,，他一揚頭，越過巫鴆對棄夸耀道：“瞧瞧你得了多大一個助力,，我們小鴆這腦子,，比傅說也不差！這偷著樂去吧你,！”
得了便宜的新郎沒說話,，嘀咕著我的妻有什么能耐我當(dāng)然知道，干嘛要和大宰比,。小鴆哪有大宰那么冷漠……
冷漠……棄看著巫鴆,，還別說，某些方面,，她和大宰還真的有些像,。尤其那雙眼睛……
大概性子冷清的人都有那樣的眼神吧。棄把這個念頭扔在腦后,，眼下重要的是他的新婚妻子不能被人拐走,。
幸好，這事沒有發(fā)生,。癱在地上的巫紅拼力抱住巫鴆的腿,，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什么，棄只聽到了“等我”兩個字,。
巫鴆彎腰抱她起來,，巫紅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可還是不愿自個的重量累到她,，便招手讓巫成過來扶,。大巫朋微微示意，巫成便背著巫紅往外走去,。
“去哪,？”巫鴆擋在門前，“放下她,！”
幾近失去意識的巫紅咧了咧嘴,，慢慢說：“聽，話,，乖,。”
她癱下去不動了,。
巫鴆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她轉(zhuǎn)身朝大巫朋逼近,，一雙鳳目幾乎噴出火來,，雙手也緩緩攥緊。
勢頭不對,，老狐貍跛著腳往后一跳,，笑道：“新娘脾氣不太好。本巫先走,，明日再來領(lǐng)新人的禮,。”
眾人頻頻稱是,，您快走吧不送了,，月都爬上樹梢了，新婚夫婦還沒說上幾句話呢,。姬亶主動上前攙著大巫朋往外引,，眾人都松了口氣各自忙碌，棄扯住巫鴆絮絮安慰著,，豬十三叫石頭來幫忙一起收拾堂上的殘局,。
可是叫了幾聲，沒見石頭答應(yīng),。豬十三搖搖頭,，自己收拾起來。
另一邊,，姬亶牢牢攥著大巫朋的胳膊,，二人已經(jīng)快要走至村口了。月光有些黯淡,，姬亶手中的火燭不安地顫個不停,，從大巫朋這邊看過去，這少年顯得愈發(fā)不安,。
眼看快要到村口,，大巫朋忽然笑了一聲：“再不動手，我的人可就來了,?！?p> 姬亶混身一僵，旋即低喝一聲：“動手,！”
立刻有人自黑暗中沖出,，他手握石斧奮力朝那位老者砍去。
是姬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