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內(nèi)服一入北境,,城邑漸少炊煙寥寥,,但見天地廣闊,風也浩蕩起來,。
大軍已經(jīng)走了五天,,每隔一日才有前線和殷地的回報交替?zhèn)鱽怼_@一日,,棄看完戰(zhàn)報上的署日才驚覺已經(jīng)進入八月了,。
酷暑蔓延,太陽曬得整個大地都發(fā)了灰白,。熱辣辣的陽光落在樹葉上,、牛馬背上、人身上,,到處都是滋滋發(fā)了焦的聲音,。這支馳援北土的殷軍頂著烈日艱難跋涉,越走越慢,。
這天出奇的熱,,還不到大食就已經(jīng)開始有步兵中暑倒下了。車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戰(zhàn)馬拖著沉重的戰(zhàn)車呻吟著挪動步子,,車上的人也如同在熱鬲中挨蒸一樣難受。
人還可以忍,,馬匹如果中暑就不好辦了??蛇@里離補給軍需的驛站還有距離,,棄傳來圖輦查看,見前方不遠標有一處無名小邑,,便令全軍到該處暫歇,,挨到氣溫稍緩一些再走。
這邑子很小,,就在一處密林邊上框出一片圓形營地來,,一支半耕半牧的小族帶著牲畜族人住在這里,。整個邑子除了族長家的房子修在地上,其余全都是一根桿子頂起個圓形茅草頂?shù)陌氲匮ㄗ≌?p> 族長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又黑又瘦,。猛然見這么多殷人圍在邑子附近,老人還以為商王發(fā)兵來滅族了,,嚇得噗通跪倒,,一面磕頭一面嚎啕著哀求。族中婦孺擠在一起,,滿眼都是驚惶,。
“大王!大王,!饒命吧,!去年,去年確實沒有捕到靈龜,,今年一定繳上,!”
大邑商內(nèi)外服各族向商王繳納的東西并不一樣。此地已經(jīng)屬于外服,,商王鞭長莫及,,只象征性地要求他們每年繳納一些龜甲、牛肩胛骨之類充做占卜之用而已,。這支小族想必去年沒繳龜甲,,一見大軍逼近,以為是商王發(fā)怒了,。
姬亶得了棄的指示,,上前扶起老人。老族長哭得皺紋綜合交錯,,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只在該是眼睛的地方汪著一片淚水。
“長者莫急,,你們這邑子人數(shù)不過百人,,怎么會讓你們繳龜甲呢?你們的領主是誰,?”
棄覺得很奇怪,,靈龜本來就不好尋覓,大個兒的更是少見,。朝堂一般都是會讓實力雄厚的領主侯伯繳納,,像這樣的小族,朝堂壓根就看不上。
當然,,也有的侯伯不想從自己手里出,,把貢納分攤到底下小族小邑里去讓他們湊齊。只不過這么干的侯伯一般都是些聲名狼藉的貨色,,內(nèi)外服滿把抓也沒幾個,。
沒想到老族長說的這位,卻讓棄非常驚訝,。
“是——甘般大人,。”
眾人面面相覷,。甘般,,前任大宰,大邑商中流砥柱一樣的人物,。不客氣地說,,昭王就是被他帶大的。原來此地屬于甘般的封邑,,之前倒是沒有發(fā)覺,。
棄當然沒法和這位元老計較。況且人家現(xiàn)在還在前線幫父親抵御外敵,,自己更不可能因為一個龜甲替這小邑出頭,。他安慰老者:“放心,我們不是為這事來的……”
不料老人一聽,,噗通一聲又跪下了,,一雙枯樹皮一樣的手抱住棄的腳,大哭哀求道:“不是為靈龜,,那就一定是為了登人,。您開開恩吶……我這族里實在沒人可出了,您看看,,全族都在這里了只剩下老的和小的……男人們,,都被登入伍了!”
棄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驚恐萬狀的族人全是些老幼婦孺,,青壯男人一個也看不見,。
北土吃緊,父親不得已頻繁登人入伍,,只是沒想到連這么個小邑子也會收到影響,。棄回頭看著躲入林間樹下納涼的殷軍兵士,不知這里面有多少人也是這樣被從家園中硬拉走的,?
老人還在哭:“大人啊,舍小族救大邑這話說的好聽。大邑安危至上,,可難道我們小族就該死嗎,?救大邑一定要犧牲小族嗎?要是天下小族都沒了,,還拿什么組成大邑,?”
這話簡直等同叛亂,在場所有人臉色都變了,。豬十三連聲喝止,,姬亶急忙向棄求情:“小王,他老糊涂了……”
棄揮手止住他,,示意扶老人起來,。老族長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老母雞一樣扎著膀子試圖擋住身后的族人們,。未料棄溫和一笑,,說:“我還未說話,您就說了這么多,。其實我們只是路過,,天氣太熱,人馬疲憊,,在您這里討點水草,,休息半日而已?!?p> 原來這大軍只是來歇個腳,。
老族長并族人們登時松了口氣,紛紛歡笑起來,。只有一個姑娘小小聲嘟囔道:“今天歇了明個歇,,怎么老有人歇……”
后面的話就被兩個大嬸堵住嘴巴捂回去了。好在棄同老族長走去屋子給婦好準備席塌,,并未聽到,。只有姬亶盯著那姑娘看了許久。
老族長的屋子被臨時避給了婦好休整,。婦好身體有恙,,這其實是婦紋偷偷告訴棄的。她這幾日在婦好身邊待著,,發(fā)現(xiàn)這位王婦的臉色一直不好,,時常按著小腹蹙眉忍耐。
但每當婦紋問起來,,婦好也總是笑而不談,。今日酷暑,,婦好的臉色更加灰白,搖晃著幾乎支撐不下去,。婦紋便急忙來找棄,,想讓好娘休息一下。
屋子里清了場,,婦紋端來粗酒和清水,。婦好滿臉疲憊,只擦了擦臉便想解開甲胄喘口氣,。婦紋幫她解下聯(lián)綴銅片的皮甲,,收好了剛要走,忽然咦了一聲,,放下皮甲來扶婦好,。
“好娘,您………是到月事了嗎,?”
婦好在出血,。
她回頭看一眼裙子,嘆口氣:“上一次落下的毛病,。也不多,,流一點兒就沒了。紋兒,,去再給我找條裙子來,。還有,問問看她們這里有沒有草木灰,?!?p> 那時女人月事來了只能用布帶子裹上草木灰墊著。婦紋雙目微紅,,原地打了個轉(zhuǎn),,回頭棲到婦好身邊勸道:“好娘,您身子都沒有恢復,,這么貿(mào)然上戰(zhàn)場哪里吃得消,。不如送您回去,讓小王帶軍到前線增援,?”
婦好抬手撫了下她的發(fā)髻,,笑著安慰道:“那你是跟我回去呢?還是陪著子弓呢,?”
“我陪著夫君……”
“對呀,,你擔心自己的夫君。我又何嘗不是呢,?戰(zhàn)況不容樂觀,,昭王已經(jīng)許久沒有撥冗回殷休息了,。他年紀大了,不比年輕人,。我這點事不算什么,,小鴆臨走前給我交代了一些草藥,我注意點服用也就是了,。”
婦好心懸昭王,,總恨不得日夜兼程,,一刻不歇飛到下匕去。這一次是實在腹痛得厲害,,這才不得已停下來歇息,。
昭王與婦好二人伉儷情深,婦紋身為兒媳自然不好多說,。只是剛才婦好提到的那個人讓婦紋又有些詫異:“小鴆,?是巫鴆嗎?好娘知道她去哪里了嗎,?”
察覺到婦紋的意圖,,婦好笑著一推她:“不知道,不清楚,??烊臀覍|西吧?!?p> 沒問出來,,婦紋撅著嘴出來了。她已經(jīng)隱約知道了巫鴆的身份,,也看到這些日子棄的魂不守舍,。雖然棄從不提起巫鴆,可婦紋知道,,他心中永遠為她缺著一塊,,不管她到底是愛人還是妹妹。
婦紋想找到她,,哪怕為了能再次看見棄的笑容也好,。既然婦好有可能知道巫鴆的去處,那……婦紋喜滋滋地想,,總有一天能問出來的,!
她找到幾個婦人尋覓東西,婦人們不敢怠慢,,連聲請她稍等,,一個婦人飛奔著往自家地穴里去取,。她剛剛從土臺階下去,旁邊一個地穴里就鉆出了兩個人,,姬亶拉著剛才嘟囔的那小姑娘出來了,。
那姑娘看上去頂多十幾歲,野性未脫,。被姬亶強行拽這幾步正在惱怒,,張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姬亶哎呦一聲甩開她,,吸著氣跳腳道:“你是狗嗎,?!我就問你那話什么意思,!居然咬人,!”
“你問我就要答啊,?你跑到我家里來,,我同意了嗎?,!還大邑出身,,一點規(guī)矩體面都不講!還不如我這小族的野丫頭,!”
她得意洋洋,,一雙不大的眼睛閃著狡黠的光,說話時候一條大辮子在腦后搖來擺去,,看上去倒是蠻像一條矯健的烈犬,。
姬亶決定不跟她計較,直奔主題:“之前還有誰來過你們族里歇腳,?人多嗎,?知道是哪里來的嗎?”
得到的答案是一個鬼臉,。姬亶臉色一沉,,威脅道:“行,你若是不說,,我就去回報小王,。看見外面那些大軍了吧,?小王一聲令下,,他們立刻就能踏平你們這小邑!”
“別別別……”這丫頭被唬住了,,蔫頭耷腦地低頭搓起了手:“我說……就昨天,,有許多人經(jīng)過,,也是來要水喝……”
片刻后,姬亶飛奔進林中尋找棄,。
棄剛知道了婦好的病情,,正在思忖如何安置。忽見姬亶風風火火跑過來,,到了跟前也來不及行禮,,急切道:“小王,昨天剛有一支騎馬的部族經(jīng)過此地,!我懷疑,,若不是去增援鬼方的!便是……便是鬼方的人,!”
騎馬的部族!大邑商內(nèi)外服行軍打仗都是步兵搭配戰(zhàn)車,,能騎馬作戰(zhàn)的都是敵對的游牧部落,。比如土方、鬼方和馬羌諸部,。
難道鬼方已經(jīng)有部族突入大邑商,,打到了這里?
棄霍然起身,,與此同時,,林外一聲凄厲的喊叫傳了進來:“東南方!有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