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棄終于到了沚邑,。
已是入秋，天氣耿直得可愛,，一切冷熱都以太陽為分界線,。人在陽光底下能熱暈過去,，渾身上下滋滋直冒油,，可要是天上來一朵云,，或者鉆到個樹蔭底下，那就是另一重世界了,，涼爽愜意,。
游牧族裔是不在意太陽的,，三千多赤鬼騎士聲勢浩大地進了駐扎地,，相熟的族人之間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駐地里頓時人歡馬叫,，一片褐色臉孔咧嘴呲牙呼朋喚友,，每張臉上都是汗蒙上的反光。
屠四的手搭在眉毛頂上,，瞇縫著眼罵道：“這些人是什么生的,？也不怕曬！”
沒人理他,。雀巢正瞪著眼辨認(rèn)地形,，棄看著這到處涌動的人直皺眉：怎么這么亂？
相比商軍的嚴(yán)明有序,，眼前這些人簡直就是一群野獸,。
紀(jì)律根本沒有，所有人都由著自己方便選地方拴馬安歇,。這處駐地在沚邑西南一處凹地,。背靠山坡，坡上有林,，因了這片林子,，大部分赤鬼人干脆連帳篷都不支，尋處樹蔭一躺就歇了,。
這樣的好處就是整體機動性強,。戰(zhàn)事一開，全體聞聲即走,，集結(jié)和撤退都極其迅速,，全無后顧之憂。光這一點，商軍就無法相比,。
藍(lán)天上飄來一朵歪七八扭的云,，地上走來一個呲牙咧嘴的人——是個千夫長。棄認(rèn)得他,，完全是因為長相,。
這千夫長名兒不錯，叫峰,，山峰的峰,。可那長相一點都不雄偉,，倆三角眼向下撇,，一張大嘴向上撩，中間夾著個扭扭捏捏的鼻子,，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存在一樣,。頭發(fā)也不知怎的鬧別扭，干脆一根不長,。挺大一腦袋曬得黝黑,，其他人笑他就算是山也是個沒毛的禿峰。
禿峰朝著棄殷勤一禮：“右骨都,，鬼牙找您,。”
鬼牙就是右谷囊,。
這人也是個傳奇,。棄也是昨天才知道，鬼牙出身卑賤,，父母都是普通牧民,。他四歲那年，家里多添了個弟弟,，牛羊卻遇到了了瘟疫死了好多,。父親交不上羊羔，只好送他去上城族長那里做奴隸,。就是在那一年,，他認(rèn)識了還是個孩子的鬼方易，從此便一路跟隨,。
鬼方易為他取名為牙,。多少年后，他駭人的武力和彪悍傳遍鬼方,，立下無數(shù)奇功,。鬼方易獎給他一個無上的榮譽——在私名前加以族名,，鬼牙。
他也真對得起這個名,，儼然就是鬼方易的獠牙：沖在最前面,，為主子撕碎一切障礙。
鬼牙是有帳篷的,，他永遠(yuǎn)守著許多秘密,。棄走進來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坐了五,、六個人,，幾個熟面孔是一路跟來的千夫長和百夫長，還有兩個眼生,。
眾人給棄挪了個地兒,，一起席地而坐。鬼牙的視線一直黏在地上那盤沙子上,，一只手隨意往左一晃：“右骨都,。”再往右一搖：“鼓,、角,，黃鬼部千夫長,?！?p> 原來是黃鬼部一直在圍困沚邑。棄頷首：“棄,?！?p> 鼓、角二人側(cè)目打量他,，從上到下看一遍,，末了鼻子里噴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棄也不理會,，鬼牙一來就召集骨干開會,，難道是立刻就要開打么？
果然,，鬼牙抬起頭看定他,，圓眼完全睜開：“右骨都，你忽登高位,，九宗眾人對你都不熟悉,。你若不能立下威信讓人敬佩，日后在族中就難行走了,。如今正有個機會：探馬回報,，望乘正在沚邑西邊巡防,，所帶殷兵不過一旅。給你一千人去,，去打一仗漂亮的給這些人看看,。”
赤鬼部的千夫和百夫沒說話,，黃鬼部那倆倒是出聲附和：“是啊,，也讓我們開開眼，看看赤鬼右骨都是不是比咱黃鬼人會打仗,?！?p> 棄置若罔聞，對鬼牙道：“棄先謝過右谷囊的關(guān)照,，不過對方只有一旅,，咱們何必以兩倍彈壓？給我三個百夫長,，三百人足矣,。”
眾人瞋目,，鼓第一個沒忍住,，大聲叫道：“右骨都你先別逞能，對面可是望乘,！那個煞神這半年來折了我們黃鬼部多少人馬,！你是不知道他的厲害！威風(fēng)好裝,，就怕直著出去,，躺著回來！”
棄還是不理他,，只細(xì)細(xì)看著那沙盤,。
其他人不干了，赤鬼部的千夫百夫們雖然也對棄這辦法充滿了懷疑,，但畢竟不高興自家右骨都被個黃鬼人奚落,，遂一邊倒的支持棄。
其中禿峰最積極,，他一拍胸脯,，自愿請命讓棄從自己手下抽調(diào)人。棄知道這禿山是個嘴大話多的,，有他做見證正好,，便一點他：“那就勞煩峰千夫和我一起走這一趟吧?！?p> 這就算敲定了,，鬼牙一眼掃過去,，帳里安靜了。棄點著那沙盤問了他幾句之后,，便帶著禿峰出帳而去,。
倆人一出去，其他人都看著鬼牙,。角試探道：“鬼牙大人,，這右骨都……是不是傻？”
正事說完,，鬼牙的圓眼耷拉下一半來,。他起身一整腰帶，銅刀銅片叮當(dāng)亂響：“走,，一起看看去,。”
根據(jù)探馬的回報,，望乘如今正在沚邑西邊一處小村邑里呆著,，也不知他去那干嘛。那村邑只有十幾戶人家,，守著一大片耕地過活,。附近地勢平坦，河溝環(huán)田流淌,，車馬通行無礙,。
鬼牙帶著眾人登上稍遠(yuǎn)處一座土坡觀戰(zhàn)。這里地勢隱蔽,，前有水流,，只能藏人窺伺，沒法屯兵突襲,。人們各自站定，間或說上幾句話,。
若說剛才在帳篷里還有人支持棄的話,，現(xiàn)在看了那小邑外面列陣整齊的戰(zhàn)車和步兵，甭管是誰,，都覺得棄這回要吃大虧,。
黃鬼倆千夫等著看好戲，赤鬼千夫們?nèi)滩蛔×?，偷偷跟鬼牙請示,，要不再派倆百夫去吧？三百對五百,，殷人還有戰(zhàn)車,，咱肯定吃虧啊,。
鬼牙的眼縫里寒光一斜，立刻沒人再提意見了,。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棄出來。鬼牙叫人去問問怎么回事,，一會兒回報說：右骨都正在做準(zhǔn)備,，馬上就可以進攻了。
至于準(zhǔn)備什么,，來人撓著頭說不出來,。鬼牙的兩眉毛愈發(fā)糾纏，怒氣蹭蹭上升：望乘可是鬼方的心頭大患,，如今他只有一旅在側(cè),，趁這機會要是不能重創(chuàng)一下，錯過戰(zhàn)機就太可惜了,。
要不是鬼方易有話,，讓他先試探一下棄的實力，鬼牙早就自己帶人殺過去了,。棄還要準(zhǔn)備,，到底有啥可準(zhǔn)備的？點齊人數(shù),，上馬就走,，這有什么可準(zhǔn)備的？
又等了一會兒,，眾人開始不耐煩的時候,，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了己方有了動靜。鼓跳著腳指著下面：“快看,！”
就見一群未套韁繩的馬兒跟著一匹大黃馬直奔著殷兵沖去,。除了頭馬背上騎著個瘦子之外，其他馬背上均無騎士,。馬群踏地而來,，煙塵滾滾，震天動地,。
這么大群馬沖過來,，殷人陣營立刻鳴鼓示警。
望乘的師團采取的是商軍普遍配置,，四個步兵組環(huán)繞在戰(zhàn)車四面,，這樣一個個小方陣聚合在一起，能最大限度把步兵和車兵結(jié)合起來,。
但這陣型對抗的是人,，持戈的步兵在前,，是為拒敵人。如今來的是馬,，步兵們傻了眼,。上百匹馬一起沖過來，那么多大蹄子踩踏過來,，誰沾上都得被踩死,。步兵們實在扛不住這壓力，紛紛后撤,。原本整齊劃一的隊伍立刻亂了一半,。
觀戰(zhàn)的鬼方眾人不知誰嘆了一聲：“高?！绷硪粋€聲音嘟囔：“先別高興,，殷人只是亂，可還沒散,?！?p> 短暫的晃亂中，一個頭戴金燦燦銅胄的漢子從邑子中沖了出來,，是望乘,。他和一個親兵跳上頭車，也不見如何慌張,，那親兵便咚咚咚擂起了牛皮戰(zhàn)鼓,。
鼓聲激昂不斷，步兵們立即后撤,，十輛戰(zhàn)車推至前面連成一道防御弧,。步兵射手跑步換防，排列成行躲在兩車之間向著馬群挽弓搭箭,。只要馬群進了射程,，箭雨就會立時傾瀉而出。
但馬群并沒有上前送死的意思,。
騎著頭馬的瘦子一抖韁繩,，大黃馬踩著邊兒折返回頭，瘦子不知吹了種什么樂器,，吱吱刺耳，馬群仿佛得了令一般,，左右分開,，在殷人的防御弧外面來回奔馳跑跳。直攪得陣前煙塵動地,，黃沙漫漫,，啥也看不清楚,。
鬼牙的眼睛睜大了一點，下巴點著正驅(qū)趕群馬的瘦子：“那是誰,？”
眾千長使勁分辨,，紛紛搖頭，以前怎么沒見過這么會訓(xùn)馬的好手,？
不怪他們不認(rèn)得,，那個瘦子是雀巢。
他受了棄的指示,，正一邊吹著樹哨操縱馬群,，一邊不斷回頭看著后方。紛亂之中,，雀巢一眼望見屠四背插著一桿赤色小旗騎馬沖來,，哨聲立刻變調(diào)，馬群左右分開回撤,，讓出中間一條大道,。
屠四帶著兩百騎士直撲過來，眾人全都用麻布圍住口鼻,，漫天煙塵中,，眾騎士安然穿過。
下一步就是對方步兵了,。屠四在馬上大喝一聲：“擊,！”全體騎士一起橫起長杵，只要沖進步兵營中,，靠著高速行進的馬匹沖擊力,，這些個鈍頭的長杵便能橫掃步兵。
可是望乘的反應(yīng)也很快,。早在他聽到口哨聲變了的時候便有了機變,，屠四沖過來這一會兒的功夫，望乘便用鼓聲控制著步兵向后收,，戰(zhàn)車向前急推,。如此一來，騎兵撞上的就是沉重的戰(zhàn)車,，根本無法對步兵造成打擊,。
果然，赤鬼騎士沖過煙塵便傻了眼,，眼前不是任人宰割的步兵,，而是裝備精良的戰(zhàn)車！這下人人發(fā)慌，紛紛開始勒馬,，望乘冷笑一聲,，命令放箭。
鼓聲剛敲一聲,，屠四身邊忽然沖出一人,。
是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