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腥涼的河水從白啟鳴口鼻中汩汩流出,。

　　等到白啟鳴再吐不出什么東西來,，墨煙將耳朵貼在他的脊背上。

　　起初她只能聽到自己粗重雜亂的呼吸,，為此她恨不得掐住自己的脖子。

　　但漸漸的,，她似乎聽見了心臟跳動的聲響,，似乎感覺到了血液流動。她匆忙把哆嗦不已的手指按上白啟鳴的脖子,，胡亂尋找正確的脈搏位置,。

　　墨煙臉上浮現(xiàn)出近乎倉皇的神情，隨即終于轉(zhuǎn)變?yōu)槠铺槎Α?p>　　但很快她意識到這些還不足以證實白啟鳴可以活下去,。沒準(zhǔn)下一刻他的搏動就會停止,，除非他睜開眼睛并與她交談，不然一切仍是未知之?dāng)?shù),。

　　白啟鳴手腳冰涼,，渾身潮濕。

　　這是一個寒冷的秋日夜晚,，四周無人,，墨煙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辦，唯有抱著白啟鳴坐在將行枯萎的干草地上,。她頭腦中一片空白,，換做他人或許會求天求神，但墨煙一時之間想不出可能會愿意聽她訴愿的神仙,。

　　她也冷得渾身發(fā)抖,，可是白啟鳴摸上去更冷，她只能努力揉搓白啟鳴的脖頸,、胸膛,、手臂，做些聊勝于無的事,。她將脖子上的青鯉玉佩解下來戴到白啟鳴脖子上,，希望所謂的護(hù)身符能夠帶給他一些幸運(yùn)和福祉。

　　她真的已經(jīng)別無他法,。

　　白啟鳴是一個待她很好的人,，更是一個真正的好人，這樣的人不該死,，不該因為無聊的事情丟了性命,。

　　好人是何其難得。

　　-

　　白啟鳴喉管痛癢,，猛烈咳嗽許久,。

　　等到呼吸漸平，他感覺到自己被人抬高身體,，得到了一個舒適的位置,。于是他又沉沉睡去,。不知道過去多久，體力似乎總算有所恢復(fù),，他的頭腦清明起來,。

　　白啟鳴模模糊糊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傾斜的月亮和黏連成一片光團(tuán)的星辰,。

　　以及墨煙的臉,。

　　他眨了幾次，眼前的光景漸漸清晰起來,。

　　他看到墨煙發(fā)髻凌亂,，抹額也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她的眼睛很亮,，緊緊注視著他,。

　　“墨煙……”他的嗓子沙啞地可怕，說話時宛如撕裂般痛苦,，但此刻不說話似乎更加痛苦,，“老天爺，你這是怎……”

　　“我要殺了他,?！?p>　　墨煙驟然開口，咬牙切齒地低聲道,。

　　這句話實在沒頭沒尾莫名其妙,，著實嚇到了白啟鳴。

　　“我要他償命,！”她又重復(fù)了一遍,，怒容冷峻，一字一頓,，“他沒能殺掉我們,，是他沒有本事。而如果我要他的命,，就必定會讓他死?！?p>　　“……墨煙,？”白啟鳴有些驚慌，“你在說的是張瑜芳,？”

　　這時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躺在墨煙膝上，被她的雙臂環(huán)住脖頸和腰腹,。

　　他稍稍有些反應(yīng)過來,，回憶起之前發(fā)生了什么,。

　　糊里糊涂大致想明白后，他的注意力回到墨煙身上,，忽然笑了笑,。那是安撫性的柔和的笑。但到底是笑而不是別的什么,。

　　墨煙驚愕地望著他,。

　　“何必這樣說呢。你在發(fā)抖,，墨煙,，”他因為頭痛和嘶啞而不得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話，“你很害怕,。你只是很害怕……現(xiàn)在明明還不是生氣的時候,，你不因為我沒死而高興嗎？”

　　墨煙愣了愣,。突然她的眼里滑下兩行淚,，她伸手胡亂去擦，不斷點頭,。

　　“我嚇得眼前空白一片,，”她抽噎著說，“我明明不怕水,，也不怕被人殺,。”

　　“傻瓜,，糊涂蛋,，不懂事的臭小鬼，”這回白啟鳴是真的發(fā)自肺腑地笑了,，伸手去摸墨煙的腦袋,，“怎么連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都分辨不清楚？”

　　他用手指撥開墨煙粗暴按在自己臉上亂抹的手掌,，輕輕擦掉她的眼淚,。

　　她現(xiàn)在看上去是那樣兇狠而濃烈，身上有不似凡人的美,。

　　但她也終于對他敞開了心扉,，她的悲喜恨怨如同孩童般清澈。

　　他堪堪意識到自己是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而墨煙救了他,。

　　白啟鳴注視著她，他的眼神令墨煙不解,。

　　片刻后,，墨煙神色一變,。她猛地偏開頭，用手背擋住額際,。

　　他詫異于墨煙的反應(yīng),，片刻后才有所頓悟，他緩緩坐起身：“那是傷疤……,？”

　　墨煙沉默許久,，搖搖頭。

　　這不是一個適宜眼下去談的話題,。

　　白啟鳴忽然想起什么,，翻動濡濕的衣物找尋一件東西。也是這時他看到了脖頸上有一塊原不屬于他的玉佩,，雕刻一尾青鯉,。

　　墨煙聽到他發(fā)出的窸窸窣窣聲響，側(cè)過頭看向他,。

　　“我的荷包……”他嘀咕著,。

　　“你睡覺還帶著荷包？”墨煙說,，“我覺得他們沒體貼到為我們準(zhǔn)備行李?，F(xiàn)在手邊什么都沒有，連文書都落在他們手上,?！?p>　　然而白啟鳴還真的找到了那只荷包，就卡在他的腰帶與衣服褶皺之間,，顯然原本是揣在懷里,，但之前經(jīng)歷過一大堆混亂險情后已經(jīng)大大挪動過了位置。

　　他輕舒了一口氣：“這是我娘親手做的,，用的是父親從前當(dāng)官時只在應(yīng)酬時才會穿的一件衣服,。”

　　這些有別于此時此刻情形的事果然吸引了墨煙的注意,。

　　她放松了一些,。

　　“早知道我也不該把劍壓在枕頭底下，而應(yīng)當(dāng)直接帶在身上,?！?p>　　她看著他打開荷包，從夾層里取出那片玉璧,。

　　他將玉璧舉起，隔著月光細(xì)看,。

　　白啟鳴夸張地嘆息道：“我娘告訴我,，以后我中意誰,，就把這塊玉送給誰定情——要是把這丟了，我可就娶不了媳婦兒了,?！?p>　　墨煙哼笑了一聲，恢復(fù)了五成平日里游刃有余驕傲活潑的樣子,。

　　“其實那時你不必把它還給我,。”白啟鳴輕聲說,。

　　墨煙沒聽清或是聽不懂,，不解地望著他。

　　白啟鳴笑起來,，搖搖頭：“沒事兒,。”

　　墨煙動手撕下自己的衣領(lǐng)布料,，繞過額際扎緊,，然后站起身。

　　“身體還能動么,？”

　　白啟鳴嘗試著活動手腳,，點點頭。

　　她朝他伸出手：“盡管連鞋都沒有一雙,，但我想我們總能走出這片荒林的,。我要找到張瑜芳的府上去，讓他知道惹怒閻王是什么滋味兒,?！?p>　　“你們東廠的人說話都這么可怕？”

　　白啟鳴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站起來。

　　墨煙也笑著回答：“是的,，都這么可怕,。”

　　-

　　張瑜芳自從匆匆干完那件事之后,，就慌得亂作一團(tuán),。

　　“少爺您放心！用迷香迷暈他們,，又捆了手腳丟下水,，定是不會有活路的！”

　　“可是,、可是……”

　　貼身侍仆懂得他的心思,，于是轉(zhuǎn)而說：“他們是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爪牙,，本就不是好人，您殺了他們小了說是為求自保,，大了說是替天行道,！”

　　張瑜芳不是傻子，他也清楚自己是做了未經(jīng)細(xì)思卻無法回頭的兇事,。

　　再害怕也已無用,。

　　“那封……”他忽然想起來，“你不是說他們帶上船的《論語》中夾著一封官府文書嗎,，那里面寫著什么,？”

　　談起此事，仆人神情困惑,，將信封從一堆行李中取出遞給張瑜芳,。

　　張瑜芳嫌他動作磨蹭，抬起身一把奪過文書拆開,。

　　隨后他也目瞪口呆,。

　　——紙張上一片空白，沒有半個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