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門口,,蒼白秀麗的臉上似乎終于浮現(xiàn)出一點血色來,。
“等著吧,,我相信他們,?!鄙驕婧]p聲說道,。這種信任并不是盲目的,,自東北戰(zhàn)亂之后,,國民政府飽受詬病,,他們應當不想看著這樣的境況再持續(xù)下去了,。無論是什么時候,民心總還是重要的,。
而且那些軍人也都憋著一口氣,。他們渴望拿戰(zhàn)斗證明自己并不是白白穿著軍裝的,他們不是膽怯,,他們是想為國而戰(zhàn)的,。
戰(zhàn)斗沒有停息,而且愈演愈烈,。日本人動用了飛機,,對著上??褶Z濫炸。昔日繁榮的景象淹沒在煙塵之中,,兵荒馬亂滿目瘡痍,。
但這樣不計后果的狂轟濫炸,卻沒有起到他們想要的效果,。在十九路軍的頑強抵抗下,,盡管隨著天色愈明可以聽出交戰(zhàn)愈發(fā)激烈,但那炮聲卻沒有近多少,。
公館里的人輪番休息,,眉間都鎖著擔憂。沈滄海坐在客廳里一個接一個的打電話調配手邊的一切物資,,眼底掛著青黑,,皺著眉灌水一樣灌咖啡。
蘭浩淼實在看不下去她喝藥一樣的表情,,伸手去拿糖罐子,,叫沈滄海盯得發(fā)毛。
“怎么,?”蘭浩淼有點惱火的說,。“我不攔著你撒錢也就罷了,,還非得看你這上刑一樣的臉,?”
“會胖?!鄙驕婧芡ㄏ乱粋€電話,,抽空蹦出這么兩個字。
蕭冀曦很認真的思索沈滄海是不是在講冷笑話緩解氣氛,。
但顯然不是,,眼下沒人有這個心思。
上午九點多的時候,,一個意外的訪客出現(xiàn)在沈公館,。
是頭發(fā)炸成鳥窩,看起來也沒合過眼的鈴木薰,。蕭冀曦開了門和他四目相對,,覺得現(xiàn)在的沈公館可以算作動物園——專門飼養(yǎng)熊貓那種。
因為里頭的每一個人眼下黑眼圈都比黑眼珠還大,。
鈴木薰跌跌撞撞沖進來,,扶著茶幾。
“他們——商務印書館——圖書館——”他漲紅了臉頰,,最后吐出這么幾個字來,。
沈滄海的脊背豁然挺直,,蕭冀曦一蹦三尺高。
“你從哪得來的消息,!”蕭冀曦順手揪住鈴木薰的領帶,聲音大的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震耳朵,。
那些——古籍,、善本......他骨子里還是個文人,總掛念著這些東西,。
鈴木薰叫他勒的有點喘不過氣來,,還是蘭浩淼走過去把蕭冀曦的手掰開了。
“消不消息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還來不來得及,。”蘭浩淼的眼里罕見沉郁顏色,?!八麄円欢ㄊ切钪\已久的。我想,,這一次我們依舊來不及,。”
那是反日的喉舌,。
他們就是要一點一點的,,毀去上海這些艱難生存的、屬于中國人的東西,。
先是三友實業(yè)社,,后是商務印書館。
那是經(jīng)濟與文化,,那是國家的兩個命脈,。由一個國家對另一個國家發(fā)起的處心積慮的戰(zhàn)爭里,這樣的籌謀實在不可能被幾個小人物打亂,。
他們實在是渺小的可笑,。
蘭浩淼的話的確不曾說錯,蕭冀曦也有了遷怒的意思——為什么他的預測總是那么準確,,為什么這個人永遠一語成讖,。
“我們不去嗎?”蕭冀曦紅著眼睛問蘭浩淼,。
“去送葬嗎,?”蘭浩淼反問。
但最后他還是帶著蕭冀曦去了,,這是個很危險,、很無用,,而且極為不理智的舉動。但沈滄海坐在那里看著他的時候,,蘭浩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如果他們對這場劫難無能為力,就至少讓它變得有用一些,。
“你想怎么做,?”他開車時這樣問蕭冀曦。
“我想去告訴里頭的人,,能搶多少走都行,。”
蘭浩淼看著蕭冀曦眼里的光,,不置可否的轉向鈴木薰,。“為什么來找我們,?”
鈴木薰顯得有些局促,。
“尾崎先生已經(jīng)去活動了,我覺得我也該做點什么......我認識的人不多,?!?p> 而看起來最強大的就是眼前這幾個了。他覺得他應該來,。
如果說戰(zhàn)爭時不正義的,,那么對于文化的毀滅就是更加反人類的。在這一點上,,他一直和自己的祖父有著巨大的分歧,。鈴木薰想,如果自己的祖父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可能會暴跳如雷,。
但他不在乎。
“我們一定能——”疾馳的車子里,,蕭冀曦給自己打氣一樣揮舞著拳頭,,但話音戛然而止。
他們離目的地已經(jīng)很近了,,但快不過炸彈的速度,。
那種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的感覺,蕭冀曦這輩子都忘不了,。
煙塵與大火里,,蘭浩淼不顧蕭冀曦的反對,非常冷靜的調轉了車頭,。蕭冀曦在車后窗里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火海,,像個姑娘一樣淚流滿面,。
鈴木薰垂著頭坐在那里,似乎是不敢面對自己同胞所做的事情,。他想這時候他該理解那些畏懼而厭惡的眼神,,那不是偏見,只不過是群體效應而已,。
那天蕭冀曦對著遠處的大火,,對著就在眼前化為灰燼的書籍流淚。
那天他終于明白,,沈滄海說的‘升斗小民’,,絕不是一句玩笑話,。
他們什么也做不了,,哪怕有人冒死送來消息,也什么都做不了,。
其實蕭冀曦很少落淚,。他是個很堅強的人,總覺得世上打不垮人的事情都能熬過去,,總覺得他能做些什么,。那天他不僅僅是為那些灰飛煙滅的書冊哭泣,他只是終于再一次的,、毫無轉圜的意識到自己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人,。
“如果你很難過的話?!碧m浩淼看著后視鏡里的火海,,神色不曾有一絲的松動。
蕭冀曦抬眼看他,,眼里還蓄著淚水,。
“下一次,就再快一些,。如果你身居要職,,接到這個消息就可以調集人手,而不是試圖一個人沖進去勸說人們能救一本算一本,?!?p> 蕭冀曦沉默了一下,而后很艱難的勾了勾嘴角,,那是蘭浩淼見過最難看的笑,,因為這時候他實在笑不出來。
“我明白了,?!彼菩南蛳赂苍谙ドw上,,遮住了那幾個新鮮流血的半圓形傷口。
難過是無濟于事的,。他該想辦法,,怎么去親自成為能左右戰(zhàn)局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