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冀曦看得出吳四寶對他本人沒什么敬畏之心,八成還是怕蘭浩淼,。要是他知道這兩天蘭浩淼遭了審查,,只怕會跳起來仰天長笑三聲,然后開始中氣十足的罵街——也不一定,,鈴木薰畢竟沒遭審查,。
各處的牢房都差不多,蕭冀曦這些年每周總至少有三四天要在牢房里晃悠,,所以也沒什么不習慣的地方,,只是他覺得吳四寶太煩人了,并不想聽這人反復的嘮叨:“我那是鬼迷心竅”,,和“這么些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主任不能這么就把我給扔在這了?!?p> 這些話都是經(jīng)過蕭冀曦的大腦加工美化后的結果,,要把原話給還原出來,得去掉所有四個字以上的詞兒,,然后加上一倍量的臟話,。
蕭冀曦想快進這段時間,但他做不到,。不過他能做到一點,就是不親自去應付這家伙,。他看了一眼油耗子,,油耗子很機敏的接過了話頭,對吳四寶拍著胸脯保證:“咱們這不是來了嗎,?主任絕不能把你給扔下,,您在這好好將養(yǎng)幾天,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這也是好事,,這些天租界剛收回來,各處忙得都要上房梁啦,?!?p> 油耗子舌燦蓮花,輕而易舉的就把吳四寶哄得暈頭轉向,。吳四寶本來就沒什么腦子,,要是有的話也不至于一個人打起日本人黃金的主意,。單聽油耗子這么說,似乎現(xiàn)在在日本憲兵司令部的大牢里要更舒服一點,,然而真要和外面的人換,,那是絕對不會有人肯換的。
吳四寶聽了油耗子這話,,就像是得了什么保證似的,,立馬變得更加容光煥發(fā)起來了,他和油耗子就像是兩個失散多年的知音那樣攀談起來,。
蕭冀曦聽他們兩個互相配合,,一個敢吹一個敢聽,覺得有點困,,但不能抽身離開,,因為他從油耗子臉上那點不易察覺的苦笑上看出來,這小子也很想就此脫身,,把他一個人扔在這不大夠義氣,。
于是他只好漫無目的的瞎看,看牢房里其他的犯人,,大家無一例外的都面無表情,,大概是已經(jīng)麻木了,并也很習慣聽吳四寶漫無目的胡扯,。蕭冀曦知道這里面還塞了不少間諜,,不過表面上看不出來,間諜混到這一步也挺慘的,,他得謝謝任東風沒派這么個差事給他,。
不一定是良心發(fā)現(xiàn),可能是因為他的腿太有標志性了,。
蕭冀曦的目光忽然在囚室的角落里凝固了,。他看那個人有點眼熟,此前一定是在哪里見過,,但是他不能確定,,因為這人的名字和憲兵司令部的囚犯兩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像是一出不夠滑稽的喜劇,。
他不知道吳四寶是怎么在和油耗子聊天的閑暇里注意到自己的,。反正就在他發(fā)呆的當口,吳四寶的大嗓門闖進了他的耳朵里,?!笆掙犻L在看什么?哦,,那個是新來的,,不知道因為什么,,不過這里不知道為什么進來的還真不少?!?p> 蕭冀曦點了點頭,,想開口說話,但是那幾個字卡在喉頭出不來,,因為他覺得現(xiàn)在這身份不大適宜,。所以最后他還是保持了沉默,就站在一邊等這兩個人說完話,。
吳四寶沒得到回應,,但也沒泄氣,他知道蕭冀曦一貫和他沒什么話說,,他在七十六號里最常見到的就是蕭冀曦一瘸一拐匆匆離開的背影,,大概是擔心被叫住聊天,然而他和這些念書念多了的人也真沒什么話說,,所以每回看見蕭冀曦跑,,他也不想把人再叫回來。
最后油耗子把一堆東西放下,,基本上都是些吃的,,坐牢的人也不需要什么別的東西,解決伙食就是解決百分之九十的問題了,。
蕭冀曦在這時候硬著頭皮往前挪了兩步,。
“吳隊長,有件事拜托你,?!彼穆曇粲悬c小,顯出些心虛來,。
吳四寶頭一次聽蕭冀曦這種語氣說話,,在他看來這瘸子的眼睛一貫長在腦袋上面。不過今天他肯帶著手底下人過來,,那就是還看得起他——吳四寶是這么想的,畢竟還是一個幫里的兄弟,,總還有點義氣,。
“你說?!?p> “照應一下那位先生,。”蕭冀曦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個人,,很慶幸的發(fā)現(xiàn)她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那不是個女的嗎,?”然而接下來吳四寶的大嗓門就把她的目光給吸引過來了,蕭冀曦趕緊把頭低下去了,,生怕被人看見臉,,然而這其實沒什么必要,這人根本就不會認識他是誰,。
“叫先生也沒錯兒......我從前很喜歡她先生和她的那些文章,。”蕭冀曦廢了一點力氣,,把從前兩個字塞進了這段話里,,其實他很不想加上這個詞。
“哦,?!眳撬膶毣腥淮笪颍悬c文化的人好像都這樣,,仿佛讀了對方的東西就是見了面,,如果合了眼緣還能在彼此從未見過的情況下迅速的發(fā)展出各式各樣的感情來。其實吳四寶本能的要往愛情這方面想,,然而聽蕭冀曦的語氣又覺得不像,,單聽這句話,蕭冀曦仿佛是對男的更敬仰些,。
等這兩個人都走了,,吳四寶回過頭問道:“你男人也是寫文章的?”
牢房里有兩個戴眼鏡的人很詫異的看吳四寶,。
吳四寶猜他提到的這個人可能很有名,,在文人之間很有名。
“隊長,,你這算不算意外收獲,?”油耗子也把人認出來了,但一直都沒就此發(fā)表意見,。直到把車往回開的時候,,他才沖蕭冀曦眨了眨眼。
“不知道憲兵隊為什么誰都抓,?!笔捈疥貒@了口氣?!拔叶疾恢肋@事兒,。”
“你真喜歡他們的書,?”油耗子問,。
“喜歡,,不過是很久以前喜歡了?!笔捈疥亻]上眼睛,,覺得有點疲憊?!澳菚r候剛來上海沒多久,,家里出了事,一整晚一整晚睡不著,,就讀那些文章,。后來在軍營里還特意為去葬禮請了一回假,現(xiàn)在想起來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p> 油耗子看上去也有同感。
“其實那天我也去了,,不過沒見到你,,也可能是見到了,那時候還不認識,?!彼÷曊f,知道這件事現(xiàn)在拿不到臺面上,?!拔以瓉硪埠芟矚g魯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