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
昨夜的冰寒還未完全散盡，高大寬闊的沈家大院,，也還躺在清寒迷蒙的晨霧里酣睡，一切都還是靜悄悄的。
但西院的客房內(nèi),，已經(jīng)點(diǎn)起了微弱的光,，只見，昨夜剛?cè)胱〉蔫魈m母子已經(jīng)穿戴完好,，四歲的姚霽安穿著他昨日進(jìn)沈家時腳下蹬著的那雙厚底黑鞋,，挺著筆直的腰，垂手站立在屋內(nèi),，他微閉著雙眼,，搖晃著粗辮，口中念念地唱道：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母親梓蘭端坐在他身后的黑漆木椅上，雙手交叉地伏在膝間,，她看著眼前這個像極了他父親的兒子,，正如往日一樣，一字一頓地背著書,。又一想到從今往后卻只有她一人看著孩子這樣念書,、識字時，她的眼淚便不自覺地滴了下來,，一滴又一滴地落在了她戴在腕間的豆底花青手鐲上,，淚珠順著玉鐲的幅線流淌，隨之又匯成了一整滴,，繼而淹沒在了她那百褶長裙的深褐色里,。
幸兒天還未亮,，人也未起，她哭泣的樣子也還無人看見,。
梓蘭拿出手絹,，拂去了面上的點(diǎn)點(diǎn)淚痕，依舊端坐著,，微笑地看著姚霽安筆直的背影,。
天大亮，梓蘭便帶著姚霽安至孫予梅處,。孫予梅剛剛用完早點(diǎn),，早飯還在桌上未撤去，見梓蘭母子進(jìn)來,，她笑盈盈地問了聲早安,，梓蘭母子也微笑著回了句。
“梓蘭,，你們昨夜睡的還好嗎,？可吃過早飯了？”孫予梅一邊問著,，一邊走向還在睡榻上酣酣而眠的沈玉雪身邊,，見沈玉雪還沒醒，她又折了回來,，“若還沒有,，就叫墨齋去吩咐小廚房給你們做一些，端過來,，就在我這吃了,。”
“我們睡的挺好的,，廚房也早早地就把早飯給送到屋里了,，不必再費(fèi)心了?！辫魈m笑說,。
“霽安，你吃飽了沒有??？還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孫予梅拉過姚霽安,，親昵地把他摟在懷中,，“想吃什么，盡管和姨娘說,?！?p> “謝謝姨娘,，我已經(jīng)吃飽了?！?p> 說話間,，沈玉雪哭了起來，孫姨娘連忙起身,，將玉雪從睡榻上抱起,，溫柔地哄著她。
梓蘭也站起身來,，走到孫予梅的身邊道：“能有玉雪陪著你,，真好！”
孫予梅微笑著嘆了口氣,，“有了玉雪,，我便能少一些時間去想我的佳晟了?！?p> “你呢,，不是也還有霽安陪著?！睂O予梅望向身邊的梓蘭：“誰讓我們都是苦命的人呢,！”她又望向懷里的沈玉雪,，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正嘟嘟地吐著口水，看著這般可愛的沈玉雪,，孫予梅不禁又笑了起來,。
梓蘭也偷偷地拭去眼稍中那尚未滴出的淚，牽起了腰邊的姚霽安,，到木椅上坐下,。“予梅,，我覺得我應(yīng)該帶著霽安去拜見一下沈太太,。”梓蘭頓了頓,，復(fù)又說道：“我們昨日來的倉促,，也沒有事先知會一聲，又是晚間到的,，更不方便去打擾她,，今天天晴理應(yīng)帶著霽安去拜見一下?！?p> 一聽見“沈太太”三個字,，孫予梅立刻收起了唇邊的笑,，“自然要去見的，住在人家家,，不去拜見主人,，也是不合禮數(shù)的，再說玉雪來家也有幾日了,，也應(yīng)該帶著她,，讓太太見一見?！睂O予梅邊說邊叫來墨齋,，讓她先去北院問問沈太太今天是否有空，“待我一會收拾好了,，抱上玉雪,，我們一同去見太太?！?p> “好的”梓蘭應(yīng)和了一聲,。
待一切收拾妥當(dāng)，前去報備的墨齋也回來了,，“太太說,，一整天都有空，本來應(yīng)該昨日就來見姚太太的,，但是玉雯小姐一直鬧騰,，實(shí)在脫不出閑身來，還煩請姚太太用完早飯后,，擇空過去說說閑話,。”
梓蘭聞后,，微笑地說了句,，“沈太太真是客氣了?！?p> 孫予梅也笑了笑,，但她的笑中卻透出了一股極其不屑的冷氣。
梓蘭,，予梅一行人,，出了門，沿著青磚碎石鍛造的小徑一路向北,，跨過一道黑漆大門,，這便是進(jìn)了沈府的北院，院中樹木山石林立,，繼續(xù)向前走,，越過一雕花刻青的檐廊,，不多時，便進(jìn)入了正室,。室內(nèi)沈太太早已穿戴齊整,，只見她上身穿著居家大紅厚襖，腿上半搭著一條染黑灰鼠褥,，微挑著一雙細(xì)眼,，側(cè)身躺在南窗下的正榻上，腳邊半跪著一十三四歲的丫頭,，正在細(xì)細(xì)地為她捏腳,。
見梓蘭進(jìn)了屋，連忙起身讓座,，吩咐丫頭們上茶,，一邊又拉過正要問好的姚霽安來仔細(xì)地端詳，她一邊細(xì)看著姚霽安,，一邊又別過臉來,，滿臉含笑地說：
“還請姚太太贖罪，按道理,，我們應(yīng)該不等姚太太來,，就上門去請的，誰知,，竟然等姚太太到了,，我都沒能立刻去拜見，還等著姚太太來見我,，實(shí)在是不應(yīng)該的,。這都是我那調(diào)皮的孩子鬧的,，脫不開身來,，好在姚太太身邊也有人照料?！?p> 梓蘭忙回道：“沈太太客氣了,，我們也是不得已才來府上打擾的，還請沈太太見諒,?！?p> 沈太太抽出別在腰間的松綠色手帕，拭了拭含笑的嘴角：“姚太太居心了不是,，當(dāng)年棕清在亓城要不是有姚先生的幫助……”說到“姚先生”時沈太太刻意地放低了音調(diào),，后又續(xù)道：“要不是有姚家的幫助，怎會有我們現(xiàn)在這般如意的生活,，說起來,，姚太太一家還是我們的恩人呢,！”沈太太低垂著頭，緩緩地說著,。轉(zhuǎn)而又細(xì)看著自己懷中的姚霽安笑說：“真是羨慕姚太太身邊還有個這般端正的孩子,，瞧這模樣，一定是深傳了姚先生的,?！?p> 言罷沈氏又看了看梓蘭道：“怎么不見姚太太身邊有個像樣的人伺候？”還沒等梓蘭答話,，便聽沈太太連喚了三聲“筆禪”,，只見，剛剛半跪在地上,，給她垂腳的丫頭跑進(jìn)了屋里,。
“姚太太若不嫌棄，就把這丫頭留在身邊使喚著用吧,，她剛剛滿十四,，做事也還算伶俐，不至于太笨,?！鄙蛱薏荒馨炎约耗芙o的，一股腦地,，都給了梓蘭,，好讓她知道她對姚家人的心意。
“多謝沈太太了,?！辫魈m起身道謝。
說話間,，沈棕清的大女兒沈玉雯扎著一個高髻跑了進(jìn)來,，口中不停的喊著：“娘親快救我，娘親快快救我,，紙鳶就要追到我了,，紙鳶就要追到我了……”進(jìn)了屋內(nèi)，沈玉雯一頭扎進(jìn)了沈太太的懷里,，身后緊跟著跑進(jìn)來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
“越發(fā)沒了姑娘的樣子了，讓姚太太見笑了,，都怪老爺給寵壞了,。”沈太太摟著懷里的女兒笑對著梓蘭說。
在她的懷里,，嬌小的沈玉雯好奇地望著同在她母親懷里,，比她高了半頭的的姚霽安，發(fā)出甜甜的稚音：“娘親,，這個哥哥是誰?。俊?p> “這是你姚伯母的孩子,，你得叫他霽安哥哥,。”
“霽安哥哥,！霽安哥哥,！”沈玉雯對著姚霽安甜甜地連叫了兩聲，她又伸出剛剛在院子里玩過泥吧的小手,，握住了姚霽安的一雙手,，撲閃著同她母親一樣的細(xì)眼：“霽安哥哥，和我一起玩吧,?！币V安看了看坐在木椅上的梓蘭，并未回應(yīng)沈玉雯,。
“和玉雯去玩會吧,。”站在一旁,，半晌沒有答話的孫予梅,，滿臉慈笑地對著姚霽安說，姚霽安依舊望向他的母親,，待梓蘭朝他點(diǎn)頭時,，他才歡快地也握住沈玉雯的手，和她一同跑了出去,。
屋內(nèi),，
孫予梅抱著沈玉雪，緩緩地走至沈太太面前：“玉雪都已經(jīng)來家好幾天了,，還沒有來見過太太呢,！趁著今天天兒好,，我特地帶著她來給太太請安,。”
沈太太斜著細(xì)眼,，懶懶地答了一聲：“知道了,！”
襁褓內(nèi)，肉嘟嘟的沈玉雪又是“噗嗤”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