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五官街的夫人們
似從一場大夢里醒來,,昨夜哭的太多了,還沒睜眼便覺得頭痛的厲害,,慕歡低低的喚了聲月薔,,支撐著坐起來,掛了帳子方才發(fā)現(xiàn)日已高懸,。
“孩子呢,?”慕歡趕緊起來洗漱問道。
“奶娘領(lǐng)著回去了”,,月薔接了漱口水忙又遞上綠茶給慕歡潤潤喉舌,。
“姑娘放心吧,今兒早湯媽媽和管事媳婦來請安時都被我打發(fā)回去了,,說是您身上不好,,給了牌子,放了銀子,,也沒有大事兒,,倒是今早兒伺候二爺時候他叮囑過,別忘了提醒娘子去五官街,?!?p> “知道了,讓外面?zhèn)滠??!?p> 王府仍在喪中,只撿了一身素凈衣裙,,外面罩了黛色掐牙褙子,,遮上青狐裘的斗篷,接了月薔備下的手爐,。
“娘子就這么上門,?哪怕是親妹子的喬遷之喜也不能空手去見三姑娘啊,她的脾氣,,說不準(zhǔn)要怎么笑話您呢,。”
“二爺不是備好了么”,,慕歡選了支累絲銀鳳簪,。
“真是夫妻連心,二爺一早就吩咐濮陽,,選了不少東西讓備在門房,,待姑娘出門就用車一起馱了去,說是有不少布匹緞子,幾件斗篷獸皮,,文房四寶和幾套瓷器,,對了,還一對漆背金花鏡,,紈扇子一對兒,。”
月薔是自幼就長在徐家的丫鬟,,向來親近,,說話也沒什么忌諱。
慕歡正看鏡子正衣不無驚奇的問:“你一副早就知道他們進(jìn)京的樣子,?我昨兒晚才從二爺嘴里知道,,你倒是消息靈通?!?p> “姑娘您是操心東院的事兒分了心,,這幾日京中都傳遍了,那些平日里街上采買的丫鬟小子們總叨咕,,說是明年上任回調(diào)入京的外籍官員們都被安置在了五官街的宅子里,,趕著年前就住進(jìn)去呢,眉生的男人不是肖府的舊仆嘛,,他們還給五官街取了個新名叫‘下里巴’街,。”
月薔粗略識得幾個字,,不知道下里巴是什么意思,見慕歡臉都黑了便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忙掩了嘴,。
“奴婢可是說錯什么?”
“行了,,本來就起晚了,,若是再在屋里耽擱著,怕是去了都近晌午了,?!?p> 剛出二門還沒登車,俞明鷺便喚了聲‘二嬸嬸’追過來,,后面還跟著馬婆子和丫鬟青葉,。
“二嬸嬸你可是要去五官街?”
“是呀,,我三妹妹今日隨夫君入京,,喬遷之日我得去幫忙。”
“嬸子我也要去”,,明鷺搖著慕歡的手求,,“母親不讓我去湊熱鬧,說我熱孝在身,,可我實(shí)在無趣,,想著跟著嬸子去見親總不算失禮,求嬸子了,?!?p> 慕歡看了眼馬婆子,那老奴上前拜道:“大娘子實(shí)在坳不過大姑娘,,想著有您帶著也不會出錯,。”
嫂嫂也真是嬌慣著孩子,,體諒她深閨寡居就這么一個女兒,,自然縱容些,便說:“那好吧,,你只跟著我,,不許亂跑被人尋了錯處去?!?p> 五官街聽名字就知道原本住著武將居多,,最早住進(jìn)去的是個五官中郎將,之后又有不少禁軍將領(lǐng)都住那,。
新帝繼位后將跟著七王爺起事的幾個人都處置干凈,,流放的流放,削職的削職,,貶官出京的也有幾個,,所以那條街的府宅都空的差不多了。
新調(diào)回京的官員,,在京中無宅邸的就都賞賜了這里的宅子,,自然京中這幾日討論的都是五官街的新貴們。
慕歡還因?yàn)樵滤N一早說的下里巴人生氣,,可想想西川那個地方,,慕歡是去過的,對于繁華的京城來說,,還不是下里巴么,,一群從西川、朔州,、瓜州回來的官員,,自然被京中的這些地頭蛇笑做下里巴人,。
慕禮的宅子在五官街的最東面,要行過最最外面的三條巷,,再折進(jìn)去走到最里面一戶,。
路過的幾戶人家要么陸陸續(xù)續(xù)的搬,要么一看就是剛搬進(jìn)去的,,正在修整門楣臺階,,掛燈籠,還有推著車過來專門販賣的商戶,。
慕歡叫月薔將車上的厚簾卷起,,降下墜了青竹軸的白紗,這樣即使不探頭也能朦朧的看得見外面,。
“娘子,,前面有馬車行過,路窄堵住了,,您稍坐會兒,。”月薔在車下回道,。
“二嬸嬸,,你看那家是不是有宴請?”
慕歡看了眼還真是,,怪不得路堵上了,,原來是來往馬車和行人太多。
“這些都是新入京的官員和家眷吧,?”明鷺頭貼近那簾子些,,“二嬸你看那戶,笑死人了,!”
慕歡隨她眼神看去,,只見住在后院的一戶人家,趕著去參加前院鄰居的喬遷宴,,夫婦二人一前一后冒著冷風(fēng)趕過去,縮頭縮腦的樣子,。
孟九詳——慕歡記得他,,他生的黑面膛,銅鈴大的眼睛,,身體魁梧不似文官,,活像個猛張飛,在西川見過的,,是個詳識律法又博聞強(qiáng)識的人,,當(dāng)年還只是個從七品州判。
因辦起案子來鐵面無私又被稱青天大老爺,肖彥松是為數(shù)不多他愿意來往的人,。
若是按照京中體面人家的規(guī)矩,,即使住在前后院,也是要備了軟轎各一頂抬過去,,還沒有一路小跑趕宴請的官員呢,。
“真俗氣,還有人穿翻毛獸皮的靴子,,去了人家會把地弄臟的,。”
俞明鷺嗤笑一聲,,“您看見那個娘子穿著新綠色壽字紋的衣裙了嗎,?”她掩嘴笑起來,“祖母都覺得那花色老氣,,上次庫里剩下幾匹舊料子要做鞋面兒,,翻出幾匹就有這個樣式的,祖母都賞給馬婆子了,,也只有她那么老的婆子們才肯用,。”
她這般樣子讓慕歡想起那晚俞珩生氣,,想必在長留候面前也是虛榮造作,、貪慕富貴。
“可能那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明鷺,,先生沒有教導(dǎo)過你,婦容不必顏色美麗,,重在身不辱垢,。”
又是這些無趣的女誡,,明鷺撇了撇嘴,,“聽說這些調(diào)回京的官員都遷了高位呢,有的都做到三品,,我看他們的家眷也不怎么樣,,都是又老又丑的,還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p> 她手上是毛色極佳的白貂絨手捂子,挑著嘴角一臉得意說:“我若是做了王公侯爵府里的高官娘子,,一準(zhǔn)兒比她們要做得好,,穿上最時興的衣裙,,畫上最時興的妝面,談吐風(fēng)雅,,又怎么會不高貴的風(fēng)中跑來跑去,,難不成就她有一雙腳會跑會走?!?p> “那你先得去邊關(guān)上,、荒墾地上守個十載二十載?!?p> 慕歡臉色不悅,,冷聲道,“你笑話的就是新任的大理寺少卿,,四品官呢,,你只看到她夫人衣著過時、容貌滄桑,,卻沒見過她夫人持家有道,,在西川那樣的地方素衣粗食仍不分心,換作你,,你能嗎,?”
“熬了十幾載,一腔赤誠將夫君從七品小官扶持到京中四品,,矢志不渝,,這般堅(jiān)韌高潔,豈是京中那些日夜戰(zhàn)戰(zhàn)兢兢,,恐被夫君休棄厭煩,,終日只知迎合諂媚,與姬妾丫頭爭風(fēng)吃醋的女眷們能比得了的,?!?p> 明鷺被呵斥的不敢說話,直到馬車到了肖府她都只撅著嘴,,心里卻暗暗地罵“小官家的女兒,,就知道替那些下里巴人的娘子說話?!?p> 肖府——明鷺口中滿是歆慕的三品大員的府邸,,只是她方才還不知道,這個御史中丞的娘子就是她們要探望的徐慕禮,。
慕歡下車時,徐慕禮已經(jīng)站在府門前候著了,,穿著一身有些年月的皮大氅,,挽著發(fā)髻,,只簪了一朵紫色的絹花,腕子上的對鐲還是出嫁時的嫁妝,。
她清顴消瘦許多,,再不是那個十一二歲在明州府痛罵小妾彭氏的徐家小娘子,慕歡一時間眼眶泛酸,,恨不得撲進(jìn)她懷里大哭一場,,聊表多年分離的酸楚。
慕禮眼睛還是那么亮,,母親曾說,,她那厲害都在眼睛里,一副什么魑魅魍魎都不怕的神采,,她也瘦了,,倒越發(fā)有幾分父親的模樣。
她們到底長大了,,經(jīng)多了分離,,見多了喜怒哀樂,什么都能平靜的面對,。
“二姐夫備了這么多東西啊,,看來是知道我們趕路緊促,一時間備不齊家當(dāng),?!?p> 慕禮說話還是脆生生的,看著家仆一箱箱的往里搬東西,。
“這是我侄女明鷺”,,慕歡總算忍住了眼淚。
“果然是王府里的千金”,,慕禮書信中知道這個孩子,,沒想到都這么大了,也是,,她與慕歡距上次分別也有五六載了,。
“我也有個女兒,若是你不嫌棄,,就去見見她,,只是她還小?!?p> 徐慕禮吩咐身邊的丫鬟,,“帶她去見姑娘,多預(yù)備些糕點(diǎn)吃食,,家中雖繁亂也別怠慢,?!?p> 兩姐妹拉著手轉(zhuǎn)身往大門進(jìn),隔著門檻,,慕歡一眼望去,,肖彥松就站在院中,冬陽西風(fēng),,負(fù)手而立,。
他還是那么清瘦的身量,脫了官服一身粗布青衫,,氣質(zhì)卓然,,臉上也沒有笑意,卻雙眸祥和的回望著她,。
慕歡想起許多年前慕禮給她寫過的一封書信,,上面說,那日他們在西川重逢,,在田間瓦舍,,阡陌縱橫中相遇,只是一眼,,便覺這個男子粗布芒鞋也難掩風(fēng)采和他的滿腹詩才,。
從他的目光里慕歡像是聽到了千言萬語,歷盡歲月游弋,。
一瞬,,慕歡似又回到過去,過往恩怨年少荒唐都?xì)v歷在目,。
往事如煙,,往時女兒待字閨中男兒蕭郎未娶,竟都是嫁娶之事,,她記得那時大姐姐剛出嫁……